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疏一直静静的听着宫翔舞的叙述,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波动。
“千疏?”宫翔舞说完已经有一阵儿了,却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心里没由来的涌起一阵不安,她上前轻唤道,“千疏……我,我把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你别再生气了嘛……”
翔舞试探性的向他伸出手,却被他一把挥开,冷冷的注视着她。
翔舞从来没有见过千疏这么冷漠的眼神,他在人前向来都是一派温润如玉的样子,虽然实际上他脾气并不好,可也从未用这种生人勿近的眼神看过她。他这种眼神比他以前乱吃飞醋,发脾气要令她害怕得多。
“千疏……你到底、到底怎么了嘛……”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越来越扩大,她的感觉很不祥。
望着她良久,他才慢慢张嘴,一句一顿艰涩的说道:“你难道敢说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底里没有一丝异样?你难道敢说你从来都没觉得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你敢说,他在你心里的地位,不是特殊的吗?”
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没有察觉。只是在爱情面前,他宁愿自欺欺人,宁愿相信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他在翔舞心里的位置。他用“感情也是有先来后到的”这样牵强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相信。
这信念是一座沙城,黄沙堆积的城堡,他知道。可他如今就连这种掩耳盗铃的自欺都不能再继续了。先来后到……人家比他先来了几辈子,正主儿都上台了,还能有他这个配角的位子吗?
原来,不管怎样爱她,等她,就算为了她连心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了,还是无法留住她。原来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谱写好了。他……应该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吧?她可以是他的妻,他却不一定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良人。
如果换做别人,他一定会据理力争。就算对手换成了姬云上,他也一定会二话不说将他三振出局。
可是墨川……他对翔舞的爱太浩大,大到连他这个情敌都为之不忍。那是他仰视不到的高度。他连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还能同他争什么呢?
宫翔舞沉默片刻后抬起头坦然的正视他:“你说的对,我自打第一次见到墨川,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飘渺,我虽解释不清,但我很肯定这种感觉和我对你的爱完全不一样。你根本不需要为此介怀!”
“无需介怀?你说得轻巧!”风千疏冷哼一声,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厉声道,“他和你有过前缘!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我都没必要介怀吗?翔舞,你太高估我了!你们曾两厢情悦了整整一辈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我还没有遇到你的地方,你们就已经相爱了。这样,你还让我不要介怀吗?”
墨川比他更早的认识翔舞,他看过他没有见过的翔舞,他看过他所不知道的翔舞。这份强烈的落后感,让他无端感伤,无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排挤在他们两人之外的小丑,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路过的人,只不过是路过的风……
耳边突然飘过他与墨川第一次见面时他曾说过的话,风千疏的唇角扬起一个酸楚的笑。那是在说他吧……原来,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预知了这一番结局。
转身而去,他要将这一切全部都抛诸脑后!
不是不知道翔舞对他的爱,不知不信任翔舞。他不信任的,是他自己。爱的太深太浓,是以常常会患得患失,常常会妄自菲薄,常常会感叹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女子。因为在所有人眼里,自己的爱人全都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好。
他不信自己能得天独厚拥有她,如同他一厢情愿的相信,墨川对她情深至此,她必然会重新回到他怀里。
并非翔舞绝情,正是因为了解她那种认定一个人,就成永恒的固执性子,所以才更肯定,她最终的选择应该会是墨川。这样一个爱她爱得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她,撇不下他。
墨川才是她末指上羁绊着的那条红线,而他,顶多就是她曾执在手中的一根绣花线,穿梭于锦帕之上,绣成而离手。
“你去哪儿?!”宫翔舞见他连解释都听不进去,神色不对的朝门外走去,急得一把抓住他。她现在简直心急如焚,偏偏又是百口莫辩。千疏现在整个处于一个自闭的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听她解释。
弄得她也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她这么爱他,难道他完全都感觉不到吗?他明明知道她爱他已经爱到没他不行的地步了,他明明知道她外刚内柔,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了解她,明明是那样懂她,为何……还要这样伤她?
如果真对墨川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她会傻到向他坦白吗?他何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还是在他心里,一直都认为,她本就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吗?
即将失去他的恐惧犹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淹得她无助的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反反复复的呢喃着同一句话:“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她每说一遍,风千疏的心头就仿佛被利刃重重的划开一道口子一般,鲜血直往外冒。暗暗咽了好几口口水,把心里所有的深沉得几乎压得他窒息的悲痛尽数咽下肚里,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在翔舞面前崩溃。
反复调试了不下数百遍情绪,他终于能够装出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往她看去,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感情:“我去找我娘和姬夫人,既然你说墨川是龙子之躯,身在人在,那他便没有死。她们俩应该会有法子能救他。”
宫翔舞本来紧紧拉着他的手,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略微有些松动,却依然不舍得放开。总觉得,这一放手,便可能会是一世的相隔。她不敢确定他这一去,是否还会给她机会再次握紧他的手。
“千疏……”宫翔舞话未说,泪先流,双唇颤动的轻声道,“我爱你……”
风千疏的身子猛然一怔,尽管他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内心的感情外露,可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一僵。
够了……这辈子,有她这句话,便足够了。
不论未来如何,此时此刻,她肯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从心底里告诉他,她爱他。他这辈子就称得上是无憾了。她的这句话,足够他反复回忆、反复沉溺、反复拿出来品茗,在沽名钓誉对月独酌的夜晚,用来凭吊他的下半生。
得妻如此,这一世,值了。
几不可闻的轻轻“嗯”了一声,他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已抽身,疾速往房门外冲去。他的背影几个闪烁迅速消失,宫翔舞的心口猛的一痛,有那么一瞬,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个可怕的预感一晃而过——千疏他……会不会就此消失在她眼前,再也回不来了?
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一想法吓了一大跳,宫翔舞兀自拼命摇头,想甩开这个可怕的想法。
不会的!千疏不会离开她的。她为了他,甚至可以永远留在这个时空。现代的一切都可以割舍,甚至不介意用姬凰舞的身份嫁给他。她这么爱他,他一向都是知道的,一定不会弃她而去。
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拂面而过的轻风听,她只是喃喃的重复着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的……”
底气不足,说到最后,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一场巧合还是一个奇迹,一滴泪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墨川腰间的玉佩上。那玉如白璧,光可鉴人,翔舞的眼泪滑落在玉上的那一瞬间,忽然迅速渗透进去,仿佛灌溉花土一般,其速之快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迷了眼。
眼泪和玉融为一体,玉面突然闪过一圈亮眼的光晕,就像玻璃窗反射阳光一样,这刺眼的光芒瞬间吸引了宫翔舞的全副注意力。
她低头俯视墨川身上挂着的这块玉,倏然睁大了双眼。
怎么会这样?这块分明就是她当时用来驱魂的月光石,不是已经变成透明色了吗?缘何如今居然依旧呈银白色悬于墨川的腰际?!
刺眼的反光绕玉佩周身游走一圈,尔后在玉的中央位置停留数秒,缓慢褪变,此玉渐渐恢复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
几乎在光芒消失殆尽的同时,墨川垂放腰间的手,指尖略微动了动。
“墨川——”宫翔舞立即俯身查看,轻轻的伸出手试探性的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的!竟然是温的!他果然还活着!
自己这一想法被证实,宫翔舞激动的更加卖力的摇晃他:“墨川,你醒醒!快点,起来了!”
蝶羽般的双睫幅度极小的动了动,却依然被全神贯注的翔舞及时捕捉到了。
“墨川!你有知觉是不是?我是翔舞,你听到了吗?我是翔舞!快醒醒!”她用力拍他的脸,为了唤醒他她下手毫不留情,来回煽了几下就在墨川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重叠红手印。
“痛……”宛如沉睡已久的睡美人被王子惊醒,在冷冰冰的地上躺了许久的墨川突然皱着眉头,半梦半醒的呢喃道,“下手轻点儿……凰舞……”
喜上眉梢的翔舞前一刻才刚挂上嘴角的笑容,还来不及完全绽放便已冻住,那僵持的笑还半搁在脸上,她整个人却已忽然如置冰窟,心如死灰。
凰舞……他念的名,居然是凰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