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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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晚上,方韬一直在老裕德等着,这是事先约定的。八点多钟,衣冠楚楚的夏雨赶了回来跟他见面,因为路赶得太急,夏雨满脸冒汗,可眼眸却兴奋得发光。

“你打哪儿来?发生了什么事?”方韬一时摸不着头脑,催促着,“快告诉我。”

夏雨眉飞色舞地谈了事情经过。

“你为什么要导演这出戏呢?”方韬浓眉蹙成一个疙瘩,又连连叹气。

“我要让上官烨、沈哲在二厅的部属面前下不了台!”夏雨牙齿咬得“格格”的,“上官烨也许不察内情,但是,沈哲这家伙不会不知道小舅子没离婚,我要让他们互相去咬!”

“这……这对潘漪不是太残酷了吗?”方韬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像蚊子哼的一般。

“不,你还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夏雨盯了方韬一眼,“就在昨天,上官烨去拜访央行范副董事长,他们都是潘耀如的故旧,交谈中,上官烨提到潘漪与聂晶订婚后,拟赴美深造,如果这一旦成为事实,潘漪会不会在另外一种环境,在某种势力的胁迫、诱使下,说出她迄今未说出的一切,我不能不为之担心。也许,我对她还没有完全了解,但残酷的斗争迫使我们总是这样把问题想得复杂些,我必须打乱他们可能实施的这一行动计划,这也是我的意图之一,”夏雨一口气说下来,“在我看来,如果不用这种激烈的方式,使她骤然震动,那么,她将会愈陵愈深。”

“真会这样么……”方韬的喉咙像被堵塞住似的,火辣辣地难受,他端起一杯冷茶喝了下去,好半天嘴角抽动着说道,“这个女人,我早就料到她会走到这一步的。她,她对我全是虚情假意,她所谓痛苦、追悔、赎罪也统通是骗人的假话,老夏--”他的话不可遏止,祈求地,“写文章让报纸登,公开揭露这桩丑闻!”

“晤,不不不……”夏雨笑着摇摇头。

“这又为什么?”

“为了潘漪。我们既然在考察她拉她,就不能去推她,况且,其中有些情况还不太清楚。”夏雨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韬有点莫名其妙。

“在所谓订婚仪式开始的刹那,我注意到她眉眼中似羞似恼,喜郁参半,这里厦似有隐情。”夏雨道出了自己的印象,“你离开将近二十天,这期间--厅又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促成潘漪作出那样的决定……这些得弄清楚。我想,当前,紧要的是得让她知道你已回来。鉴于她的婚变,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想方设法回避,一是急于见你,她究竟怎么做,现在还很难判断,这需要你先打出信号,”夏雨边说边打开茶几上的食品罐头浓忠蛋糕,狼吞虎咽地吃着,连屑子都未剩,喝了一口茶,“至于那位聂副官,八成要受处分,不过也难说,因为上官烨会考虑到沈哲的因素,他们既互相倾轧,又互相利用,故作出某种妥协,聂晶仍留在二厅亦有可能。如果事情正如刚才的分析,那么,我的想法是,你正好借此机会跟他拉关系,利用其特殊身份达到我们的目的。”

“这很别扭……”方韬讷讷地说。

“是别扭,但必须这样做!”夏雨未加解释,也没再多说一句便送走了方韬。

聂晶和潘漪演了一场闹剧,但在二厅的将校看来,潘漪愿意跟聂品结婚却是事实,只是上帝不遂人愿罢了。因此,某些人对于方韬跟潘漪关系的猜疑,可以说减少得近似消弭,既这样,方韬无妨接触潘漪,但方韬谨慎惯了,他想最好一切顺乎自然。

翌日,方韬提前五分钟上班,他携了一副羽毛球拍,随便叫了一名勤务兵,两人在二厅大楼前的一块方形平地上挥拍上阵,你来我往。方韬的脸正对着人们上班必经的路。可直到上班铃响,仍不见潘漪的影子。两个钟头之后,他借故向廖省三谈派遣人员的情况,打潘漪办公室经过,只见她的桌子空着。他跟廖省三谈了一半,留一半,下午再去,潘漪的桌子依然空着,方韬的心突然紧缩起来,莫非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忐忑地下楼,没料在半截楼梯上遇见了潘漪,当时,她夹着一叠材料,头埋在胸前,步履艰难地往上爬。方韬因失望而欲一泄心中积郁,几乎是跑着下楼,两人猛然相撞,潘漪抬起头来,突然她面色如土,惊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抖,她呻吟着,喘息着捧住材料,羚羊似地疾风般上了楼。方韬心中好不纳闷,难道她真地在回避?这个不可琢磨的女人!

一切似乎不可想像,太突然了,如果半年之前自己不离开宜城,想必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吧?这难道是命运在作弄自己?方韬想到这里,忽然像掉进污水坑似的,啊,这念头多可怕,多危险,“自私,卑劣!”他在心中骂着自己。窗外,夜色已笼罩了天地万物。看看表,才七点多钟,他什么都不想干。从贾岩屋里传来错落杂陈的搓麻将声,他这才想到是周末,每逢周末贾家是必定有亲戚来聚餐打牌的,连他的外文辅导也免了。方韬感到一种落寞,孤寂,用双手垫着后脑勺胡乱地想这想那。

“笃笃!笃笃!”像是敲门的声音,他一惊翻身坐起,这个时候会是谁?难道是她?怔了怔前去开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背着邮包的报童,这孩子麻利地塞给他一张纸条转身离去,方韬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见字即来浮桥。”没有署名,但他认得这是潘漪的字,她肯定是有话要跟我讲。

方韬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将门轻轻一带,十分钟便出小营赶到离珠江路口不远的浮桥。这时,潘漪从一幢三层楼房的背后一阵风似地奔了过来,待靠近方韬时脚步却又迟疑,她心中愧疚、委屈得不行,拿眼睛向四处张望,沉默着,不敢跨前一步。

“你有什么要说的?”方韬走近她,硬邦邦地问道,目光瞥视着她。

“你不要,不要这样看我……”潘漪怯怯地说,“我把自己送到你面前来,你把我杀了吧!我太下贱了,你应当亲手把我处死,应当……”这女人近乎在乞求了,才两个夜晚一个白天,这分分秒秒逝去的时间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凌割着她的躯体,不,是在凌割着她的灵魂。她瘦得落了形,脸色蜡黄,目光可怖,方韬掠了一眼,心一软,语气霎时变了:“我干嘛要这样做?我还是我!”他像是寻不出更多的话,“有什么话就说吧,走,咱们转到河边去。”

珍珠河边衰革凄迷,晚风嗖嗖地吹着,潘漪像跋涉在艰难崎岖的山地,不时发出疲惫的叹息,像在自言自语:“我怎么一错再错呢?我是个坏女人,我……”

“我不要听这些,”方韬有点反感了,“瞒和骗我不计较,而且,你随时可以去告发。”

“不,不是这样,”潘漪像是被打倒了,一个趔趄,双手抱住一株弯曲的垂柳,喘息着。忽然,她头一扬,“你走之后,厅里纷纷传说你在外遇难殉职……我问过廖省三,他也这么说,我想问上官烨,但又不敢,他并未消除对你我关系的怀疑……”

“哦,竟有这样的事?”方韬大惊失色,“你说下去,快说下去。”他摇晃着潘漪的臂膀。

“我……绝望了,我感到这世界像是自茫茫一片。这时,聂……他乘虚而入,上官烨又从中撮合,许愿聂和我赴美深造,没有了你,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何况我又是一个没有组织的人了,而且还是女人!”潘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我厌恶这场战争,厌恶这混沌世界,厌恶这瞒与骗的人生,我想一走了之,可我终于未能逃脱不幸……”她饮泣着,痛不堪言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方韬的心像被一台巨大的合力器挤压着,窒闷、疼痛,一个多么复杂,多么脆弱,多么可怜可叹的女人!

“幸好他的妻子吵来了,否则,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潘漪缓过一口气,“我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同样不幸的女人。”

“你总算摆脱了!”方韬舒了一口气,绝口不提夏雨的事,“你打算怎样生活下去?”

潘漪飞快地瞅了方韬一眼,看出他已从气恼转为沉静,她试探地说道:“我想尽早离开二厅。”

“去哪儿?”方韬立即作出反应。

“不知道……”她茫然作答,“你怕是已对我彻底失望了,我无颜再呆下去。”

“嗬,”方韬苦涩地一笑,“失望是有一点,可干嘛要‘彻底’?”

“你还能宽恕我吗……”潘漪像个溺水者渴求救援似的,怔忡地,“啊,我没有这个权利,我惟有走……”

“为什么不可以在二厅待下去呢?”

“我害怕……”

“怕什么?怕上官烨、怕沈哲、怕聂晶?怕他们加害你?”

“不、不!”潘漪绞扭着手指,嘴唇咬得快要出血了,好艰难好微弱地说,“我谁都不怕,就怕你,怕你不再睬我……”

“我会是这样的人吗?”方韬拉着她不要命似地晃动。

“文谦--”潘漪眼睛一黑,眩晕般地倒在他怀里。

夜色愈来愈浓,他们久久地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