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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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徐蚌会战方殷。黄伯韬兵团被歼的次日,上官烨被顾祝同派往宿县视察。临行前,他确实将一份防空联络图的复本随手放在写字台左边的一层抽屉内。他这间办公室,潘漪是常到的,除了向上官烨呈送有关欧美情报的英文译稿,另有一个因素,即把上官烨看作父亲的至交。但方韬的出现,方韬的无私无畏,不可摇撼的信仰和强烈的爱憎,有形无形地在启导着她。对上官烨,她从最初的别扭,渐渐滋长了隐恨,由此又生出对父亲不可遏制的缅怀。关于父亲殉职的详情,她问过上官烨,将军说他保存一份材料连细微末节都有记载,待找出来可以让她看看。打那之后,潘漪一直盼着,而上官烨却一直巧妙地找理由推诿,潘漪的心因等待几乎要熬干了。这天,她瞅着空儿又去见上官烨。将军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并不避讳地跨了进去,就跟平常一样。她等待着。目光注视过写字台,心想,有关父亲的材料没准就在里面,她想早迟总会看到的,而绝不敢去翻弄。她取过一个报夹翻看起《和平日报》。稍歇,厅本部主任秘书李瀚笑着进来,告诉她将军不在,她这才快怏而出。但就在当天,聂晶怀着十分复杂的感情,既像讨好又像胁迫地把所谓醋酸传递匪情的事向她透露了,她是聪明人,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箭双雕。她从聂晶嘴里知道,在二厅人跟人相互猜忌、陷害的事屡见不鲜,但这回不是一般的利害冲突,既然涉及到“匪谍”的性质,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她必须与上官烨等巧妙周旋,这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方韬。自堕胎之后,为了不露痕迹,她一直坚持天天上班,加之营养不济,她体虚乏力。

此刻,厄运将临,她头痛欲裂下楼时一个趄趔,险些从搂梯上滚下去,她感到自己有点失常。遂来到室外,装作观赏梅花的样子,在寒气侵袭中让自己慢漫冷静下来。

仅仅隔了一夜,第二天午后上官烨便回到二厅。他依照习惯取出立柜里的矿泉水饮了一杯,刚坐下翻阅堆满桌面的卷宗和文稿,却见潘漪神色疲惫地走了进来。

“伯伯,”潘漪甚是难受,“您把我处决吧,活着遭忌受罪,比死还要痛苦……”她伏在靠门的玻璃书橱上嘤嘤啜泣。

“啊,有话好说,”上官烨颇为吃惊,忙招呼道,“坐下,坐下,我才离开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啊?”

想到父亲的惨死,自己的失节,目前肝胆俱焚的处境和难以预测的未来,潘漪好不伤心,直哭得差点咽过气去。

“哎,说嘛,准欺负你了?说出来我绝不饶他!”上官烨假惺惺地,局外人看却像真的。

“伯伯,请您查一下少了东西没有……”潘漪强抑住自己。

上官烨一层层拉开抽屉,那份防空联络图安然无恙,他为之释然,说道;“一样不少。我的办公室谁敢进来?这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进来过。”潘漪猛然抬起头,泪痕满面,“我是来问父亲的事,”提到父亲她又哭出声来,“我等您,只是翻看了一下报纸……”

“呶,这有什么要紧!”上官烨宽厚地笑道,其实,他刚才进办公室之前,主任秘书李瀚已向他报告,与潘漪所说相符,他不禁对这个误入歧途的青年女子怜悯起来了,是啊,如果潘耀如健在,她何至于会落到这般地步呢?她一定经常出入予上流社会,以其熠熠闪烁的青春光彩而为众所瞩目;或则出国留学,欢畅地、自由自在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想到这些,他把目光移向潘漪,看她还说些什么。

“可是,昨天却有人硬把我跟三处方韬拉在一起加害于我,”潘漪说,“太可怕,太可恨了。”

“不会吧?”上官烨似信非信说了句。

“喏,有人给方韬送鸡蛋,用醋酸在上面写字传递假情报,说什么要方韬指令我窃取啥防空联络图,简直是不让人活下去嘛!”

“谁干的?”上官烨气啉啉地在办公室走动着,忽又喊道:“李主任秘书!”

“到!”李瀚就在隔壁应声过来。

“三处鸡蛋的事,你听说了没有?”上官烨明知故问。

“贾处座来谈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向您报告。”李瀚脸上毫无表情地说。

“岂有此理!在我的二厅竟有人干出这种事!”上官烨愈说愈气,他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潘漪,“怀疑潘秘书不等于是怀疑我吗?这事一定要彻查!”他走到李瀚面前,“这事你与廖处长去办,务必要尽快给我一个交待。”

经上官烨这样一说,潘漪猜想或许是沈哲所为,不关他的事。待李瀚离去,她说道:“伯伯,这会不会是沈……沈副厅长借刀杀人?”

“不,”上官烨连忙摆手,“有关我跟沈之间的事,你们当下属的不需要管。”他不愿在僚属面前暴露他跟沈哲的龌龊,想了想又说,“我跟沈副厅长同为党国效劳,一向精诚团结。至于这鸡蛋的事么……很严重,我不会轻易放过的,”他拉了一张转椅在潘漪跟前坐下,“孩子,我把你看得如同已出,你想,我怎么会怀疑你,你尽管放心吧!”说着,他叹了口气,“方韬这个人我也是很赏识的,那一笔字,在整个国防部也属少见。这回,竟冤屈了他,想来,他心中也不好受。你们不常见面,这我都知道……”

“我们原先根本就不认识,何来常见面呢?我又不在三处,是开舞会才认识他的,”潘漪的神经又绷紧了,“再就几天前,贾处座请我吃饭,也把方韬叫了去,我们才面对面说了几句话,难道姑娘家跟一个男子说几句话也不行啦……”

她想争取主动,“伯伯,您不知道,聂晶小心眼,怕我跟别的青年男子在一块……”她说着竟抽泣了起来。

“男人总是这样,爱情是自私的么!”上官烨闪现笑容,“聂副官还不错吧?军校出来的,金招牌!”

“他想申请赴美深造,进西点军校,把我也带去,”潘漪擦着泪花,像无限神往,“伯伯,美国是什么样子的……”

“美国?啊,美国是世界上最富强、最民主、最自由,最美丽,最伟大的国家,到美国深造,好!聂副官抱负不凡,非我等老朽可比,日后必能成大器,你要好好待他,啊,漪漪。”他又“唉”地叹了一声,“眼下,大片江山易手,我何尝不想再去大洋彼岸重温旧梦。可我不是一般军人,我是军情首脑,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职责,”上官烨的声音苍凉,忽然,他像是省悟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头,笑道,“嗽,不说这些,还是谈你和聂晶。”

“伯伯,”潘漪吞吞吐吐,“您不翔道,聂晶不诚实……”

“不会的,”上官烨想代聂晶辩白。但是,聂晶的妻子最近来找过沈哲,他猛然想起了这个不能漠视的事实,他不知道潘漪是不是指这个,话未再说下去。

“我不瞎说,”潘漪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既恋着我,又背着我与别的女人勾搭。前天傍晚,我出去散步,在逸仙桥,就看到他挽着一个女人在走。后来,我问过他,他说是表妹,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表妹,哼,”说着,她起身拉着上官烨的胳臂轻轻摇晃着撒娇似地说,“伯伯,您得说说他……”

“好,好,我一定说他。”上官烨应着,半是矜持,半是娇宠地说,“唉,谁让你是耀如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