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2006年短篇小说新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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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恋爱(4)

在大家的轰笑声中,我拍了拍方国庆的肩说,你单相思就单相思,为什么要牵扯别人。说完,我扬长而去。留着个有话说不出的方国庆在那儿被人嘲笑。三天后,我去了省城读书。在那难熬的三天里,我强忍着想见白菊的愿望。在那三天里,在我的房间里,我到处仔细寻找,想找到一样白菊的东西,我甚至趴在地下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我就不信,白菊来了这么多次,就没掉下一根头发。我这间简陋的住房,从未来过女人,只有白菊来过。只要找到一根长头发,一定是白菊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桌子的缝隙里,我终于找到了一根长头发。我小心慎重地把头发夹在莱蒙托夫的诗集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我把这本书一直带在身边,从此再也未回过故乡。很多年过去,我找了一个有着波浪似披肩短发的妻子。有了家,我就把书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很多年未翻看过这本诗集,那时候,我巳到了不再狂热诗歌的年纪。又过了很多年,我已经四十岁了。四十而不惑,是到了怀旧的年纪了。

常常睡不着,睡着了有时会梦见儿时的伙伴白菊。偶尔的一天,在电视上看到不再年轻的关牧村正唱多年不曾听到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那熟悉的旋律一下子勾起了我对这首歌的怀念,泪花顿时盈满了我的眼眶。我走进书房,取下那落了灰尘的《莱蒙托夫诗集》。我翻开夹着白菊头发的那一页,头发在这一页已有二十年,依然色泽乌黑亮丽。这一页刚好是我二十年前最喜欢的一首诗,这首诗名叫《帆》。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乡?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白菊。白菊醒在我的梦里,侧面坐着,双肘放在我简陋的书桌上,像剪纸,波浪似披肩的短发,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子,乖巧而微翘的嘴形。第二天一睁开眼,我发现我泪眼蒙蒙。躺在床上我起不来,我在想,二十岁的我,那么难受地离开白菊,为什么没流泪,难道年轻的我不相信眼泪。难道四十岁的我相信眼泪。

无论怎样我深深地意识到,注定白菊将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断来到我的梦里。我知道,在我的梦中,白菊不再长大,不再衰老,她以一首歌永恒了她的年轻。我不知道,白菊也是否做梦,但是我知道,只要我做梦,白菊就会生动地醒在我梦中。原栽《花城》2006年2月流水席邱华栋我认识王可是通过我的一位教授朋友张藏藏。张藏藏是研究与教授图书发行专业的,而王可,过去贝提做国际贸易生意的,虽然他学的专业是古代文学。一天,张藏藏告诉我,就在我所居住的社区里,有一个奇人,他家里几乎每天都宾客不断,天天在家里开流水席,光是过年那半个月,据说,前前后后,王可在家里接待了两三千人。而且去的人都很好玩,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大都是作家、画家、歌唱家、影视导演、话剧导演、制片人、文化投资人、民营书商、诗人、书法家、艺术家、学者、教授等等,真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而且,无论你什么人来了,又带什么人来了,他全不管,但是,全都欢迎,全管饭。有时候你在他家呆一天,就可以看见他家要开五六顿饭局,而且回回不重样一王可专门从老家重庆请了两个女厨师,每天给来客做饭,厨艺非常好。这样的流水席,在北京已经很久都没有怎么出现了。兴许解放前有过。

虽然北京是一个圈子很多的地方,大圈子套小圈子,这个圈子叠着那个圈子,总归,这样吃流水席的圈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家住在我们社区的最北端,是开发商在这个社区里所盖的最后一排房子,高9层,顶层是两层带露台的叠式观景公寓。至于他为什么要开这样的流水席,张藏藏告诉我的时候,却多少有些讳莫如深,只知道多年以前,王可出过一次车祸,在那次车祸当中,同车的11个人都死了,就剩了他一个,于是,后来,王可就觉得活着非常好,就开始大宴宾客,开了这个流水席。也许,王可觉得,死里逃生了一回,那么从现在起,所有的日子就都是白赚的了?于是,我和张藏藏约好,叫他带我去了一次。毕竟,他离我的家就300米,我们是一个社区的邻居。我第一次去的那天,果然人很多。看电梯的女孩子一看我们,问都不问我们要到哪里,就直接按了6楼,于是,我们直接奔6楼而去了。到了607门前,张藏藏按了门铃。立刻,有一个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了,是一个中年男人。

看来,这个男人就是主人王可了,我想。我看他大约有四+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张满月般的脸,眼睛很大,头上有些微微谢顶,嘴唇很厚,很温和慈善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佛相。“这是我的朋友,《北京时报》的文化记者梁大山。”张藏藏这么介绍我和王可认识了。王可对我微笑,“欢迎,欢迎!”在进门的地方,我们换了拖鞋,我发现,他家门口摆放的拖鞋非常多,各色拖鞋都有,至少有五六十双,显然是给很多客人准备的。进了客厅,我发现,他家的客厅很大很空旷。在沙发上、餐桌旁巳经有了几个人,或者聊天,或者在那里喝酒说话。于是,很快,我就适应环境了,因为,来了很多人之后,我发现我还知道一些人,他们大都是文化圈的人,作曲家、作家、学者、出版社的编辑、演员、导演,我还认识几个,甚至,还来了一个胖大的西藏喇嘛。于是很快,我就不抅谨了。这些客人是一个个地来的,一般都带那么一两个,男男女女都有,干什么的都有,场面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那天,络绎不绝的客人最后分成了三拨人,其中的一拨诗人兼书商,在客厅对着的一间屋子里玩扎金花,带彩的,输赢在几千块钱的样子,这几个家伙过去写诗,现在都成了书商,喜欢这个游戏。还有一拨人,都是喜欢书法的,有一个过去当了很多年和尚的书法家,还俗了,在那个屋子里,用一根像人的胳膊那么粗的毛笔,在给大家表演他的奇特书法。整个40平方米的屋子地板上,铺的都是巨大的宣纸。而大客厅里餐桌上最后剩下了八九个人,大都是旅居国外多年,回来的学者、作家和教授。那天,刚好有一个黄莺子小姐,是在美国纽约大学里学习了多年的歌剧,个子很高,完全是一副美国做派,她刚刚出演了一部在国内走红的歌剧《银河》,又在广州出演了一部由一个美国女性主义编剧弄的歌剧《阴道独白》,在广州演了几场,可来到了北京,本来准备演出的,但是“阴道独白”这个名字听上去很令人有些忌讳,所以尽管海报都贴出去了,最后还是没有演出成功。我们都在谈论这个引起了争议的歌剧,于是,大家最后叫黄莺子小姐给我们现场演唱一段。这部名字听上去非常扎眼和火爆的,甚至让见识短浅的家伙会感到匪夷所思的歌剧,是很有名的。

说实话,我知道阴道是女人身上一个十分活跃的器官,但是,这个器官难道能够说话?我倒要好好听听它(她?〉要说什么了。黄莺子很大方地站起来,她说:“那么,我来演唱一段关于阴毛那部分的歌剧选段吧。”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就开始给我们演唱了。歌剧选段是英文的,听得出来,这段歌剧十分有激情。女人的阴毛在说话,在歌唱一歌唱女人自己的事情,她们的麻烦,她们的复杂,她们的神经质,她们和男人的对抗与猜忌、和解与背叛等等。我听出来了,阴毛在悲伤和激昂地唱和说,阴毛现在不是隐藏在阴阜上的那一小片耻毛,而是有嘴唇的东西;这个嘴唇,正是被它所覆盖的那个要独白的生殖器官。啊,女人们!你们现在浑身的器官,都可以用来对着男人歌唱和说话了!我陶醉了。

那天,三个房间里进行着三种活动:表演书法的那个书法家,已经用巨大无比的毛笔在10米长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甚至,有一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字:佛。然后,一个和尚就拿走了。围扰在书法家身边的有十多个人,在一旁也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是另外一种吃食。而在客厅这边,歌剧选段还在进行,阴毛部分的演唱竟然这么长,这么美好。客厅巨大,回响袅袅。但是美好的夜晚,美好的歌剧不停地被对面小房间的开门声所打断,门开了,我看见4个男人,诗人们和出版商,还有出版社的老总们,在那里哈五喝六,每个人身边都堆了一堆人民币百元大钞,红色的毛老头。在听歌剧的归国哲学博士梁造十分生气:“把那个洗手间的门关上!”于是,打牌的那个房间门重新又关上了。可是,里面的人总要出出进进,于是,“洗手间”的门就不断地被打开,然后被关上。里面的输赢已经见了分晓,兴高采烈和沮丧灰心的表情,被挂在不同的脸上,每个人跟前的人民币的高低已经不一样了。

那天,就是这样的场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断地有人来,又不断地有人走,前前后后,大约有五十多个人来过。最后,一个电影导演喝醉了,他抱住了我,把我认成了他的一个多年没有见的朋友,说了半天废话。我是很晚的时候才离开那里的,我看到他家至少还有二十多个人在说话和走动呢。又隔了两天,旅居法国的女作家崔雪蕊回国了,她和王可是老乡,因此借助他的这个流水席举办了一个饭局。我被邀请了。我到达那里,发现已经来了30个人,男男女女,各个都是神采飞扬,好像每个人都活得非常的快活。人们分成了两桌,一桌都是年轻人,以媒体记者和时尚杂志编辑为主,我就坐在这个桌子上。而在另外一个屋子里的那桌,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人,大都是崔雪蕊文学界的朋友,是一些着名作家。大作家,我认识不少,可是,过去我很少有机会能够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其中有几个人,因为和影视结盟比较好,最近一些年名气很大,光彩照人!崔雪蕊就在这两个桌子之间来回奔波。她现在已经成了国际文坛的红人,新近出版的一部小说在法国特别受欢迎,去年的12月,成为了很多法国孩子互相送的圣诞礼物,在法国就畅销20万册。这本书是她直接用法语写作的,据说法语很不错,得宜于她嫁给了一个法国的当代画家。

当年她去法国留学,毕业之后成为了那个大她20岁的法国画家的助手,最后,助手来助手去,干脆嫁给了他。于是,她自己的辉煌也接踵而至了。这些年,她交替用法语和中文写作的几部长篇小说,都获得了很好的国际性评价,连希腊的一个文学奖,都留意到她,给她颁发了一尊漂亮的、从希腊雅典废墟中挖掘出来的裸体男性健美的雕像奖杯。这个奖杯的图片,不久前在北京的很多报纸上都出现过。崔雪蕊32岁,但是,她很成熟,在法国呆了十多年,有了法兰西拉丁人的那种美好的气质。由于来的客人全部都是崔雪蕊的客人,大家彼此很快就熟悉了。倒是有几个外国女孩子,看来是崔雪蕊的朋友,聊起来,原来是在北京留学的学生,美国人、瑞典人、印度人,一共三个。其中,那个印度女孩子最漂亮,她最漂亮的部位就是她微微翘起来的屁股,似乎在召唤着男人贴过去靠近她一样。她坐在那里的姿势也很好看,背部有一条漂亮的弧线。

可是,我知道,印度女孩子是很保守的,即使是中产阶级家庭,她们也必须在结婚之后才能和男人有性关系,而假如你和她上了床,就2006摩短篇小说新选一定得娶她。那天的饭菜很有特点,菜肴的亮点一道菜是鸵鸟蛋,另外的一道,则是狼肉。鸵鸟蛋十分巨大,像是一种圆形的烧制出来的瓷器,像一个葫芦那么大,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是摔不烂。鸵鸟蛋是炒了吃的,味道和鸡蛋没有什么两样。而黑赫色的狼肉,是红烧了的,我尝了一块狼肉,觉得像某种柴狗肉,只是更加粗糖一些。三个外国女孩子,包括那个妖娆的印度女孩子,都十分惊奇和夸张地说:“啊,是狼肉!狼!”我看到美国女孩安娜有些落寞和拘谨,看来,她至少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主义者,因此,整个饭局当中,她只是吃了一点萝卜丝和炒青菜,而对各种肉类和很麻很辣的菜肴,从来不动棋子。当她听说这桌子上有狼肉和鸵鸟蛋的时候,似乎非常厌恶,尽管在这里,她做了很多克制,可是,我还是观察到了她的表情变化。那个瑞典女孩子有个中文名字叫田莲花,她长了一头金发,性格活泼,但是对狼肉也是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