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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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夜里落了一场小雪,大地上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天呈青灰色,寥廓高远,给人一种疏朗、空寂的感觉。风住了,太阳露出了笑脸,这一切似乎都为方韬他们的郊游,创造了闲适的气氛。可是,在约定见面时,潘漪只是跟聂晶点了点头,此后在吉普车上便未再搭讪。聂晶驾着车子,潘漪却一直对着玻璃窗向外张望,方韬想,这种情况怕也是难免的,只要待在一块儿,不会没话说的,任其自然吧,劝说多了,反倒生分了。

小车穿过明代雄伟的中华门瓮城,三分钟便驶近荒草漫径的雨花台,在一处残砖碎瓦的山脚猛然刹住。方韬有点纳闷,本来是直驱南郊东山镇的,怎么在这儿停下?他觑了一眼,见聂晶颇有兴致,便未再发问。这时,聂晶自告奋勇地说:“顺便看看方孝孺墓,行吗?”

“行,我一直想来。”方韬说,“潘秘书,您的意思呢?”

“既是游玩,就随便些吧。”潘漪应道。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聂晶指着眼前一个高约一丈的土堆说:“据史书记载,这就是方学士墓。”

‘方学士?”潘漪低低地说了句。

“嗯,方学士就是方孝孺,明代著名的士大夫,您没听说过?”聂晶说。

“……”潘漪真不知道,摇了摇头。

“噢,是这样,”聂晶像恢复了元气,“这人常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明建文年间,曾为侍讲学士(也就是皇帝的老师),明成祖自燕发兵南京,召孝孺草诏,孝孺幞头朝服衰经而至,在金殿号啕大哭,成祖降阶慰劳他,并让左右送上纸笔,说,‘诏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掷笔于地说:‘死即死耳,诏不可草。’于是被斩,宗族被株连达数百人,后人曾在附近立祠,传说题柱上镌刻着这样一副楹联:‘起懦廉顽,一夕秋风生木末;成仁取义,千年春草在长干’……”

“啊,你在发思古之幽情?”潘漪抿了抿嘴想笑而未笑出。

“不,潘……秘书,”聂晶别别扭扭地叫着,涨红了脸,遂又摇头说道,“徐蚌会战已近尾声,国军损失惨重,而共匪百万之众咄咄逼人,正欲挥戈南下,我感到厄运像是随时会降临。想走,可厅座的口气变了,因此我考虑,万一我为共匪捕获,将效法方学士成仁取义……”他的情绪霎时一落千丈,声音衰微凄恻。

“哎--”方韬挥了下手,“聂副官,你也未免太悲观了,长江自古为天堑,国军江防固若金汤,量匪军插翅难飞,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刀聂晶像在追述,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沈副厅长亲口说的,只是……”

“有什么你就说么!”潘漪嗔道。

“你们也知道,沈副厅长赴美考察军情特种技术,可是,昨天姐姐接到大洋彼岸来信,他将滞美不归。”

方韬的心猛一动弹:这倒是个新情况,但他不想纠缠在这件事上,说道:“这是暂时的吧?他的副厅长职务又未免去,在二厅的影响照样存在。再说,逼蒋下野的势力虽然活跃于一时,使他辞去总统的职务,但总裁是不会在内外夹击、威逼中退却的,党国不能没有总裁,他不照样主宰一切吗?”说着,他拍了下聂晶的肩膀,“好啦,不谈这些,咱们三人凑在一起游玩算是第一次,难得的很,走,去东山镇。”

话未说完,传来一阵尖啸的声音,只见一辆黑色的囚车距他们百十米远的地方疾驰而过,转向雨花台北坡,几分钟后,传来了短促、沉闷的枪声。方韬的心猛烈抽搐着,又一个革命者殉难!仇恨的火在他胸膛燃烧,他的痛苦,他的敬仰却无从表现,他习惯地将手插进军裤口袋,拳头捏得发出格格的响声。

潘漪神色木然,而聂晶嘴角却闪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一切,更促使了方韬今天非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

吉普在寒冷的郊野颠簸着前进,开了有十多分钟,聂晶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指着玻璃窗外远处的一座山峦:“瞧,那是就东山,东山镶即因此而得名。据说,谢安就曾在这座小山上指挥了历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战……”

“哦,这倒蛮有意思!”方韬神往地说。

“而且,李白也到过这里,并留下了诗篇。”

“你说什么?”潘漪问道。

“诗。不久前,我去机场接厅座,顺便跟他上了一趟东山,厅座好记性,他背诵道……让我想想,啊,是这样:‘沦老卧江海,再欢天地清,病间久寂寞,岁物徒芬荣……谢公池塘上,春草飒己生,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不过,这诗写得落寞、苍凉,那天厅座背诵时,闭着眼,声音发抖,我听了差点掉下泪来。”

“什么时候的事?”方韬随意问道。

“黄维兵团覆没的次日,厅座自蚌埠执行任务回来,唉!”

聂晶颓然说道。

“既这样,这东山之游就免了吧?”方韬说,“提不起兴致,潘秘书,你看呢?”

“我倒是想去!”潘漪莞尔一笑,忽又细眉微蹙,用手指摩挲着脑门,“哟,我觉得头有点晕。”

“那咱们回去。”方韬提议。

“咦,停车,停车!”潘漪喊了起来,“瞧,网鱼!”

这时吉普已靠近岔路口,二厅侦测总台就在眼前,聂晶自然想尽量迎合潘漪的心意,遂稳稳地将车停在公路一侧,三人越过一段团垄,站在一口葫芦形的水塘前观看农民捕鱼,方韬上去帮着扯网,聂晶递兜,潘漪看着欢蹦欢跳的大青鱼,连连惊叹。

逗了一会趣,方韬看了看手表:“呶,快吃中饭了,咱们得往回开。”

“不不,”聂晶殷勤地说道,“昨天定下来南郊玩,我已给侦测总台挂过电话,在这儿吃中饭。喏,”他指着公路对面一箭之遥的建筑群,“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