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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经过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擦脂扑粉、描眉画眼,晚蓝终于从团团围着她的宫女嬷嬷手中解脱出来。

晕头转向之间,晚蓝不经意瞧见了镜中的自己,登时吓了一大跳,那哪还是一张脸?血淋淋的唇,红艳艳的腮,乍看之下,活脱脱就是个新生儿满月宴上用作喜庆的红皮鸡蛋!

而她的头上,更是横七竖八插满了各式珠钗,金的银的、翠的玉的,直压得她脖子都快立不起来了。

晚蓝二话没说,直接吩咐芷云:“去打盆水来我净脸,猴屁股似的,再这样多一刻,只怕这脸以后都没法见人了。”一面说,一面已经自己动手,开始卸起满头的饰物来。作为现代人的她,自然知道浓妆对皮肤的损害,尤其是这个落后年代的劣质化妆品。

一旁板着脸的老嬷嬷冷冰冰道:“这是规矩,也是喜庆,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作奴才的。再说了,您还有脸吗?”言语间的鄙夷和不屑,与昨儿夜里宇文飞逸的竟如出一辙。

芷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晚蓝。

晚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回头对那个嬷嬷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作奴才的,倒是谁给你这个胆子,对我这个楚国皇妃如此无礼的?是你主子宇文飞逸授意的?还是……”

一面拉过芷云道:“跟我走,咱们这就去找他问清楚。”说完便作势要离去。

早已被晚蓝直呼宇文飞逸名讳吓呆了的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忙上前赔起罪来。

开玩笑,才刚过来之前,皇上宫里的高公公还再三交代,让她们一定体体面面的送她上轿,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不然有她们好看。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头,真让她去找了皇上要说法,那她们就都别想再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是以众人才忍着心里的厌恶鄙薄之情,争相上前劝慰起她来。

晚蓝却不接众人这下台阶的筏子,仍是一脸的不依不饶,却也停住了脚,只拿眼不住瞧着才刚那个婆子,她其实并不是真想去找宇文飞逸,只不过想让那婆子给她道个歉罢了。

众人谁不是那人精儿?焉有瞧不出她真实想法的道理?急忙都过去围住那婆子,或晓之以情,或动之以理,七嘴八舌劝起她来。

好在她也不是那蠢笨之人,在众人略微劝了几句后,便借坡下驴上前与晚蓝赔罪来了:“皇妃娘娘,才刚是奴才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奴才这个糊涂人一般见识了吧,奴才给您磕头赔罪了。”说完果真“扑通”跪到地上,恭恭敬敬与晚蓝磕了三个头,显然是个能屈能伸惯了的主儿。

晚蓝见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为难众人,先与芷云挥了挥手,示意她去打水后,这才径自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定。

这下儿没人再敢阻止芷云了,热水自然很快打来了。

也不要人帮忙,晚蓝自顾拧了湿手巾,小心的擦拭起自己的脸来。经过这十来日的特意保养,她的脸已较前几日白嫩不少,尤其眼角那几条细密的鱼尾纹,更是淡了许多,不仔细去看,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了。

她想的是,凌晚蓝二十二岁的年龄,在这个世界或许已不算年轻,但在她看来,却正是风华正茂、青春靓丽的时候,眼下她既然是这张脸的主人了,自然该让她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彩才是,不然就太辜负这天生的丽质了!

众人见晚蓝洗净脸后,便对着镜子自己涂抹起来。不过转眼间,她已收拾妥当,又在先前梳好的发髻上,简单别了一直小巧的碧玉凤钗,整个人便显得又高贵又雅致起来,让屋里原本对她诸多鄙视的人们,亦不由由衷叹服起来。

少时,就有人来催请了,晚蓝在芷云的服侍下,系好大红嫁衣的最后一粒排扣,便扶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这间她住了短短三日的宫室。

沿途不时有人在两旁指指点点,晚蓝却是目不斜视,尽量保持着恬淡的微笑和高贵的步伐,她要以最好的状态,告诉那些以怨报德的人们——她已自芷云口里得知,先前她以皇贵妃身份打理大衡后宫时,从来的都是宽待下人,连重话都很少对他们说——即便她曾被他们放肆的作践和伤害过,她仍是那个高贵得神圣不可侵犯的凌晚蓝!

主仆两人被四个太监四个宫女簇拥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在一处宫门前停下。就见门外一位全身甲胄、轮廓分明的英俊武将,领着百来个同样全副武装的士兵,笔挺的站在门外,他身后还停有几辆看起来很华丽的马车,尤其中间那一辆,更是从颜色到装饰都十分考究,显然就是晚蓝此行的车驾了。

太监宫女们放下早已为晚蓝准备好的行囊——宇文飞逸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为她准备嫁妆和陪嫁之人,行囊里不过几身换洗的衣衫罢了,无声与她行了一个礼,便排成两列,转身不紧不慢的去了。

这里那将军才上前对晚蓝抱拳道:“末将南宫烈,见过凌姑娘。”他嘴里说得无比谦恭,眸子里却是冷冰冰的。说完轻轻拍了一下手,他身后不远的第一辆马车上,便跳下来四个宫女,小跑至他面前,整齐的行了一个礼,便肃手立在了一旁。

南宫烈威严的扫了四人一眼,才开口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凌姑娘的贴身丫头了,凡事只惟她一人马首是瞻,明白吗?”

四人齐声应道:“奴婢领命。”说完又小跑至晚蓝面前,躬身道:“奴婢们见过主子。”跟着便从左至右自我介绍起来,原来四人依次叫作春雨、夏露、秋霜和冬雪,名字都还不俗。

晚蓝听完淡淡点了一下头,道:“那这一路上就有劳四位姐姐了。”

四人忙惶恐道:“主子言重了,侍候好您,是奴婢们的本分。”说完不待吩咐,夏露和冬雪已自发抬起地上那不大的行囊,放到后面的马车上。

春雨和秋霜则几步上前,一左一右站到晚蓝两侧,伸手欲扶她上前面的马车,她忙推辞道:“有芷云侍候我就好,几位姐姐还是坐你们才刚坐的车吧。”说着小幅度的提起裙摆,在芷云的帮助下,上了第二辆马车。

她又不是傻子,让四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宫女跟自己同车,到时她和芷云别说寻机会逃跑,就是说个话,都不能自在进行了。

余下春雨与秋霜两个,都把为难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南宫烈,后者无声的冷笑了一声,招手让二人过去,低声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她两个和夏露冬雪两个,便相跟着上了第一辆马车。

车里的晚蓝与芷云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们正沉浸在马上就要彻底远离衡国皇宫的巨大喜悦中,连马车内考究的装饰和齐备的设施都顾不得细看。

还是外面一个男声高叫“启程”的声音,才让狂喜中的主仆二人清醒过来,跟着马车便开始不紧不慢的摇晃起来。

这是晚蓝第一次坐马车,此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晕马车,且还不是轻度的晕,而是那种天旋地转、七晕八素的晕,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让她不过在启程后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便吐了好几次,直吐得她脸色发白,手脚发软,才刚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了。

想着此前芷云跟她说的,品州离楚国首都霸州,足足有三千里的路程,以现在这种行进速度来看,只怕熬不到顺利出逃那一天,她已吐死在半道上了。

芷云见她吐成这样,心疼得了不得,也顾不得她吐出秽物的腌臜之气,移至她旁边坐了,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面喂她喝水,一面担忧道:“小姐,您真的没有大碍吗?再这样吐下去,只怕……,还是让我去禀告南宫将军吧。”

晚蓝无力的摆了一下手,虚弱道:“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万一他让那四个宫女过来照顾我,到时咱们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可就难上加难了。”此前她已与芷云好生合计过了,此行至少需要四十天左右的昼夜兼程,才能于四月底抵达霸州。

所谓“昼夜兼程”,半道上自然少不了露宿荒野的时候,而那时候,就是她们出逃的最佳时机了。这几日的经历和思考,已经将她才刚醒来听得以前凌晚蓝的遭遇时,一心想为她报仇的心,淡了许多了,毕竟她的力量是有限的,毕竟后宫和政治都是残酷至极的,实在没有必要作无谓的牺牲。

现在的她,只想带着芷云,好生寻一个安静的去处,平平安安的过完下半辈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