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美国,到大西洋彼岸去闯荡一番,这个念头就像切分音符快速地转换到弗雷德里克的脑子里。
这时命运女神手中的纺线出现了新的转机,让弗雷德里克意外地遇见了拉季维乌亲王。
当天晚上,罗特斯柴尔德夫妇豪华的音乐沙龙里,出现拉季维乌亲王和弗雷德里克的身影。
弗雷德里克的柔美琴声在这里找到了红颜知音,拨动了贵妇人和小姐渴望已久的心弦。
一曲弹完后,几位贵妇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都想成为这位风度翩翩年轻钢琴家的第一个学生,最先开口的正是沙龙女主人。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您越想得到,偏偏得不到,一个偶然的机会,立即改变了你的一生。
但是,弗雷德里克如果没有原先的磨练和勤奋,他能够抓住命运女神赐予的机遇吗?
喜欢捕捉新偶像的贵妇人和小姐发挥了擅长的想象力,第二天弗雷德里克的名字已传送到许多华丽的客厅里。
即使是天才的艺术家也不得不依靠上流社会的推荐,否则就有可能在潦倒贫困的生活中默默无闻地夭折。现在连弗雷德里克自己也搞不明白,“……我已经进入最上层的社会,坐在大使、公爵和部长们中间;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因为我本人并未费力去高攀。”
弗雷德里克的琴声如同内涵丰富的立体雕像,从每一个不同角度的观察和品味,都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感觉。法国上流社会崇尚高雅的浪漫情调,恰恰在弗雷德里克十指间流淌的音乐中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任何音乐家的评论在伯爵、部长、贵妇人的客厅里只是一堆陈词滥调,只要这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点点头,音乐家的才华似乎马上增加了许多。
这也许是弗雷德里克的福音,但也有可能是他的不幸。
邮差惊奇地将一叠叠信件投到弗雷德里克住处的楼下,这些信件大部分是请他教授钢琴课的聘书,拆开时还散发着淡淡香水味。
每小时20法郎的昂贵学费,显示着一夜之间走红的弗雷德里克的偶像身价,这对于想学琴的贵族成员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且认为这也是炫耀自己地位的好机会。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连那些赫赫有名音乐大师的得意门生也上门求教,并公认弗雷德里克的名声仅次于大名鼎鼎的爱尔兰钢琴家、作曲家菲尔德。
早晨起来后,弗雷德里克对着镜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问:“喂,亲爱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脱帽吧,先生们!这就是天才!”
弗雷德里克的名声越过了邻国边境,在一个又一个大城市里反复响起德国杰出的音乐家舒曼的这句名言(这是1831年12月《大众音乐报》上他发表的赞扬《把手伸给我变奏曲》一文中的语词)。曾教授过德彪西(1862—1918)等人的钢琴家马蒙泰尔回忆说:
1832年……在一次音乐晚会上,我有幸被介绍给了肖邦和李斯特。我凭着青年人的勇气在这两位大师面前作了表演。然后我第一次领略了他们两位的音乐天赋。随着肖邦那双紧张而灵活的双手的跳动,艰深的乐句和微妙的音型都得到了精确细腻的处理和塑造。他那跳跃的巧手以娴熟的技巧弹出了一串串优雅、深情、明亮和斑斓的乐句。他很懂得如何表达由于他那敏感的气质和多愁善感的性格而产生的情绪,他是一位真正敏感的艺术家。
6 莞尔一笑
1832年底,窗外的寒风不时地发出尖哨声,尽管屋内壁炉里升着火,但61岁的尼古拉总觉得手指有些冰冷。自从去年华沙11月起义失败后,公立中学关闭了,尼古拉兼教军官学校的法语课也停止,他不得不向华沙当局申请退休金。
幸好弗雷德里克在巴黎获得了成功,尼古拉高兴地去信祝贺:“亲爱的孩子,你继续行事吧,由于你的品性和才华,人们会追随你的……我相信,你会利用你的那些崇拜者的好意举行一次出色的音乐会,它会给你带来一笔收入;应该趁热打铁,趁你还能做到的时候赶紧举办。”
尼古拉迫切希望儿子能减轻家里沉重的生活负担,并再三提出忠告,“尽力存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特别是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
这时弗雷德里克的姐姐露德维卡的爱情也终于有了结果,新郎是弗雷德里克的中学同学卡·吉德尔泽耶维茨,时任华沙农学院的法律教授。
姐姐的婚礼也是在布罗肖夫教堂里举行(这里曾是尼古拉夫妇新婚和弗雷德里克受洗礼的地方),婚礼宴会设在热拉左瓦·沃拉庄园里,这又将勾引起尼古拉夫妇对当初恋爱的甜蜜回忆。
弗雷德里克献给姐姐和姐夫的礼物是一首玛祖卡舞曲,以此表达自己的衷心祝福。
尼古拉夫妇为儿子和大女儿的美满结果感到欣慰,接着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又带来了意外的喜悦。
二女儿伊扎贝尔卡轻手轻脚走到父亲身后,将一幅平版画像小心翼翼地伸到尼古拉的眼前。
“亲爱的,您没看见我正忙着。”尼古拉有些不高兴地抬起头。
“爸爸,您再仔细看看。”伊扎贝尔卡笑嘻嘻地说,并用手掌捂住了画像上的署名。
“很漂亮的小伙子,画得不错……”尼古拉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这幅肖像太像一个人了,“弗雷德里克?”
“是吗?”伊扎贝尔卡也故意惊叫起来,“弗—雷—德—里—克·肖—邦。”她指点着画像上的签名,故意拼读着一个个字母。
这幅镶有圆框的肖像是从巴黎寄来的底版进行印刷的,在华沙发行了多少份,尼古拉并不想去打听,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这幅画像走进妻子的房间。
当尼古拉夫妇决定写信给弗雷德里克时,寄往巴黎的地址已换成新的,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儿子搬进舒适新寓所的模样。
弗雷德里克以后又搬入昂丹河堤路上一套宽敞的公寓,一架普雷耶尔钢琴开始伴随着他。
以往他从不想拥有的漂亮马车、穿礼服的车夫,还有美丽的鲜花、一副副簇新的白手套、昂贵西服等等,现在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音乐作品从巴黎和莱比锡源源不断地流向世界各地,美妙的钢琴旋律时时都在人们的心目中塑造出一个举止优雅、衣冠楚楚的俊俏小伙子的形象。
弗雷德里克很注意修饰自己,避免浮华轻佻的嫌疑玷污了自己的心灵。他的温文尔雅的模样使得许多美貌的夫人和小姐怦然心动,于是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不久全巴黎都要像弗雷德里克那样戴白手套了。
这时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住了这位22岁的波兰小伙子,她就是戴尔芬娜·波托茨卡伯爵夫人。
戴尔芬娜18岁时就已成为伯爵夫人,丈夫是一个比她大7岁的花花公子,出身于波兰显赫的贵族家庭。
她为丈夫生了5个孩子,可惜都夭折了。不久这对夫妇终于出现了感情危机,谁都不想理睬对方。自私、虚荣、享乐的标准更加难以分清他俩的恩恩怨怨。
戴尔芬娜回到了父母身边,在德累斯顿的母亲家里,她第一次相识了比自己小3岁的弗雷德里克。当时后者与蒂图斯正结伴离开华沙,途经德累斯顿去维也纳。
在巴黎上流社会中谁都熟悉戴尔芬娜的名字,随意制造一些风流韵事,对她来说如同每天都要换的内衣那样方便。她与丈夫已达成协议,她可以在巴黎另找住处,每年从丈夫那里获得10万法郎的赡养费。
她喜欢把金黄色的秀发梳成小环垂在肩上或者换成一个圆发髻,她唱出甜美的歌声时,高高耸起的胸脯随之一起一伏。
“弗雷德里克先生,这是我的女儿……”柯玛尔伯爵夫人还担心这位波兰小伙子已淡忘了在德累斯顿初次会面的一幕。
戴尔芬娜深蓝色的眼睛一闪一亮,她那裸露在外的雪白的双肩似乎无意识地靠近了身旁的钢琴教师弗雷德里克。有时她故意弹错了一个半音,对弗雷德里克莞尔一笑。
一小时的钢琴课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现在轮到弗雷德里克坐在钢琴前,为戴尔芬娜的歌声伴奏。
难以抵御的异性诱惑,弗雷德里克得到了根本没有想到的妩媚女人的奉献。他原先只想得到对方感情上的抚爱,现在他已分不清与戴尔芬娜之间的关系是真正的友情,还是难舍难分的爱情。
这件风流韵事很快地随风飘散到每个角落里,但在公开的社交场合中,弗雷德里克依然是矜持的绅士风度,与戴尔芬娜始终保持着如同一般朋友的距离,因而爱惜弗雷德里克音乐才华的密友也就不便多嘴了。
1832年11月13日,远在华沙的爱尔斯涅尔还高兴地在信中说:“我还不知道那位年轻姑娘的姓名,根据你亲爱的姐姐露德维卡告诉的情况,你们似乎将要结合在一起了。”
华沙的亲朋好友还都以为弗雷德里克与戴尔芬娜在认认真真地谈恋爱。
个人感情的跌宕起伏在音乐创作中占据了十分复杂而微妙的地位,弗雷德里克无法遏制对戴尔芬娜的强烈思念,只好借助于钢琴来宣泄。
戴尔芬娜需要寻求新的刺激,出外旅游只是一种方式。弗雷德里克仍然痴心地写信说:“我真希望自己能写出美妙的、充满诗意的情书献给你,我知道你喜欢这类东西。但是,我虽然非常爱你,作为一名钢琴师,我却达不到这样的文字水平。所以,请你不要嫌弃我的这些信,等你回来,我会用钢琴来表达对你的爱、对你的渴望和其它一切我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
弗雷德里克积蓄的思念感情却有时找不到合适的喷发口。他试弹了几个乐句,听听还可以,再接着试弹,就令人难以接受,只好重新掇拾瞬间灵感涌喷中的几朵浪花。
他哀叹说,艺术创作就像生孩子一样,“有些女人在分娩时死去,有些女人生孩子却像吐果核那样容易。我在‘分娩’时就十分痛苦。我感觉到一个美妙的乐思在脑子里已经酝酿成熟,可是一把它写下来,就感到还是有缺陷。和我所想的不是一回事。”
弗雷德里克仍然不服气,更不愿让人们看到自己才华已被耗尽的结局。他曾告诫自己,“我要是真的愚蠢的话,我就会想,我已经登上自己艺术生涯的顶峰了;然而,我现在看到的是,在自己面前还有多少路程要走。由于和第一流的艺术家们关系密切,我更能看清并且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足之处。”
有时他似乎超脱一切,一心在思考着某个旋律,朋友和他打招呼,他茫然地抬起头,“嗯嗯”说几句。走到十字路口,又走回来,他还以为目标仍在前方。马车夫在他背后大骂,他却站在原地,挥动着有节奏的手势。
偶尔在镜子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消瘦的脸上镶嵌着一个大鼻子,凹陷下去的双眼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他张大了嘴巴:“这是我?”
一旦完成了新的乐曲,他便清醒过来,立即抓起笔写信给戴尔芬娜:“我刚完成了一首新的前奏曲,我把我们第11种嬉戏永远写进去了,曲子里有11个音符表现我们最爱玩的游戏。等我给你弹这支曲子时,我会详细解释的,这样你才能欣赏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戴尔芬娜有时也偶尔回信,并依照弗雷德里克的意思用波兰语写信。弗雷德里克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但还是希望与戴尔芬娜互相用波兰语交流感情,因为这样才能使他感觉到一种温馨和亲切的气氛。
弗雷德里克写给戴尔芬娜的信中透露出对于音乐的许多精辟见解:
我只佩服那些打动我的心弦使我落泪的作品……对那些使我听了感到愉快的音乐作品,我是不会如醉如狂的。只有通过我的泪水过滤的作品才能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上,不经过这一关的音乐不行。我从小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一直到现在也没变。
他深知音乐评论家的脾性,也不止一次地尖锐抨击其中一些人是十足的蠢驴。他认为,“评论家总是不能和作曲者站在同一角度来审视一部作品。他试图在里面发现违背曲作者原意的东西。当然做评论家不说这些也不行,否则他就没有什么可写的了。”
有时他也会借题发挥,引申出其他艺术领域里的妙语精言。他坦率承认,“评论科学作品的人需要知识渊博、思路严谨。但是文艺评论家则不仅需要聪颖的头脑,还需要有善良的心,需要有热情和敏感。”
他在描写钢琴踏板时,则用活泼诙谐的语言,“这踏板又调皮,又敏感,又有噪声。对待它要客气、要得体,一旦和它交上了朋友,它是很有用处的;但要赢得它的亲昵和友爱也并不容易。它像善交际的贵妇保护自己的名声一样,是不会轻易顺从你的。但它一旦顺从了你,就像精通此道的情妇一样创造奇迹。”
形象化的比喻中闪耀着弗雷德里克的文学才华,因此1833年1月15日设在巴黎的波兰文学协会吸收他为该会成员并不是偶然的。这个协会是华沙11月起义失败后波兰流亡者于1832年创立的国外第一个波兰协会。
戴尔芬娜与弗雷德里克的关系时好时坏,当弗雷德里克责怪她对爱情不忠贞时,她连忙向他保证。
弗雷德里克像孩子一般被她哄好后,便弹奏一支即兴小曲,作为他俩和解的纪念,以后便会被糅进一首练习曲或圆舞曲中。
如果他俩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时,都会发现对方是一位令人倾倒的谈话对象,双方更多的共同话题还是音乐。
戴尔芬娜是一位有着舞台演出经验的歌手,很理解弗雷德里克的琴声,并且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时弗雷德里克便会兴奋起来,有着说不完的音乐话题。有时他会谈起音乐天才人物,认为巴赫的音乐是绝对完美的,无法用其它的形式来表现。他钦佩莫扎特的敏捷灵感,也十分佩服贝多芬在管弦乐方面的创作天才,但不大喜欢贝多芬对于钢琴作品的严格要求。
弗雷德里克很喜欢将自己的作品称作自己的孩子,“……这些练习曲更像我的女儿,而我最喜欢的是A小调和C小调那两首,也许是因为父母往往宠爱出生最晚的子女吧。”
他甚至对戴尔芬娜说:“如果你给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就希望她(他)当个音乐家,有我们这样的父母,这孩子的听觉一定很好。”
但是他俩之间的爱情生活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是无花果的结局,弗雷德里克并非没有预感:“岁月流逝,生命短暂,蹉跎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怪不得圣贤们都说女人是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