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心神一震,扭头朝小弥看过来,小太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终也落到小弥面上。
小弥大笑,笑的花枝乱颤,笑的整个身子都抖成一团缩到椅子里,待每个人神情变成疑惑和不确定,她才掩唇,眸中尚含着笑出的泪意,迷迷蒙蒙的挂在睫上,露压海棠一般。她饶有兴趣的回看浅月,道:“充华说的那人,是那位将军夫人么?”
浅月咬唇:“你无需再装,只要把这身行头卸了,自会原形毕露。”
玉宇和小太子眉心一蹙,却不说话。
一个墨绿身影从小门风风火火踏进来,边笑道:“懿旨领来了。”撞见殿内僵局,不由一惊,转头问玉宇:“怎么回事?”玉宇还未回答,浅月一见禄王立即眸中一亮,奔过去道:“王爷!”
禄王看了看浅月,怔了怔,犹疑的看向殿内多出的一人来。禄王是厌恶小弥的,这里许多人都十分清楚,小弥也是自知,所以当禄王出现,她脸上笑意不自觉缓了缓。
浅月眸中含着清晰恨意:“王爷,这个贱人刺伤官家,如今又扮成皇后的样子混进殿来,定是受那贼人指示。”
小弥坐在椅上,只朝他颔首,皇后曾交代过她,禄王玉宇是见过她的,却因离着远,也只看到隐隐的一个影子,女眷们却是一个也未曾见她面貌。她问为何,那位皇后咯咯直笑,答道:“不喜欢,就不见喽。”
真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禄王细瞧她,远远曾见过几面,也知皇后是和谢小弥相像的,不然当时也不会答应立后,如今宫内混乱,再也不能生出半分事故来,听浅月一说,已是不悦,低声道:“充华,这是皇后。”不再理她,大步向小弥行礼。
浅月愣在当地,他已向太后请了懿旨,何以又唤她充华?只听禄王道:“本以为皇嫂体弱。臣弟自行做了个主,向金阕宫请了一道懿旨,现在既然皇嫂来了,还是请皇嫂定夺这懿旨发与不发吧。”说着,双手捧上。
宋惜之接过,转身递给小弥,明黄锦上寥寥数字,她一目十行的扫过,独独落在“贵妃”二字上。
贵妃?她若成了贵妃,还不知这皇宫成了什么样子。
“啪”的就将那懿旨合上,低头拨弄着发上金冠垂下花枝,含笑道:“既是母后发的懿旨,臣妾若是驳了岂不是损了母后国母之威。”
禄王以为方才浅月一番得罪,她定是不允的,闻言不由一怔,却听她又道:“只是充华方才仪德有失,能否胜任贵妃一职本宫很是怀疑。”她扫着浅月缓缓变白的脸色,缓缓笑道:“这样吧,留中不发,待官家醒来在做定夺吧。”
她一口咬出“官家”二字,如此流畅自然,待意识到不由恍惚,官家……官家……细细咀嚼,竟品出几丝苦涩来。她尚在这里出神,浅月愤然一声,目光毒辣灼到她面上,声音只如泣血:“谢皇后娘娘!”
禄王听得小弥决策,并无意义。
小弥又道:“王爷,如今战况紧急,刻不容缓,本宫能做的只有安抚人心,军方敌对,还得王爷和太子拿主意。”
禄王闻言一肃,道:“皇嫂说的是,只是除却太后,和四哥贴心的也只有皇嫂了,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非常时刻,还得皇嫂帮着拿拿主意。”
听他这样说,小弥点头,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去外殿商讨吧。”
禄王点头,与太子灯鱼贯而出,唯留了赵正、浅月和众位御医们。
询问之下才知冷烈的江山多么岌岌可危。
群龙无首之下,前方将领无人下达正确指令,若是没有柴将军应承周旋,南宫珏大军只怕早已踏破宫门,尽管如此,南宫珏的铁蹄势如破竹,跨过南北界限,攻到掖城,此城是要塞之地,如是失了掖城,便是切断南北联系,整个南方都在南宫珏控制之内,若再夺回来,何其艰难。
小弥捏着战报,双手抖的握不住。
怎么办,若是她守不住怎么办,他的江山正在一点点崩溃,若他醒来……该是多么的痛心,又该是多么恨他,可若他不醒来……
“皇嫂?”
殿里照的灯火通明,折子堆积如山的散在长桌之上,无人敢用冷烈的宝座御案,便在千秋殿里腾出一间备用的屋子来,小弥、禄王、太子、袁相组成内阁,竭尽全力抢救这片岌岌可危的江山。
禄王听她许久不说话,不由抬头,却见烛光下她苍白脸上缓缓滑下泪来,似是一团云雾,带着湿意浇上人的心,自己也有了悲戚之意,一时不由默然。
小弥猛然惊醒,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稍有不慎就会影响他人,忙收了心思,歉意笑道:“抱歉,王爷方才在说什么?”
禄王蹙眉朝外转头,道:“带进来。”
一个身穿盔甲的传信兵一步抢到殿内,似是连外面深夜的寒意也带了进来,殿内顿时一丝凉意侵袭,只见那传信兵神情仓皇,也顾不得见礼,急促开口:“百济来袭!”说着将战报捧递上。宋玉接过捧给禄王。
这一句话似是惊雷,将几人本就疲惫的神情炸的瞬间灰白,禄王几乎坐不稳跌进椅子里,太子死死抿着唇,本来丰腴的小脸却塌陷下去,几日下来,这半大的孩子已经历经风霜,而袁相脸色变了又变,抚着胡须默然不语。
若论军法战术,朝中无人能及南宫珏,冷烈昏迷,几人对付南宫珏已经倾尽全力,现在背腹受敌,如若不战,必败无疑,可如何再有精力对付外族,况哪里又有兵力可调?
眼见那传信兵默默跪立,若再不回应,只怕会扰乱军心,小弥强自稳下心神,冷静开口:“知道了,去吧。”
听那语气温和沉静,传信兵顿时心中一安,叩首默默退下去了。
殿门刚刚合上,禄王甩手就将战报摔到长桌上,“啪”的清脆一响,击的人身子一颤,禄王气得咬牙:“好你个百济,竟敢趁火打劫!”
袁相道:“柴将军的兵力是决计不能撤的。”他将目光缓缓投向小弥:“倒不知玥族……”
小弥思忖开口:“玥族是必定要出力的,只是本宫还有事情要说。”她抬眸看向众人,终缓缓启唇:“诸位不知,官家手里还有一支奇兵未发。”
几人闻言自是欣喜异常,禄王喜得拊掌大笑:“想不到四哥还留了一手。”袁相也面露喜色,问道:“皇后如何得知?”
小弥闻言看向窗外,夜色泄了一地,深沉的望不到尽头,思绪似也越过夜色飞到远处,那里梨花莹白,小雨迷蒙,她似嗔似笑倚在他怀中,听他在她耳边低语:“此事唯你我知道……”禁不住略略恍惚,是否那时他已经为今天做好打算?
衣袖被轻轻一拽,转眸小太子目光沉静的看她,她才回神笑道:“官家私下里与我说的。”听她说得隐晦,几人不便再问,小弥命宋玉唤宋惜之进来,在他耳畔低低一句,宋惜之诧异抬头:“现在么?”
她点头,异常郑重:“都交给你了。”
这边疆之防,犹若当初将菜芽性命重任交给他那般郑重,宋玉毅然跪拜:“定不负主子所托。”
他向来称她帮主,如今顾忌身份暴露便称她一声主子,她低低道:“惜之,如今面对你的可是真正的战争。”
宋惜之眼中难掩男儿豪情:“小的明白。”
她微微笑道:“去吧。”
宋惜之双膝跪地叩首,重重磕下来,起身边走,禄王扬声唤住他。宋惜之回眸看他,垂头道:“王爷。”
禄王神色肃然:“本王虽与将军并不熟稔,但保国大任就托付于兄了。”他抬手将发上王冠固定的金簪拔下来,长发直泻,披与肩头,他一手托冠,一手将那金簪奉到他手中:“本王等着将军持簪归来,簪不至,本王誓不束发。”
他一席话说的在座众人莫不动容,宋惜之默默收下金簪,大步而去。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已是深夜,宋玉听到叩门声,原是赵正送了夜宵来,宋玉将夜宵摆到桌上,含笑劝道:“主子们日夜劳累,吃点夜宵解解乏吧。”
几人才觉一直饥肠辘辘,事情解决了一件还有千万件等着,只发愁也无用,况小弥道出冷烈这一私兵出其不意的给众人带来些许曙光,气氛难得缓和融洽,小太子瘦下去的脸颊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小弥不忍看他,将自己碗里分给他一些,柔声道:“正是长身体得时候,可要多吃些。”这样温和关切的语气,自己都是一怔,小太子粉唇一颤,眼睛湿蒙蒙的抬头看她,她自知失言,平日里皇后可不是这样说话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两腮扯得发疼,袁相呵呵一笑:“皇后和殿下颇是情深。”
小弥尴尬一笑,小太子突然握上小弥的手腕,眸中明灭不定,缓缓道:“母后对孤简直如亲母一般。”小弥面对小太子目光不知为何竟是心虚,却听禄王呵呵一笑:“皇嫂,不如将太子继到您膝下。”
小弥闻言一怔,还未开口,小太子已利落的跪下去,砰砰磕了三个头:“孩儿给母后请安。”唬的小弥忙站起身来,尴尬道:“我也没有见面礼给你。”
小太子抬起脸来璀然一笑,似是花树夜开的夺目:“孩儿等着天下太平后的礼。”
她不由恍惚,天下太平的时候……那时她该离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