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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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阴沉沉的天,密匝匝的雨,像方韬的心幕,像他的思绪。只要一想起那天跟潘漪的相见,他便震颤不已。

忽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什么,国防部值班室,啊,有人候他接见。谁?不等问清楚,对方已将电话挂断。方韬依然握着话筒,怔怔地站着。自进入二厅,他从未接过任何人的电话,更不用说有人跑到国防部来见他。会是谁呢?难道是她,潘漪?他感到说不出的气恼,又有什么事?他的心凉了半截,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啊,不,她绝不会知道我在这里。那么,究竟是谁呢?除了夏世雄父子,外面无人知道。老爷子是肯定不会来的,没有必要。那么,是夏雨?如果真是他,一定是发生了十分紧急的情况,不至于吧?作为党的情报机关的一名负责人,夏雨是不会轻率到这个地方来的。要不然就是鲍山,但这也不可能,他们之间从未单独接触过,各有各的码头,不相干。那么,究竟会是谁呢?总不会是什么人把自己诓出去绑架吧?纷纭杂沓的念头绳索一般纠缠着方韬,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放下话筒,戴上大沿帽,理了一下风纪扣,又勒了勒腰带,毅然向大门口走去。忽然,他见丁宗威骑着一辆簇新的摩托在院内草坪上兜风,没等他回过神来,摩托划了个弧,在他面前停住,可未曾搭讪,丁宗威却又让贾岩叫走了。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方韬懵懵懂懂。他伫立片刻,确信丁宗威一时不会转回,这才匆匆走向值班室。

“阿韬。”随着喊声,一个长满络腮胡,戴着半旧毡帽,穿一身老蓝布大褂的乡下老汉,从贴墙的长椅上躬着腰站了起来。

方韬一怔,只见老汉耷拉的眼皮一抬,露出明亮、锐敏的双眸,是他!方韬心中一惊,嘴里亲热地喊道:“阿叔!”

“你打信回去,地址没写清,可真难找哇!”阿叔见身边有人随便说了两句。

“谁想到您老会找来?”方韬活络地应道,“怕还饿着吧,走,外面随便吃点……”说着,他朝值星官点了点头,搀扶着腰背微驼的阿叔出了大门,转过小营,后又没入一条青藤缠壁,苔藓铺地的幽僻小巷。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方韬神色紧张地盯着扮成阿叔的夏雨。

“一件很严重的事!”夏雨说完伸出手臂揽着方韬的肩使劲地按了按。“你……唉!”

“我?”方韬立即意识到什么,“啊,莫非她……”他嘴唇发抖,艰难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是的,”夏雨将方韬紧紧地拥着,“潘漪被捕了!”

沉默,死一般窒息的沉默。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韬猛醒过来,像被刀砍斧劈似的,痛苦地呻吟道。

“事情像是十分简单:两个月前,一次,苏联驻华使馆放映《宝石花》,华筠给了她一张票,她去了,在那里结识了使馆的一名中国女雇员,两人非常谈得拢,但她并不了解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从此,她便常去那里,十天半月一次,看《暴风雨》、《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等等,”夏雨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渐渐地,她失去了警惕,就在昨晚,当《自夜》散场,她走出使馆不远,便在大方巷云南路交叉的岗亭附近被捕,这……是一桩很麻烦的事,究竟怎样发展,也很难说。”

“消息可靠?”

“南菁小学同去的一位教员回来说的,她昨夜未归,我想,情况是实在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呢?”方韬的头颅垂了下来,疲软无力地说,“嗨,对她,我始终太温情脉脉了,我……”

夏雨嗔了方韬一眼,似乎对他这样臼责并不满意似的,但现在不是淡论什么责任的时候,而是要采取必要的对策,他想把市委书记吴浩的意见转告方韬。

“观看苏联影片的非她一人,何以独独把她抓起来?”方韬像坠入陷阱拔不出来,青灰色的暝幕下,那张饱满的脸颊不停地抽搐着。

“据了解,她每次去使馆看电影,总是那个女雇员陪着,她甚至还带着这个雇员去过一次南菁小学,问题就出在这儿。”夏雨说道。

“你是说,这个女雇员很可疑?”

“对!”夏雨肯定地说,“使馆对此早有察觉,已准备将这名雇员辞退,潘的被捕正好是个机会,这对苏联使馆自然是不小的收获,而我们,因潘的被捕,危险已迫在眉睫。”

“老夏,你是否认为这里面有潘漪个人的因素?会不会是她已有……媚……敌,通……敌的行为?”方韬十分困难地想把话说完,他重重地拍了…下额头,“我,我干嘛要这样想,这太可怕了……”

“事情有待进一步调查。但是--,”夏雨迟疑了几秒钟,“这里面无疑有潘个人的因素……”

“你,你有根据么?”方韬粗暴地打断夏雨的话,侧转身用劲捋住夏雨的胳臂,怒不可遏地责问道,“你说根据在哪里……”

“我想起了你所谈的有关她的一切,”夏雨这时显得尤为冷静,“我想你绝对不会对我说假话,我相信你的忠诚!”

方韬的手倏然松开,热泪在眼眶转动着,他像是无地自容:“原谅我,嗨,没想到我也有软弱的时刻。”

夏雨仿佛看到了方韬一颗晶莹透明的心,两人的感情很快融在一起,他不无担忧地说:“不知她能否经受住刑讯或怀柔?”

方韬沉默不语。

“而且,必然要牵涉到你。当然,也许她能经受住考验。

所幸,目前她还不知道你在二厅,但是,情况是错综复杂的,我们不能不防。”

“我相信她能顶住……能顶住……”方韬喃喃地说。其实他心里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你的愿望是美好的,我又何尝不愿这样想,但是,最后要看事实,”夏雨沉重地说,“现在的问题是不知她被哪个机构拘捕?是中统?是军统?是警厅?还是宪司?或者就是二厅……”

“如果是二厅,那就……”方韬像在自言自语,“唉,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前几天,我从丁宗威的闪烁其辞中知道,那个姚逸民果真是个叛徒,但他是不是金铭,因为没见面,不能肯定。”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二厅五处是专门搜集苏联、东欧情报的,因此说苏联使馆的女雇员系二厅派遣,可能性极大……”

“是啊,应该从最坏处着想。”夏雨接应道。

“假如潘漪被二厅拘捕,姚逸民近日再返回,那么,潘漪即使不承认,姚逸民也会咬住不放的,啊,天呀……”方韬不敢想下去了。

“我们要尽快设法营救潘漪!而你--”夏雨沉吟着,看了看方韬,“我看还是撤出好。”

“不,即使一定要撤,也还不到时候。现在,还不能肯定潘漪到了二厅,更不能断定她已叛变了。”方韬心中依然存在一丝侥幸,不见到事实,他是不愿相信刚才那些假设的。

他又申述自己的理由,“要营救她,二厅也得有人提供情况。

再说,我还想见见姚逸民的尊容,我要设法处决这个叛徒。”

此刻,他脸上的感伤已一扫而光,充满着明丽的昂扬气概。

“好吧,组织上会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及时与你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