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安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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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磨炼(1)

1822年10月26日,安徒生乘邮车离开哥本哈根去斯拉格尔塞上学。一个大学生坐在他旁边,他是回家去看望父母的,见安徒生才去上初中念书,对安徒生说,他要是像安徒生那样大了才念初中,那真是太不幸了。可是安徒生却为眼前展现的前景而欢欣鼓舞。他认为,他母亲接到他写的一封喜气洋洋的信也会非常高兴的。要是他父亲和老祖母还活着,能听到他上拉丁学校念书的消息,那该多好啊!

傍晚时分,他到达了斯拉格尔塞,找一家小客栈暂住一夜。他问老板娘,城里有没有引人注意的东西。

“有的,”她说,“一辆新的英国救火车和巴斯托尔姆牧师图书馆。”

斯拉格尔塞离首都12英里,是诗人贝格生和巴格曼上过学的地方。不过这小城的确不大,少数骑兵军官构成了绅士们的社交界。在这里,大家都知道谁家在做什么,哪个学生在班上表现得怎样。这儿有一家私立剧院,在排练期间,拉丁学校的学生和小城里的女佣人一般都可以进去参观排练。

安徒生第二天就到拉丁学校报名入学了。他被编到二年级。他搬到了汉涅堡夫人家住宿。这位房东老太太是一位属于知识阶层的寡妇。她腾出一间小房间给安徒生和另外一个学生住。这间房子旁边是一个花园,再过去是一片田野。

在这个小地方,来一个陌生人简直是一件大事。邻居们纷纷以种种借口来看汉涅堡夫人,其实,是来瞧瞧安徒生这位皇家公费生是什么样一个人。安徒生待人诚恳,乐于交朋友,有时他还给他们念自己写的作品。他们感到又新奇又高兴。

这所拉丁学校的主任名叫西蒙·梅斯林。他是一位翻译家,在古代语言方面造诣很深。他还写悲剧,参加国内的文学论争。安徒生觉得,他将是自己的一位好的导师,师生两人都喜欢诗歌,都写悲剧,一定有共同的语言。

可是这位主任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说话尖酸刻薄,特别喜欢挖苦人。上课时学生对他提的问题回答得不好,都要受到他的讽刺与责备,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对学生严格要求似的。安徒生在班上年龄最大,个子最高。有一次没有回答上主任提的问题,主任就说:

“你个子这么高,像一截长长的空树筒子,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呀!”

全班哄堂大笑,弄得安徒生极为难堪。不过,主任课下对他还友善,邀请他星期天到他家去玩。

第一个星期天,他上主任家去。心想这位教育家家里一定与众不同。可到他家里,见到的是:室内东西堆放得杂乱无章,主任夫人穿的衣服油渍斑斑,一群孩子十分肮脏,在屋里乱跑。这给有洁癖的安徒生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安徒生带着自己的一部悲剧手稿,谈起他想当诗人的理想,把稿子念给主任听,满以为主任会高兴地给他以指导。可是没念上两页,主任就叫他停下来。

“够了,我明白了,你是想把公费浪费在写作上呀!”主任严厉地训斥说,“可据我所知,你曾向柯林先生保证,要全力以赴学好课程,对吧?”

“可我只是用课余时间……”

主任不容他解释,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也不行!你们这些年轻人,好高骛远,我见得多了呢!我就得严厉管束你!要你对得起你的恩人柯林先生才是!”

安徒生再也不想多说,把手稿放到口袋里,向主任行了个礼,转身走了。他越想越感到委屈。梅斯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

安徒生到这所学校后,努力和同学们交朋友,他的同学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可安徒生已经17岁了,长得又瘦又高,历史课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

“你简直可以一截两半,够上两个学生的材料。”

同学们第一次看到他时都感到好奇:这是一个什么人物啊?长得比有的老师还高,可又瘦得出奇。安徒生的举止风度,也跟同学们全然不同。

同学们年纪小,很淘气,他跟他们交朋友实在不易。他们那样年龄的人是一大帮,而安徒生这样大的只他一个人。他们常拿他开玩笑,搞恶作剧。这时他不得不一本正经地劝他们不要这样。可他们居然吓唬他说:

“你这个高树筒子,要当心的倒是你自己。”

尽管跟同学们在一起不是轻松的事,不过,安徒生为人善良宽厚,诚实坦率,受到委屈不到老师那儿去告状。他还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而且不掩饰自己知识上的不足。慢慢地同学们不怎么取笑他了。

安徒生在这以前没有上过正规学校,好多东西都没学过,拉丁语知识几乎等于零,希腊语、几何学,甚至地理课对他来说也全是新的东西。刚到学校时,站在地图前面都指不出哥本哈根在什么地方。在这所学校学习,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安徒生的学习决心很大。上课时聚精会神听讲,竭力不放过老师讲的每一句话,努力弄清老师讲的内容,晚上认真复习,打瞌睡时,就用冷水洗头,或者一个人在房后的花园里跑上几圈,让头脑清醒过来,又继续复习,努力去领会书本上的内容。

当然,他在课堂上,也有思想溜号的时候,有时老师解释某一个词,或者讲到某个历史人物时,他会突然产生一些相关的联想,比如有一次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画家达·芬奇的生平,足够写一部悲剧啊。接着脑子里产生一连串的诗句,连接成一些模糊的形象。他一发现溜号了,立刻把思绪拉回来,继续聚精会神听课。可是前面的内容没听进去,晚上就得加倍努力,通过自己的钻研来补上。

安徒生每天晚上都手捧教科书,用功到深夜,脑子停止转动了,书上的句子黑乎乎地连成一条线了,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他靠毅力再睁开眼睛,再学习。有时实在学习不下去了,他就拿起笔记本,写起诗来,这时劲头就来了。好多感受,钻进脑海里,一句一句的诗,跳出笔端,爽利地落到笔记本上。

安徒生听说学识渊博的巴斯托尔姆先生住在附近,他曾经是斯拉格尔塞的《西兰岛报》的编辑,找了个休息时间去拜访他,把两部早期作品呈送给他。他于1823年2月1日非常诚挚地写了封信给安徒生。信里说:“我的青年朋友,我已经读了你的序言。我必须承认,上帝赋予了你生动的想像力和一颗富于同情的心,但你的智力仍然需要培养,这是可以达到的,因为你现在有一个实现它的好机会。你坚定的目标应当是努力以最大的热忱完成你的学业,而且为了这个理由,你应当抛开一切旁杂事宜。”信后面又写道:“在你目前的求学时期,我劝你少写点诗,只在你需要抒发感情时才写。不要去写你还得挖空心思和搜索枯肠的东西,只是某种念头激发了灵感以及真挚的感情使你的心激动时才写。”最后告诉他:“仔细观察自然,观察生活和观察你自己,你才可能获得你的诗歌的素材。从你周围的事物中做出选择,以各种观点反映你所见到的事物,拿起笔来就像你不知在你之前世界上还有过什么诗人似的,或者就像你不必向任何人学习似的,保持那样高尚的思想,那种纯洁、崇高的精神,没有这些,诗的花冠是不会戴在一个凡人的头上的。”安徒生很佩服巴斯托尔姆先生,他的劝告是多么真挚中肯啊,“提出了一个可能使人们永远铭记在心的真理”。这和梅斯林的挖苦压制、不循循诱导形成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由于梅斯林的粗暴态度,安徒生的情绪一度很坏,他给校长写了封信,这位校长是最友好地倾向于他的人们中的一个。信中说:他天资差、学习很吃力,主任对他也不满意,怕是会学不下去的,恐怕哥本哈根的人们要把钱白白地浪费在他身上。好心的校长用十分亲切的语气给他写了一封慰问信,告诉安徒生,他自己开始上学时已是23岁的青年农民,比安徒生现在的年龄还大,不也照样学习成功了吗?!他还指出,安徒生已取得很大进步,不必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至于主任对他也是一片好心;有些做法,那是他一贯的教学习惯和方式。

拉丁学校第一年的学习生活结束了。安徒生没有白下功夫,各门课程都获得了所期望的成绩,除希腊文只得“良好”外,其他各科都得了“优秀”。希腊文得到“良好”已经是最高指望了。每个月的操行都获得“非常好”的评语,只有一个月得了“很好”的评语。安徒生也不时地从梅斯林身上发现一丝好意,在星期天被邀请去他家的学生中,总有安徒生。他现在又似乎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十分诙谐和高兴地给学生讲滑稽故事,和学生们以及他的孩子们做游戏。

汉涅堡夫人是一位好房东,让他吃得饱,睡得暖和。她知道安徒生在学习上取得了好的成绩,也很自豪。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安徒生到附近的安特沃尔斯城堡去玩,现在这个城堡已是半废墟了。附近有一家农舍,住着一对青年夫妇。他们显然是贵族人家的儿女,由于家里不同意他们的婚姻而私奔到这儿隐居的。他们现在虽然很穷,但生活得很快乐。安徒生受到他们的热情接待。他们的农舍坐落在城堡下面的山脚处。农舍上面是一派田园诗一般的美景。屋里墙壁粉刷得干干净净,笼罩着一股舒适、恬静的气氛。桌上,几个简单花瓶里插着新采集的鲜花,散放着几本装帧精美的书籍,桌子的一边立着一架竖琴,随时供他们弹奏。他们的家庭环境和家中摆设充满诗情画意。安徒生很喜欢这对青年夫妇,多次到他们那儿玩。

离斯拉格尔塞两里的地方,有一座叫索勒的森林小城,四面湖泊环绕,风景十分优美。城里有诗人霍尔伯格办的一所贵族学校。一个星期天,安徒生在这风景如画的小城里拜访了诗人英格曼。他刚结婚,在这儿当教师,他住所外面是美丽的花圃,蔓藤缠绕窗户,房间里装饰着著名诗人的画像。他在这里的生活颇像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英格曼和他妻子十分热情友好地接待安徒生,兴致勃勃地领他到湖上荡舟,推心置腹地交谈各自的情况和见闻。这时,安徒生忘记了在拉丁学校的所有不愉快事情,似乎整个世界都那么光明美好。以后,他常在礼拜天到这儿来玩。

圣诞假期到了。梅斯林先生租了斯拉格尔塞的惟一一辆马车,带着太太和安徒生去哥本哈根拜访柯林先生。他们一路上玩纸牌,主任太太还哼着莫扎特的名曲,大家开心得很。他们在柯林先生家吃午饭。柯林先生的接待很热情,对安徒生取得的成绩表示满意,鼓励他继续努力学习,叫他以后每月都给他写信,把他的学习情况和在学校的感受告诉他。柯林先生也感谢了梅斯林先生给予安徒生的关怀。圣诞节假期,安徒生留在哥本哈根,住在一位同他熟识的老太太家里。假期里的活动丰富多彩,拜望朋友,接受访问,看戏……,日子过得自由自在。他还结识了一些喜欢写诗的新朋友,彼此读自己的作品,真是愉快极了。

日子过得很快,新学期开始了。他又回到了闭塞的斯拉格尔塞。现在,他是三年级的学生了。三年级的学习更加艰苦。他最害怕的是希腊文课,这门课由梅斯林先生讲授。他对学生的尖酸刻薄,安徒生是早有领教的。梅斯林先生有学问,精通几种古代语言。他总以为学生们应该一学就会。他所讲的内容,谁要是掌握得不快,出现错误,那就像在他那暴躁的性格上擦一根火柴,他会立刻发起火来,那顿挖苦和痛骂,你就等着受吧。他不是认为学生脑子笨,就是以为贪玩不下功夫学习,从来不想到他在教学方法上有什么问题。

安徒生的希腊文本来就没有基础,再加上他课余时间喜欢写写诗,自然就成了被挖苦的主要对象。说实在的,每次上希腊文课,安徒生都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常常把一课书背得滚瓜烂熟,但一到课堂上,看见梅斯林先生像猫盯老鼠似地盯着他,他的一颗心就扑扑跳起来,到向他提问题时,他全慌了神了,连好好掌握了的东西都回答错了。

有一次,他在希腊文的一个动词的使用上出了点差错,梅斯林就骂他说:

“瞧,你这个长腿傻瓜,简直是白痴,真该把你赶出这个教室,可你还写诗呢,想当诗人呢!”他见安徒生用手擦眼泪,便又挖苦地说:

“哎哟,宝贝儿,你还不如把眼泪擦在砖头上呢,那样,砖头也会作诗了。”

尽管受到这样尖刻的讽刺与打击,安徒生的心情坏极了,但他仍然坚持学习。当然,也不完全放弃写诗,以写诗来抒发感情。

暑假来了。他利用假期回欧登塞一趟。安徒生的继父去世了,母亲现在又孤单单一人了。她已老态龙钟,背也驼了。家里的那个铜制的鼓形大火炉,作为税款的抵押,被官方没收了,据说,可以用它来铸造硬币。家中只剩下一些破旧衣服,一张小桌子,两把旧椅子,一只旧松木箱子,几件瓷器和玻璃器皿了。这就是全部家当了。母亲的生活困难极了。

但他母亲一看见儿子回来,显得容光焕发,好像年轻了许多。她同儿子走在街上,人人都注视着她儿子,有的开门出来观看,有的打开楼上的窗子探出头来看。

“你瞧,鞋匠婆的儿子,现在是皇家公费生了,”一个邻居说,“这真是没有想到的事。”

“可惜他的老祖母去世了,”另一个说,“要是还活着,看到小孙子今天的情况,该有多高兴啊!”

过去这只没几个人瞧得起的丑小鸭,现在是人人羡慕的皇家公费生了。欧登塞还没有第二个皇家公费生啊!邻居们把他当作与众不同的大人物看待。他所到之处,都受到盛情接待。做母亲的为他高兴,感到自豪。

安徒生登上一座高塔,从那儿俯看全城和周围的乡村。他看到下面济贫院里一些他小时候认识的老太婆,她们发现了站在塔楼窗口的安徒生,纷纷高兴地向他招手致意。安徒生似乎感到,他现在不是站在塔顶上,而是站在幸福的顶峰上。

安徒生去拜访古尔登堡上校。古尔登堡上校和闻讯赶到古尔登堡家看望安徒生的主教一家,一同陪他和他母亲在欧登塞的河上扬帆游览。安徒生跟他们畅谈小时候的情况和这几年在外的见闻。母亲看到儿子“像伯爵的孩子那样受到尊敬”,兴奋得流下了眼泪。

在回家的路上,安徒生对母亲说:

“妈妈,当我还像只丑小鸭那样受到小朋友欺负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安徒生去看望曾为他写介绍信的书商艾弗森。艾弗森非常高兴。他的大孙女凯莉·艾达更是高兴,她体弱多病,但喜欢幻想,爱好诗歌,安徒生特别喜欢她。她是安徒生的十分亲密和忠实的朋友,经常互相写信,互诉衷情,一直到她去世时为止。

安徒生在欧登塞探亲访友之后,告别母亲和乡亲们,来到哥本哈根继续度暑假。他在这儿有许多朋友。

柯林是他的保护人,是最关心和爱护他的人。他把安徒生看成自家人,告诉他可以随时到他家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安徒生处处受到柯林的关怀和照顾,使他非常感动。不过,柯林的两个孩子——爱德华和英格葆对他似乎并不热情,似乎明显地把他看成外人,在他们面前,安徒生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们对他的诗也不感兴趣,说他太多愁善感,喜怒无常。但安徒生并不在意,竭力和他们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