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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辽沈战役结束,四野一举痛歼国民党军队四十七万余人;徐蚌会战已近尾声,蒋氏王朝如危楼摇摇欲坠,作为军情首脑,上官烨对时局趋向的感应比谁都敏锐。战场颓势的难以挽回加剧了内部派系的倾轧,他一向敬重的陈布雷自戕身亡,使他黯然神伤。而朝野盛传李白等筹组影子内阁的事,又使他切齿痛恨。但大局的难以收拾几乎是无疑的了,一向老成持重、沉着冷静的上官烨也变得疑神疑鬼,头脑里几乎每天都闪现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的幻觉,而在鸡蛋上耍的小小花招,大半是因这种心理状态而诱发的。按照他的预谋,只要防空联络图失窃,则可以断定系潘漪所为,那么,潘漪与方韬的关系便可真相大白,他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擒拿,紧接着,《中央日报》自然会在头版刊发“二厅破获共匪谍报网”的要闻,事情果能如此。他不仅可以冰释心中的狐疑,而且在这国难当头、宦海变幻莫测之际,升迁为国防部副部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构想发展,方韬不仅未将鸡蛋携回宿舍,而且当场予以拆穿。潘漪呢,则是一场哭诉,弄得他也动了侧隐之心,心想,在这弱女子身上也实在找不到什么碴,了却了他的一桩心病。但愿她与聂晶结为伉俪,这样,无论他们是留在二厅或赴美深造,听便。至于方韬,会不会谙熟于醋酸传递情报的手段?仓促间还难于结论,如果他真地精于此道,那将是埋在厅的一枚极端危险的定时炸弹,但迄今为止,对于这个方韬的种种怀疑不都被事实推翻了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上官烨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就公务而言,方韬忠予职守亦即忠于党国,何况他一惯言行谨慎,小节也不逾樊篱,这岂非当今最需要的人材?如果对他委以重任,也足以显示我的容人之量、识人之智,他能不愈加效力?对,应当安抚他、重用他,想到这里,上官烨欣然李白指李宗仁,白崇禧。

下楼径往三处。

兵要地志科的门开着,里面就方韬一人,他正聚精会神地校对一份《匪情汇报》,不意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

“厅座!”方韬忙不迭地起立喊道。

“休息时间也不歇歇?”上官烨完全是一副关心的口吻。

方韬不知上官烨此来是何意图,他唯有报之一笑,说:

“战局复杂,匪情日见增多,事情总像做不完似的。”

“如今人心离散,而你却一如既往忠勇勤勉,难得,难得啊!”上官烨感喟道。

“厅座过奖,卑职仅是做了点份内的事。”

“这就不容易啦!”上官烨的眼睛像高倍显微镜似的,他想窥探出方韬脸上每一处细微皱折的内涵,他在揣摩着下面的话怎么说,他见方韬并不正眼看他,而是将双手恭谨地放在膝上聆听蓿,因此而颇受感动,说道:“时局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使共军打到长江,我们也还有半壁河山。可是,有人竟在内部起哄,制造事端,用醋酸制造假情报即为一例,正所谓忠直者遭忌。方韬,你可不要把这种无稽之谈搁在心上,咹?”

“这,只能是小人之举!”方韬鄙夷地说道,“未料到却惊动了厅座,使我甚感不安。”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在二厅有人背着厅座干这种事,无非是想人为地制造一个噩谍案,事情牵涉到我,而我仅是个普通军人,但牵涉到潘秘书这就非同小可,因为二厅不少人都知道厅座待潘秘书如同己出……”

“你也知道?”上官烨条件反射一般诘问。

“姚逸民发牢骚时谈过,当时,贾处座也在,还跟他争了一番。”方韬说的是事实。

“晤,”上官烨想,这姚逸民幸好已被处决,否则留下也是一个祸害,但他想归想,却一字不漏,只是随意地笑笑。

“这样做,实在是存心把水搅浑。一旦张扬出去,不知究竟要把厅座置于何处?这里面或许包藏着更大的阴谋,藉此把厅座挤出二厅,甚至军界。这其实足构陷。厅座定然会比我看得清楚。”

上官烨想事情即使传开,未必会像方韬说得那么严重,自己握有实权,且受蒋介石的恩宠,左右舆论这点力量还是有的。但他却不能不承认方韬的推理是符合逻辑的,他并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危,而是替我上官烨着想,这既显示了方韬的见识不凡,亦可见其对自己的忠诚,他破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三五牌香烟递到方韬面前,“请!”

“啊,我戒了。”方韬笑着端起茶杯,谦恭地点头致谢。

“方韬,你不知道,潘漪的父亲潘耀如是有恩于我的,若不是他的资助,我留美几乎是不可能的。当时,我虽是公费生,但学杂费昂贵得很呐。”上官烨此刻不知哪来这么多话,“从共党过来的,如今在国民党里混得比我地位高的人有的是。潘漪一个年轻幼稚女子,一时误入歧途,也在所难免。更何况,她的父亲岂止是有恩于我个人,他是党国的功臣,抗战的英雄,这个情况,连总裁都知道。何部长对潘漪也很关注哩你想,我疼爰她,视同已出,这不是十分自然的吗?”

“予情于理,于私于公都说得过去。”方韬回道。

“是啊!”上官烨笑眯着眼,“你对潘漪印象如何?”

“不太了解,”方韬仍很警觉,他使自己的谈话不带任何政治含义,“不过,年轻、漂亮的女性总有一种魅力。”

“吸引过你?”

“还谈不上,”方韬轻松地笑笑,“二厅的人谁不知道她跟聂晶相恋?我从心底里为他们祝福。”

“对,这才像个男子汉说的话!”上官烨赞赏道,“方韬,从年龄上说,你也该成家了,过去有没有谈过?”

“家中出身寒微,几房撑着让我读到高中,接着父母双亡,这才南下投奔姨父。”方韬重复着自己编造的经历,“这恋爱成家的事想也不敢想。”

“唔,”上官烨点头称是,“天下无处不芳草,不过,你也不妨带着考虑。”

“战争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从北方战乱中逃到南方,投奔在将军属下供职,使我荣幸之至。现在,战争正在进行,我更不能去考虑这事了。”方韬说得很恳切。

上官烨转弯抹角地想从方韬的经历中寻找破绽。在这之前,廖省三给他看过方韬的登记表,贾岩又对他汇报过,这回是第三次了。他不时向方韬投以一瞥,专睨其眼神和喉结,凭他的经验,凡作伪者有所慌乱与躁动,从眼神的变化和喉结的移动中即可察觉。可是,一切完全正常,回话是那般诚实,坦直,并无破绽可寻,上官烨相信了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解除了自己最后的怀疑,快慰地赞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方韬,行!”

方韬绷紧的神经稍稍有所放松,但依旧端坐着倾听。

“方韬,”官烨站起身走刭方韬面前,跟刚进来时一样,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慈爱地说,“明天是周末,我给你一天假,让你去汤山温泉入浴调节身心,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去。”

“厅座,这……”方韬感动地说,“我不需要……”

“不,”上官烨不容分辩地,“等你回来,我有重要任务交你去办!”

“是!”方韬心中陡生疑团,但他却爽快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