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浮世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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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李洁如说,最近,市委书记来校视察。当晚,学校悄悄地举办了一场小型舞会,挑选了一些擅长跳舞的同学参加。外文系那位“校花”白露露你不会不知道,舞会主办者派她做书记的舞伴,可一支乐曲下来,白露露却弃书记于不顾,主动邀田蒙翩翩跳了起来,把个市委书记晾在一边,事后,你猜怎么着,不仅舞会主办者挨了克,而且,田蒙和白露露自此开缺,再也不让参加舞会了。

这真叫冤枉,不过,田蒙与白露露兴许有缘,两人会不会续写“故事”呢?

不了解,李洁如说,但有人说田蒙思想很颓废,常外出参加地下舞会,还偷偷地看什么《红与黑》、《娜娜》、《一个人的遭遇》等小说,并将小说的内容有意无意地在同学中散布,这是很危险的。

洁如,你是班长,何不找他谈谈?裘慧说,给他提个醒,让他注意。

关富贵跟他谈过,李洁如说,可他不认账,说什么要继承人类优秀文化传统,而且行动上变得乖张,筷子整天插在上衣口袋里,就像是饿鬼投胎。

记得一本书上讲,人有烦恼和妄念便容易走极端,田蒙会不会这样呢?裘慧说,洁如,我们班数你人缘好,威信高,你应当找他谈一谈。

田蒙心傲气盛,尤其讨厌干部跟他谈话,说他不需要“布道”。关富贵找过他,刚开了个头,他就冲道,支书同志,我不是团员,你找错了对象,把关富贵挤兑得够戗。李洁如说,裘慧,你跟他是一个地方的人,你的话或许有用,能否试试看?

这……裘慧想了一下说,我又不是干部,没资格。

随便聊聊嘛,又不要你保证谈成。就算帮我一个忙,可行?

裘慧跟李洁如一向处得不错,李洁如话说到这份上,她不好推辞,说,那我就试试看。

星期一,晚饭后,裘慧见田蒙在通往图书馆的冬青甬道上踽踽独行,便笑着走了过去,问道,在寻觅诗意?

裘慧的出现让田蒙感到意外。一年来,他一直暗恋着裘慧,单相思常常使他内心孤寂和痛苦,他知道裘慧爱的是孟斐,孟斐写给裘慧的那封情书,就是他交给罗志刚的,当然,并非是他有裘慧信箱的钥匙,而的确是过于自信的孟斐一时走神投进了他田蒙的信箱。他忌妒、气恼、心理失衡,他曾想找孟斐摊牌,让他识相点,退出这场危险的感情游戏,又想面见裘慧,舍也不说,将纸条交给她,让她跟孟斐产生龃龉,可如此一来,他的下作也就暴露无遗,即使裘慧跟孟斐分手,也未必会跟他相爱。他盘算了一夜,最后决定交给罗志刚,他要借罗志刚之手拆散他们。开始,他只说有重要情况要汇报,但要求罗志刚答应两个条件:其一,替他保密;其二,保护收信人名誉;而且,要罗志刚把允诺写下来。他说得神秘而严重,且相当执拗,罗志刚稍一思忖也就写了,这样,他才交出那封“情书”。他原指望罗志刚会表扬他几句,孰料罗志刚看完时对他说,还有没有什么要汇报的,倘没有,你可以走了。罗志刚的冷漠倒让他感到辅导员像是并不重视这件事,他的激动遽然冷却下来了。事后,他并不知道罗志刚找孟斐谈过,只是孟斐似乎若无其事,一切正常。他开始后悔起来了,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尽管罗志刚作过允诺,但他总感到会有暴露的一天。他并不在乎孟斐会对他怎样,孟斐不能不考虑影响,尤其是考虑裘慧,他又能怎样?他真正担心的是裘慧,她如果知道这一切,别说不会爱他,反而会恨透他,把他看成一个卑鄙小人,这,都是他受不了的。谢天谢地,几天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可这会儿,裘慧来做什么呢?

他见裘慧凝望着自己,这才想起刚才的问话,回道,如今这年头,哪儿能寻觅到诗意,哎,你今天怎有闲情接近我这个孤傲的人?

谁让我们是同乡同学哩,我也是闲得无事,找你随便聊聊,裘慧说,田蒙,这一向在读什么书?

《红与黑》、《娜娜》、《一个人的遭遇》,田蒙说,都是经典名着,你想看,我可以出借。

这些书不是有问题吗?裘慧说,我们应当看《红岩》、《青春之歌》、《红旗谱》……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读什么书不好勉强,田蒙说,我们生活的现实,处处都遇到一堵堵墙,我感到自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活得无奈无聊,革命的鼓噪让人透不过气来,我读外国小说,是想从中接触爱情的愉悦和人性的闪光。裘慧,难道你没这样向往过吗?

我?没有,裘慧摇摇头,田蒙,我觉得我们应当现实些,诚如鲁迅先生所说,我们不能拎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是不?国家的形势在一天天好转,我们的思想要适应这种变化,作为一名大学生,我们的形象、气质,都应当跟时代精神相吻合……

裘慧,是不是有谁指使你来向我“布道”的?田蒙有些反感地问,他甚至想到是孟斐让裘慧来找他谈话的,他见裘慧有点惊愕,遂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也许,你是好心,但我不需要。

你这样认为,我们就无话可说了。裘慧转身欲走。

不不,你想说什么,尽管说。田蒙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其实,我谁也不代表,我说的是不少同学对你都有看法,瞧你,不修边幅,终日把筷子插在上衣口袋招摇过市,像什么样子?裘慧说。

这是我的自由,我招谁惹谁啦?田蒙振振有词,他见裘慧柳眉上扬,遂慌张地补充道,当然,如果是你出于对我的关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你这人真够戗,好像我求你似的。裘慧心里直冒火,掉头就走。

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田蒙一转身闪到裘慧前面,求饶式地说,裘慧,原谅我,你可知道,我的心像片荒漠……我有自己的渴望和追求,但没有人能理解,裘慧,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裘慧即刻有了某种预感,显然,田蒙把她看成了甘霖,薄暮已渐渐弥漫开来,她有点慌张,说,晚上还有事,我们改日再谈吧!我知道,你是不愿我说出想说的话的,田蒙沮丧地说,你聪颖娴静,成绩又好,内心里是瞧不起我的……

裘慧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怎么样,却又害怕别人说自己怎么样,再有,说了半天,田蒙并没回心转意,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辜负了李洁如的嘱托?刚才,田蒙说他有许多话要说,究竟是什么内容呢?一种朦胧的诱惑,终于让她说出:好吧,出去走走。

两人先是一前一后,但谈话别扭,旋又并排走着,未料,在校门口遇到孟斐,孟斐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诧,想从一旁走开,可田蒙却绅士般地朝他走去,伸出手笑道,你好!你好,孟斐冷冷地应了一句没握手,乜斜裘慧一眼进了传达室。

田蒙在心理上占了优势,有种得胜的感觉,他的目光不再追寻孟斐,而是示意裘慧,走吧!孟斐走出传达室,眺望着两人渐渐模糊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裘慧和田蒙是一座城市的,但平时这两人几乎从没来往,今天,居然相伴从他面前经过,踏上了通往大雁湖的“爱情小道”,瞧田蒙那神情就像示威一般,莫非他也在追裘慧?妒意在他心中涌动,他想跟上去,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一块走下去,可这样一来,他未免显得太狭隘了,而且会令裘慧难堪,引起她的反感。他思前想后,终于咽下了这口气,等有机会跟裘慧交谈时再问个明白。

此刻,裘慧也在生闷气,只是,她未流露出来,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田蒙边走边聊。裘慧这个女孩有一种亲和力,谁跟她接近都想把自己的心里话掏出来跟她说,田蒙也不例外。自然,他得从外围慢慢进到内核,他要寻找两人推心置腹的思想基础,因而,试探道,裘慧,据说国内一些地方相继发生了农民罢耕、工人罢工、学生罢课的事,你说中国会不会也来个匈牙利事件?

裘慧有些吃惊,她斜睨了田蒙一眼,暮色中目光像一道闪电,说,道听途说的事你就那么相信?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严峻的现实,田蒙说,我在想假如真的闹事,而且波及到我们这座城市和我们学校,裘慧,你参加不参加?

你这是什么意思?裘慧警惕起来。

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田蒙狡黯地一笑。

那你参加不参加?裘慧问。

我随你而定。田蒙说。

嘁,你真抬举我了,裘慧说,我一向对政治反应迟钝,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政府对目前的自然灾害所引起的困难局面并没有坐视不管,而且情况正在逐步好转,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不信老百姓就那么容易上街闹事,至于广大师生,那更是不会上街的,忧国忧民是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来的传统,与国家风雨同舟共度难关,才是我们应当做的,你说是不是?

其实,上街闹事只是表象,其底蕴也是忧国忧民……田蒙憋不住地说。

你的意思是,一旦有机会,你也要上街闹事了?裘慧尖锐地诘问,田蒙,你这样想是十分危险的。

你看,我们不是随便聊聊嘛!田蒙感觉到裘慧告诫的力量,他继续道,我不是只跟你一个人说嘛,而且,我已声明过,假如我们这里也有上街游行之类的事,我会随你行动,你不参加自然我也不会参加。

干吗要随我行动?裘慧问。

国为你是值得信赖的。田蒙热切地说。

受到别人的信任实在也是一种幸福,裘慧心潮激荡,月光下,她蓦地瞥见田蒙那热烈含情的眼神,有点心慌地说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田蒙说,裘慧,只要今后你常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的……

能不能常在一起,这要看时间允不允许。裘慧忽然想起了孟斐,她觉得不能也不应该向田蒙作出什么许诺,才这么说,她不想跟田蒙作心灵和情感的交流,怕田蒙再说出让她难以表态的问题。见田蒙正等待她的回应,气氛过于紧张了,她想调节一下,遂笑道,我算老几?哪能什么都听我说。不过,你既这样说,我倒有个小小的建议,这双筷子能不能别再终日相守须臾不离?

行!田蒙立即从上衣口袋里拿过竹筷,手一挥,摔到旁边的灌木丛中。

拿得起,放得下,男子汉就应该这样。裘慧的话脱口而出。裘慧……田蒙突然抓住了裘慧的双手,声音颤动地说,我,我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举动裘慧始料不及,她感到惶然,下意识地瞅了瞅四周,不远的山坡处有人走来,她赶快推开田蒙的手,说,你别……别这样我要你懂得我的心。田蒙啥也不顾,反倒拽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说,感觉到了吗?它在评评地跳,我是为你心动……别说了,裘慧把手抽回,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说完也不管田蒙怎样,转身回校。

夜晚,裘慧没睡好,原来是想做田蒙的思想工作,却引出田蒙那样一番表白,她绝不愿意拿感情作为筹码跟田蒙进行什么交换,不过,她并不认为田蒙表白的是虚情假意,她是爱孟斐的,但现在田蒙突然插在当中,事情将会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她不是那种以为追求自己的男孩愈多愈值得骄傲的女孩。这事究竟要不要对孟斐说,想了半宿,她决定还是不说的好,联想到临晚孟斐在校门口的失态,倘若说出来,孟斐还不知怎样胡思乱想呢!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如此思虑过后,她才睡了一会儿觉。

第二天下午,孟斐去学生会开会,正好跟从图书馆出来的裘慧相遇,谁知裘慧像是没见到他,加快步伐转身而过,他愣怔了一下,转身跟了过去,问道,干吗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裘慧脚步未停,边走边说,瞧你昨晚在校门口的表现,小鸡肚肠,太失水准,你是不是存心想向别人暗示什么,让我难堪?

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跟那种人在一起,孟斐说。

我有自由,髙兴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裘慧气得差点落泪。

好好,算我说错了,对不起,孟斐软了下来,说,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嘛!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有兴趣,去问洁如。裘慧说罢迅速走开。

不用说,孟斐从李洁如那里得到了实情。李洁如说是她让裘慧去跟田葶交谈的,孟斐听了追悔不已,李洁如说他有欠风度,让他找机会向裘慧赔礼道歉,孟斐唯唯点头。一场风波似了未了。

俗语说,麦老一晌,蚕老一时。转眼间,麦收季节到了。今年麦子长势喜人,胡吹瞎侃“放卫星”的时代过去了,人们学乖了,不再自欺欺人,有经验的老农毛估一亩大约在400斤左右,城市郊区到处是黄金铺地、老少弯腰的景象,但根据天气预报,近日将会有连天阴雨。抢收如救火,市里动员机关、厂矿、学校火速组织抢收大军开赴市郊各个公社,北方大学派到西郊柳集公社,在支书关富贵、班长李洁如的带领下,中文系二班全部出动,步行二十里来到柳集公社双堆大队,前两年饥荒,这里饿死了一些人,劳力紧张,师生适时赶来支援真是求之不得,一家家纷纷腾出地方让学生住。只是,大伙儿并未先去农户家,而是背包一丢,直奔田头,领了镰刀下到田垅,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割了起来。可不少城市出生的同学连镰刀都不会拿,屁股撅得老高,不是抓住大把麦秆就是捏着几茎麦杆在悠悠地割,有的割不干净,有的麦茬留得太高,太阳辣豁豁地照着,一个个挥汗如雨,进度却很慢,惟有孟斐和郑清泰两个,像两支箭镞在麦海里“嗖嗖”地往前奔,尤其是孟斐,比郑清泰又要胜一筹,他脱得只剩一件打了补丁的白小褂,埋着头,只管往前,身后的麦把一溜齐地摆放着。四周的社员都一叠声地夸他行、了不得。裘慧听了,感动得想哭,但忍住了,辅导员罗志刚就在旁边,她能真情流露?不过,罗志刚看了孟斐的绝活也兴奋得目光灼亮,他当然知道孟斐出身农家,可孟斐竟有这一手活,他可是第一次见识。

哎哎,孟斐,你不能只顾自己。等孟斐从顶头转回,罗志刚对他说,你给同学们示范一下,说说动作要领。

清泰,你说吧?孟斐客气道。

冠军在这儿,就轮不到亚军逞能了。郑清泰的幽默引得大伙儿直笑。

其实也没什么,靠的是巧劲而非笨劲,孟斐说,双腿别拉得太开,屁股别撅得老高,左手轻轻揽着麦把,镰刀放平,用力要匀,思想虽紧张,但要集中。说着,他在一旁的麦垅上示范起来,偏偏这又是裘慧的地盘,割的长短不齐,鬼剃头似的,他三下五除二,先将眼前收拾干净,旋即冲着密胆匝的麦垅边割边讲,讲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又一个人发疯似地直往前窜……

回来!罗志刚笑着喊道,你找个同学辅导一下嘛!就让裘慧试一下。李洁如说。

我?裘慧没料到洁如点她,幸好脸早已让太阳晒红,但她终究不好意思,说,我不行。

让你试你就试,劳动关反正是要过的,罗志刚发话了。

既如此,裘慧不好再犹豫了,她靠近麦垅按照孟斐的提示摆姿势做动作,可怎么做都感到别扭。有几次,孟斐的手碰到她的手,她心中热乎乎的,又怕罗志刚有看法,情绪更显得紧张,豆大的汗粒直往下滴。李洁如见此,忙说,好了好了,就让裘慧捆麦把子吧!好在盂斐已示范过了;大伙儿就照着办吧!这又不是万里长征,有什么难的?一旁的田蒙不服气地对身边的卜太平说,走,我们去割!他是憋着一口气,回到麦垅,才割了几把,突然惊慌失措,“啊一”地喊了起来。

不好了,田蒙割破小腿了……卜太平叫道,生活委员潘蕾拎着药箱跑了过来,赶忙替他上红汞、裹纱布。

才上阵就负伤,不会就是不会,别逞能!罗志刚盯着田蒙说。尔后,他又凑近生产队长叽咕了几句,接着宣布道,能割的就割,但要注意安全,不会割的就捆麦把运麦把。

对,同学们能来帮忙,就让咱社员不知咋高兴才好了,生产队长接过话茬,可千万别像刚才这位同学不慎受伤,叫咱心里过意不去。说罢,又重新作了分工。

裘慧飞快地瞅了田蒙一眼,田蒙用草帽遮着脸半躺着,裹着纱布的腿平放着。此刻,她有几分怜悯,她晓得他是想显示自己,也许是要做给她看,可他怎么能跟从小干过农活的孟斐比呢?没有金钢钻,就别揽这瓷器活,田蒙啊田蒙,你这是何苦来呢?闪念过后,她的目光不由得又去追寻孟斐的身影了。麦浪翻滚,眨眼工夫,孟斐又跑在最前面了,收割的姿势是那样舒展,又是那样有力,在裘慧眼里仿佛是在表演韵律优美的舞蹈。她跟在后面捆着麦把,不时看上一眼,心中腾起从未有过的陶醉……

一天下来,进度不错,全班居然收割了二十亩小麦,但有一多半的同学手心磨出了血泡。暮色苍茫,这才鸣哨收工。

晚上九点多钟,刮起了西南风。孟斐站在门外眺望,只见上弦月周围有个光圈,毛茸茸的,农谚云:月亮生毛,大雨滔滔。他奇怪生产队长怎不布置连夜抢收呢?他想去找队长,可是累了多天的队长早睡了,村子至今未通电,到处黑灯瞎火的,他有些失望回到屋里躺下,说累他也累,却睡不着,躺有一刻钟,他再也捺不住性子,叫了几个有点把势的同学,如郑清泰、卜太平、王强、丁达勇等,各人拿了镰刀便一径往村西的麦地走去,人还没到,就听见“嚓嚓嚓”的割麦声传了过来。孟斐惊喜不巳,走近一问,原来正是生产队长带领社员们在干。

为啥不叫我们,不给我们派任务?孟斐冲着队长问。

同学们太累了,得悠着点,队长边干边答,夜里就不必加班了。瞧这月色,眼看就要下雨了,得把同学们都叫来抢收,郑清泰说。

估计下半夜转风向,雨下不下来,队长蛮有把握地说,雨,明天到!未雨绸缪,雨下下来怕就来不及了,孟斐凑近丁达勇说,你回村找辅导员汇报一下,让全班立即赶来。

不,这月色很暗,来那么多人也施展不开,窝工浪工,反倒事倍功半、得不偿失,等天亮再作安排吧!队长说。

孟斐、郑清泰感到队长说得也有道理,就没再坚持。他们进了麦垅,七手八脚地收割起来,直干到天光将亮未亮,他们才回到村里,倒头便睡。

吃罢早饭,全班整队集合下地,检点人数时,发现缺了卜太平、王强和丁达勇,罗志刚着人去找,把正在酣睡的卜太平、王强叫醒,两人睡眼惺忪地跑来,还不停地打着哈欠,而丁达勇却得了重感冒正在发烧,躺在地铺上起不来。

怎么回事?罗志刚问卜太平。

卜太平睨了一眼孟斐,孟斐便说出了事情原委。

个人英雄主义,无组织无纪律,好表现……罗志刚当着众人乒铃乓啷朝孟斐一顿训。

孟斐不想申辩,一声不吭地站着,只是,他并未低下头,也没认错的神色。

我知道你懂农活,有几下子,可你不是社员,社员也还得听认长的,而你,是学生干部,更应懂得纪律的重要!罗志刚继续训道。

辅导员,你太过分了!李洁如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反她平时的宽容和善,大声喊道,你起码得听听人家生产队的看法,你别是非不分,香臭不辨!好,好,这支队伍我交给你带。罗志刚说。

别忘了辅导员是你,而不是我……

突然轰隆隆隆、嘎……”一串震耳欲聋的雷声打断了也淹没了李洁如的话,接着,瓢泼大雨倾泻而来。

都愣着干啥,快下地啊!罗志刚挥手喊着,率先冲进雨帘,直奔麦地。

裘慧紧跟着孟斐,凑近他说,我真想哭,为你捏一把汗呢……

没事,孟斐不在乎地说。他似乎不再顾忌,那有力的手拉着裘慧在泥泞的路上跑着。

社员们已在地里,全在抢割,生产队长见同学们赶来,分配他们抢运、抢收,一场声势浩大的龙口夺粮战在田野展开。雨愈下愈大,伴着风吼,正所谓雨骤风狂,黑云翻墨,低气压憋得人几乎喘不气来。蓦地,孟斐唱起歌来:“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大风大浪向前进……”转瞬,有人应和起来,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以至全班都一道唱了起来,这充满朝气、一往无前的歌声终于压倒了得逞一时的风声雨声,在田野上空回荡……

有道是,打雷的雨下不长。不到一个时辰雷停了,风歇了,雨住了,但同学们都成了落汤鸡,彼此戏谑地开着玩笑。

罗辅导员,赶快让同学们回去换衣服,生产队长找到罗志刚说,真亏了你们,昨夜,小孟同学带人来,又收又运,抢了上千斤粮食啦,今天,你们又冒雨下地,跟我们一块儿龙口夺粮,让我这心里……嗨,除了感谢,还能说啥呢?这些大学生,亏您带得好……好呀!罗志刚的喉头像被东西堵住了,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半晌,才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锻炼啊!说着,他招呼同学们回村换衣。女同学跟着李洁如先走了,一些男同学也走了,孟斐和郑清泰等十多人却留了下来,仍在麦地忙碌着。罗志刚走近孟斐,把手按在他肩上,说,错怪你了,对不起!孟斐嗨嗨地笑道,不都过去了吗!言毕,又挥起镰刀。

这天下午,大多数同学已累得不行,有的割麦时蹲不住了,索性坐在湿地上,割一排麦挪一次屁股。太阳钻出了云缝火喷喷的,加上劳累,一个个汗水直流,弄得泥猴似的,但没有一个退缩的。生产队长心中不忍,找罗志刚商量,让一部分同学撤出去搬运麦把子,这一来,不用再弯腰屈膝,且用胶轱辘大车和平板车运,自然要省力得多,有的同学喉咙作痒,眺望着大灾之后的丰收田野,亮着高亢的嗓门唱起来:“公社哎是棵常青藤,社员哎就是藤上的花……”仿佛连日的疲劳已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