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槿,利飘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奏请小皇帝,令叶延皙拨了三十万两做为军饷。然后命令兵部,对驻守在京城以西一百五十里远的瀛台大营的十五万兵马,和京城的三万禁军,都加大了操练的力度。
随后他又颁下一道急令,命各州各府及边防戍边的将士们,都加紧操练起来。而户部拨下的那五十万两,则被他用作了奖励那些不怕苦不怕累,拼命练习刺杀的将士们。如此一来,那些没有得到奖励的战士们,一来为了面子,二来为了实际的好处,都变了一个模样,玩儿命似的严格要求起自己来。时间一长,整个部队的战斗力,自然而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档次。
然而,利飘雪的这一举动,看在满朝文武眼里,却不是为自己国家能有如此雄兵强将而觉着喜悦和自豪,反是觉着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少许悲观一些的人,甚至已动了辞官返乡,带着家小去寻一处安静点的所在,去过自己隐姓埋名的平淡生活,只因他们都没有忘记,不久前在峡江时,楚帝和衡帝是如何连夜赶回各自的都城去的,显然,是被自家的皇上和王爷们气得不轻!
当然这些事情,因身份被小皇帝知晓,自觉已无颜面对他曾经纯净信任的目光,已主动辞去太傅之职的晚蓝,却是一无所知。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夜间回王府睡觉外,其余的时间,都呆在销金窟里,与辛妈妈一道,清算销金窟自开张以来,至今一共赚下了多少银子?
以晚蓝的聪明和敏锐,自然知道接下来定然免不了一场恶战,惟一让她不能确定的,便是在这场恶战中,楚御天会不会与宇文飞逸结盟,一道来对付胤国?——以她对楚御天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历来不是一个善茬子,那日在峡江行宫,他之所以会说出那般失态的话,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罢了,当不得真的。一旦他清醒过来,势必会立即看清楚宇文飞逸的险恶居心,然后想尽办法拉他下水的!
如果真是那样,胤国的将士们,就将要以自己所占龙游大陆不到三分之一的力量,去对抗楚衡占全大陆三分之二还要多一些的两国联军,其胜算有几分,可想而知!
为了利飘雪,为了大胤这个她视为“母国”的国家,晚蓝知道,眼下该是她作决定的时刻了,只是,当这一刻来临之时,心里还是会蚀骨一般的痛!
“主子,清算完这最后一本儿账册,就能清楚的知道,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到底赚下多少银子了?”辛妈妈执壶一边为坐在书桌前,忙碌的在纸上划着各种奇怪符号的晚蓝斟着清香的热茶,一边淡笑着说道,却绝口不问她清算收入的缘由。
头也未抬,晚蓝接道,“嗯,清算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八万两了,依我看,总数应该不会少于三十万两吧。”说完冷笑一声,方继续道:“想不到这些个官员们,竟一个个儿富到这地步了!”
辛妈妈知道她历来最恶贪赃之人,因笑着开解道:“其实这些银子,也不全是那些官老爷们贡献的,来咱们这里的富商大贾,也是为数不少的。”
“不过气归气,”闻言晚蓝终于从一堆杂乱的加减乘除里抬起头来,反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方道,“我们还是得感谢他们的贡献才是,不然我们到哪里去筹这么多军饷去?”
“军饷?”辛妈妈惊呼,“主子的意思,我们胤国要打仗了吗?”
晚蓝点头,“嗯,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场大战已近在眼前了。只希望我们的这笔银子,能多买得一批粮草,让战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吧。”说完她又低头专注的写画起来。
两个时辰过后,她忽然一扔手里的笔,“嚯”地站起身来,舒了一口长气,方叹道:“终于算完了,真是累死我了。”
一直守在外间的辛妈妈闻言,忙分开珍珠串成的帘子,疾步进来,道:“既然算完了,主子先外面去用饭吧,余下的事情,让我来收拾就好。”
摆了摆手,晚蓝道:“不急,才刚我算的只是收入罢了,却还没有将支出除去,所以算得的数据三十二万两,还不是准确的数字,你让人把记录着日常开销的账册再拿来我算算吧。”
辛妈妈笑道:“主子不必再看了,我让账房记在账册上的,都是除了日常开销后的纯利润,眼下我们呀,是实实在在有三十二万两银子的,就存在北门上‘四海钱庄’里呢。”
闻言晚蓝立即抱怨道,“那你先前怎么没有告诉我呢?害得我算了这几日,脖子都快断了。”
“呃,这个……”辛妈妈支吾道:“我以为主子是想查查我有没有作假,为自己谋私利,所以才没有说的……”
晚蓝好气又好笑,“辛妈妈,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对你,我是全心全意信任的吗?怎么反倒是你,不信任起我这个主子来了呢?”
辛妈妈一脸的惭色,“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主子勿怪!”
“算了,妈妈你也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坦荡罢了,我又怎么会怪你呢?”晚蓝换上一脸的笑容,“桌面你也不用收拾了,我们还是赶紧吃了饭,一起去四海钱庄把银子取出来再说吧。”
“一切但凭主子吩咐。”辛妈妈应道。
主仆二人一道用完饭,便坐了马车,急匆匆往北门赶去。
提取银票时,晚蓝有意让钱庄的掌柜留下了两万两,一旁辛妈妈见状,不由压低声音道,“主子怎么不全部取出来?两万两银子,又可以多买两万多石粮食了。”
心里苦笑一下,晚蓝同样压低声音道:“总要给你,和一众姐妹们,留下点银子傍身才好啊。”辛妈妈一定不知道,她现在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安排后事了!
“不用的,主子,”辛妈妈忙摆手道:“我们都是有积蓄的,况只要销金窟开门一天,自会有银子进账,主子还是把那两万两,一并取出来吧。”
微微摇了摇头,晚蓝坚决道,“我主意已定,妈妈不必再说了。”
辛妈妈本欲再劝,但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只得将已到了嘴巴的话,复又咽了回去。
把厚厚一叠银票揣进宽大的袖袋里,晚蓝也不欲回销金窟了,因命车夫直接将她送到了利飘雪王府的那条小巷的巷口,方慢慢往小巷深处的王府踱去。——任何时候,多一分小心和谨慎,都是十分有必要的,不然若被有心人知晓她和利飘雪,就是销金窟的幕后老板,只怕又是一场纷争。
回到王府,问了一下门房,得知利飘雪还没有回来,晚蓝略思索了一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先找一个借口打发了织云出去,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藏好,方抬脚去了利飘雪的院子。
她是要等着他回来,第一时间将袖里的三十万两银票交到他手里,然后才好无牵无挂的离开。
所幸等了不多一会儿,利飘雪便一脸疲色的回来了。
乍见晚蓝在自己屋里,他冷清的眸里,霎时染上了一抹很明显的喜悦,“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用忙?等很久了吧?”这一阵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竟然鲜少有碰面的机会,更不用说似此时这般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是以即便生性清冷如他,亦忍不住喜形于色了。
被他三个饱含着“利飘雪式”独特关心的问题一问,晚蓝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为什么他们要相遇在这样一个错误的年代?!
她忙抬头看了一下天,迅速将泪意逼了回去,方笑道:“我也是刚进来罢了。”
说完自将袖里那三十万两银票取出来,拉过他的大手,将其塞进去,她又继续道,“这是销金窟自开张以来,赚下的九成以上的银子,你都拿去,为将士们多添一些粮草吧。至于余下的一小部分,我留给辛妈妈了,好歹她手下还有百来号人要养活,你不会怪我的?”
“这是你赚下的银子,自然该由你来掌管。至于军饷,自有户部和兵部张罗,你就不必操心了。”反手将银票又塞回她手里,利飘雪蹙眉道,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来。
怔了一怔,晚蓝再次将银票塞到他手里,“你别忘了,销金窟的本钱,可都是你出的。何况,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你又何须跟我分得如此清楚?”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显然那句“我的,不就是你的吗?”让利飘雪听得心情大悦,唇角甚至勾起了大大的弧度,“不过,算是兵部借你的,待战事一平息,我一定尽快还给你。”
见他竟露难得的笑脸,晚蓝不想拂他的意,亦跟着打趣道,“我看你是舍不得将自己的银子填进去,才硬要说是这银子是我的吧?”
利飘雪似笑非笑,“这你也看得出来?”
正说着,忽然李善长来请吃饭,晚蓝忙道:“送到这里来吧,另外,再送一壶热酒过来。”她希望自己与利飘雪“最后的晚餐”,能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下进行,况且,若真有他人在场,她也不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李善长忙答应着去了。
利飘雪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一时丫头们捧着饭菜来了,晚蓝忙亲自动手接过、摆好,然后令其都退下,旋即抬手斟了一杯酒递与利飘雪,方一面与自己斟酒,一面极力装得自然的道,“回来这么多天了,今晚还是我们第一次共进晚膳,不喝上几杯酒助助兴,实在说不过去。”
利飘雪未置可否,只是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晚蓝见他如此配合,忙再次为他添满,他又是一饮而尽。如是者三,晚蓝到底恐他喝得太急,弄坏了自己的身子,这才出言劝道,“空腹饮酒到底不好,还是先吃点菜吧。”说着动手为他夹了一块子菜。
许是一开始喝得太急之故,饭还未吃到一半,利飘雪已微红着脸,醉倒在桌上了。
晚蓝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计划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她原本还以为,以利飘雪的酒量,至少得一整壶酒肚,方能将他放倒;悲的是,片刻过后,她就要与利飘雪诀别,独身前往楚国,去阻止楚衡结盟,再以一己之力,说服楚御天去攻打衡国了。——这个决定,是她自峡江回到白槿以后,便已拿定的。
咬紧牙关将利飘雪扶到里间的床上躺好,轻轻替他脱下皂靴,捻好背角,晚蓝方静静坐到床头,含泪以深情而专注的目光,一一扫过他的眉、眼、鼻、唇。
就在不久前,她还一直对电视或小说里,那些将所有心事和遇到的危机,都深埋在自己肚里,只为不与自己在乎的人添麻烦或为了自己的爱人,情愿默默的牺牲自己的那种女子嗤之以鼻,认为她们的举动,是对自己所爱亦是深爱自己的那个人的一种侮辱,她还一直认为,两个人如果真的相爱,就该一起面对人生中的一切风风雨雨!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只有深爱到骨子里了,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爱的人,默默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
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心底钝钝的痛,晚蓝俯下身子,樱唇轻柔的一一抚过利飘雪的眉眼和脸颊,最后落到他的薄唇上,终于有泪珠自眼角滑落,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她忙抬手以袖拭去,然后又低头轻啄了他的唇角一下,方立起身来,轻轻说完一句“利飘雪,对不起,我爱你!”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大步离去了。
在她掩上门的一瞬间,才刚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利飘雪,忽然睁开眼睛,似嗔似怒的骂了一句“傻瓜!”,便敏捷的跃到地上,一掌拍开一旁的窗户,飞身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