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调养了几日,一心记挂着朝堂局势的利飘雪,便有些待不住了,虽然自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虽然他亦未有意表现出什么来,凭晚蓝对他的了解,还是能从他偶尔微蹙的眉头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于是这日临睡前,晚蓝忽然开口对睡在火堆外面的利飘雪道,“呆了这几日,我想着你的伤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先到外面打听清楚现下祭民会的动向,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你看可好?”
利飘雪犹豫了一下,方点头道:“不瞒你说,我正有此意,只是,又要委屈你,又要违背你的本意,让你去过尘世间喧嚣复杂的生活了。”
闻言晚蓝的鼻子忽然一酸,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挣扎她的心愿,只是,现在的他,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罢了,人活在这个世上,谁又能时时顺心,事事如意呢?只要他知道她的心愿,考虑着她的感受,也就够了!
次日一早,两人便起身简单洗漱收拾妥当,然后离开了“收留”他们十来日的山洞。
十来日与世隔绝的简单生活,让晚蓝对这个简陋得近乎不能住人的山洞,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是以她一直在心里强迫着自己不要回头,只因她怕自己一旦回头,便不愿再下山,而会死缠着利飘雪,要他跟自己一道留下了——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坚持,就好像一直以来她对自由的追求,看在旁人眼里,可能亦不能理解一样。她不愿意让他为难。
徒步走了大半日,晚蓝又累又饿,脚下重得每走一步都觉得是煎熬,但为了不让利飘雪分心,她仍咬牙强忍着。
只是她却没想过,她凡事为利飘雪着想,利飘雪又岂会感觉不到,进而反过来为她着想?
“此时离我们最近的城池,非夔州莫属,我们今夜就宿在那里吧。”利飘雪忽然听住脚步,转身说道。
他的忽然转身,让执意要走在他后面的晚蓝,冷不防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旋即她又兔子一样往后跳了几步,才微红着脸,抚着自己被撞痛的鼻子,小声儿埋怨道:“要转身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利飘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看着她。
“你说什么?我们要到夔州去?”后知后觉的某人,终于在他的注视下,意识到他才刚说了什么,“你就不怕青宁止布好了局,正等着我们?”
“据我猜测,青宁止应该已葬身于那场爆炸之中了。”他淡淡应道。
晚蓝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要是他侥幸没死怎么办?那这次死的,可就是我们了!”
“你怕吗?”利飘雪灼灼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怕死吗?”说完不等她答话,他又忽然加重语气,继续道:“你放心,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会护得你周全的!”
“这是你给我的承诺吗?”迎着他灼灼的目光,晚蓝嫣然一笑,半真半假的问道,心里却在忐忑,要是他给的是否定的回答,自己将情何以堪呢?
他没有回答,却抬手在自己的颈间摸索起来。瞬间过后,一块红得好似随时都会滴血的血玉,已被他握在手心里。
迎着晚蓝微蹙着的眉头,和几分不解的目光,他丝毫不避嫌的将那块还带着他体温得血玉,系在了她的颈上,这才低低道:“这是母后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怔了一怔,晚蓝才意识到,他这是变相给了她承诺,而且是一个分量极重的承诺,心里霎时是又酸又甜,说话的声音亦带着几分哽咽了,“我会保管好它的,你放心。”
“嗯。”他应道,同时伸手极为自然的抓起她的手,牵着她大步往夔州方向行去。
不知道是因为从利飘雪那里借了力,还是心情大好的缘故,余下的路程,晚蓝一点也不觉得累了,不但不觉得累,她的心甚至在傍晚抵达夔州城门前,利飘雪大手松开她小手的那一瞬,还涌起了几分淡淡的遗憾和惆怅。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是吗?
因十日前他们是摸黑进入夔州城的,是以自然不知道当时城中具体是何种境况,只能依照先前他们经过其余县府时的经验来悲观的推测,这里一多半是死气沉沉的。
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被落日余晖所笼罩着的夔州城,却着实给了二人一个不小的惊喜:虽则街道两旁的房舍仍稍显破败,黄土漫天的街道上亦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至少,两旁的店铺已有七成左右重新开了业,五颜六色随风摆动的写有诸如“上好黄酒”、“X记布庄”之类字样的旗帜,为犹显冷清的夔州城,平添了几分生
气。
挥手示意利飘雪退后几步,晚蓝随手拉住一个过路的半老汉子,旁敲侧击的问起来:“敢问大叔,李义芝李大都督府上该如何走?我是从远地来的,听说李大都督乃真英雄,所以想来投靠于他。”
那汉子上下看了她一番,才挥手咬牙道:“小哥儿问的是那个满嘴胡沁、妖言惑众的贼子李义芝?快要休提起他了。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煽动咱们贫苦老百姓,反抗起对咱们恩重如山的朝廷来,更因此而害得一心为国为民的摄政王四王爷下落不明,真是可恶至极……”
“李都督竟是这样的人?”晚蓝忙打断他,“那百姓们又是怎样识破他真面目、朝廷又是如何处置他的呢?”
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那汉子才继续道,“朝廷还未来得及处置那贼子,他和他的那些个亲信们,便被自己准备来想要炸死四王爷的炸药,悉数给炸了个稀巴烂,真是大快人心啊!我听我那在四王爷身边当差的小舅子的媳妇的侄子的弟弟说,当时的情形,好家伙,简直是又惊险又刺激哇……”
既然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晚蓝便不欲在多听他口沫横飞的吹牛,赶忙道了谢,几步行至一旁的利飘雪身边,笑道:“危险已解除,今晚我们可以安心的修养一番了。”
虽然才刚隔得有几丈距离,那汉子的嗓门儿却不小,自然逃不过利飘雪的这个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江湖人的耳朵,是以他也不问晚蓝具体情况,便点头道,“话虽如此,我到底还有几分不放心,不如我们先找一家客栈住下,罢了再到当日发生爆炸的地方细看一番后,再做定夺不迟。”
略沉吟了一下,晚蓝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们这就去找客栈安顿吧。”
说完她再次出马,向另一位路人打听得城里最大客栈的去路后,二人便大步往那里去了。
定好房间,二人命店小二打来热水,草草梳洗了一番,正欲好好享受他们十日来的第一顿热菜热饭,忽听店小二在外面道,“二位客官,有位姓矛的客人求见您二位……”
“姓矛的客人?”晚蓝放下筷子,疑惑的看向利飘雪道,“你朋友?”
他淡笑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不过,既然人家已找上门来,见见又何妨?!”
闻言晚蓝不由变了颜色,“难道我也算不上你的朋友?”
“你不是朋友,”利飘雪仍是淡笑:“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他话音一落,晚蓝不由又变了颜色,只不过这次是变红罢了。
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忙上前几步拉开门,令店小二道:“请他上来吧。”
“好嘞。”店小二应了一声,忙“蹬蹬”下楼去了。
少时,一个三十来岁,一身书卷气的男子,被店小二招呼着进来了,晚蓝认得其乃兵部一名正四品的员外郎。
一进门,那男子便反客为主,出言先打发了店小二离开,方转身单膝跪下道:“微臣矛怀安,参见王爷千岁!”
“怀安请起,坐。”已于瞬间恢复了自己王爷气度的利飘雪沉声道。
“谢王爷。”
二人分宾主坐下,临时充当小僮的晚蓝亦奉了茶来,矛怀安方略显激动的道:“自数日前王爷失踪的消息传到白槿后,乌大人白大人及大伙儿都非常着急,暗地里派了不少人出京找寻,然都没有您的消息。幸好随着李义芝的死去,祭民会亦随之土崩瓦解,南部的局势到底初步稳定了下来,只是,白大人说夔州乃南部的军机重地,不能一刻无人坐镇,是以特打发微臣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因臣三日前才到得夔州,一面要忙着安抚百姓的情绪,分发于他们十日左右的口粮,还要帮助他们春种,是以抽不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来打探您的消息。所幸才刚臣听手下人说在街上见到一个……与王爷您一样特征的青年男子,臣便依迹寻了过来,到底皇天不负有心人,可让臣找见您了!”
矛怀安一说完,利飘雪便微蹙眉头,急问道:“白槿眼下局势如何?”
“回王爷,”矛怀安忙回道:“有乌大人白大人几位在,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国舅与五王爷对我们不断往灾区运送粮食的举动,都……颇有微词……”
“本王知道了,待明儿回了白槿,本王自有主意。”利飘雪挥手打断他,心里却在冷笑,他们岂会只是“颇有微词”?只怕他们都快吵翻天了吧!
又简要问了几句兵部和吏部近日的大略情况,利飘雪忽然道:“你现于何处办公?”
“回王爷,微臣就在原夔州府衙的旁边,命人搭了营帐,暂时充作府衙。”矛怀安答道。
“嗯。你先回去,明儿一早本王自会瞧瞧去的。”逐客令一下,矛怀安自然不敢再逗留,忙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这里晚蓝才笑叹道:“想不到白轻云倒还真有两把刷子,竟能于你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牢牢稳住白槿的局势,也算是不易了。”
利飘雪淡笑:“他的能力我最知晓,只要他想做,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儿。”
“那你呢?”晚蓝回以一抹明媚的笑容,“依我看,能将敌人打入己方内部的‘粽子’都收服的了,那才真叫有本事呢。”
“粽子?”他不解反问。
“呃……,就是奸细的意思。”汗,她怎么就忘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古人了呢?
他点点头,又摇头道:“你是说当日临阵倒戈的‘雷电’两兄弟?我并没有收服他们,我甚至没有去怀疑过他们是奸细。”
晚蓝张口结舌,“那他们为什么……”
“说来我待他们算不得不好也算不得坏,”他蹙眉回想,“只是曾交托过几次大任务给他们做,事毕奖励了一点财物罢了。”
“可能是你某一时的无心之举,感动了他们,让他们铭刻在了心底,所以才会冒死相帮吧。”晚蓝沉吟了片刻,才抱拳微笑着做景仰状道:“不知不觉中便能收服别人的心,实在是佩服,佩服!”
利飘雪无语,嘴角却不知不觉噙起了一抹摄人的淡笑。
次日一早,利飘雪便与晚蓝赶到了矛怀安的“临时府衙”。
闻讯而来的矛怀安,忙推开手里的一切事务,带着二人在各个营帐里转了一圈,方被利飘雪“赶着”去处理公务了。
送罢矛怀安,利飘雪忽然回头道:“我们到原来的府衙瞧瞧去?”
晚蓝点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转入营帐群后的原府衙旧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被炸得只剩下几条残垣断壁的府衙大门,至于其余的地方,更是破败得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当日爆炸的惨烈。
“炸成这样,想来那青宁止便是有神仙护体,也不可能再活着了,自此我们大可高枕无忧了。”大致扫视了四周一遍,晚蓝先道。
利飘雪点头,“可以这么说。”
沉默了片刻,晚蓝忽然发问:“话说,你和青宁止到底有什么过结,让他恨你至厮?”
蹙眉凝神了一会儿,他淡淡道,“不知道,我只恍惚记得几年前,曾无意遇见他捉了两名女子,欲行非礼之事,于是一剑废了他,让他……再也做不成男人了……”
晚蓝无语,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无事结怨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