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热内卢湾从前秀丽如画的田园诗般的风光大概不亚于今天华美灿烂的城市景象,疲劳的船员们当然会把它看作真正的天堂了。以雅努斯神的名字命名的里约热内卢湾,以发现之日就被错误地叫做里约,因为人们猜想,在无数的岛屿后面隐藏着一条水波浩荡的大河的河口。这个海湾当时已属于葡萄牙的管辖范围。根据指示,麦哲伦不应该在那里靠岸,但葡萄牙人尚未在此地建立居民点和修筑配备有许多可怕大炮的堡垒;色调鲜明、闪光耀眼的海湾实际上仍然是块“无主的地盘”。在这些为树木葱茏的海岸所环抱的美如仙境的小岛中间,西班牙船只可以毫不畏惧地游弋穿梭,可以毫无阻碍地抛锚停泊。他们的小舢板一驶近岸边,土著居民便从茅屋和树林里朝他们跑来,好奇地观看这些身穿铠甲的武士,一点也不害怕。他们显得温厚、和蔼,虽然毕加费塔后来伤心地得知,这是一些酷爱食人的生蕃,他们常常把杀死的敌人叉在铁叉上烧炙,然后把烧得喷香的人肉像肥牛肉一样切成块吃掉。但是,像上帝一样的白皮肤的外来人没有激起瓜拉尼人的这种愿望,因此,士兵们无需动用笨重的火枪和沉重的长矛。
几个小时以后,开始了活跃的以物易物的交易。这时毕加费塔找到了最喜爱的题目。11个星期的航行给虚荣心重的编年史家提供的材料很少,他只不过编了几篇关于鲨鱼和稀奇的鸟儿的小故事。逮捕胡安·德·卡尔塔海纳一事,根据一切情况判断,他由于睡觉而错过了机会。而现在,他带的鹅毛笔勉强够在日记里记述新大陆的各种奇迹之用。诚然,他没有给我们描绘美丽的自然风光,但这不能归咎于他,要知道,让·雅克·卢梭只是300年之后才描写了自然景色;然而,过去没见过的果实却引起了他非同寻常的兴趣——“形状如大圆台球,但十分甘甜可口的”菠萝,其次是味道像栗子的“白薯”,还有“甜蔗”(即甘蔗)。这些土著居民把食品卖给异邦人,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使这个心地善良而缺乏阅历的小伙子欣喜不已。黑皮肤的傻瓜用五六只鸡换一个鱼钩,用两只鹅换一把梳子,用十只羽毛十分美丽的鹦鹉换一面小镜子,用足够20个人饱餐一顿的鲜鱼换一把剪刀。为了换一个带响声的玩具(请记住,这种玩具船上至少有两万个),他们抬来满满一筐白薯,为了换一副旧牌里弄坏了的一张“国王”,他们提来五只鸡,而瓜拉尼人还自以为欺骗了罗得的骑士呢。姑娘的价钱也很便宜,毕加费塔不好意思地写道:“长长的头发是她们惟一的衣饰;用一把斧头或一把刀可以换两三个供终生享用。”
毕加费塔进行采访,水手们大吃大喝、钓鱼,同随和的黑姑娘们寻欢作乐以消磨时光的时候,麦哲伦一心考虑下一步的航行。船员们在进行休息、积蓄精力。他对此当然感到满意,但与此同时,他保持着严格的纪律。他牢记着向西班牙国王作出的保证,禁止在巴西沿海地区购买奴隶,也禁止任何暴力行为,使葡萄牙人找不到抱怨的借口。
这一正当的作法还给麦哲伦带来一个重要的好处。土著居民确信白人丝毫不想危害他们,便丢掉了原先的胆怯。每当岸边庄严地举行祈祷仪式的时候,这些温厚、幼稚的人们便成群结队前来。他们好奇地观看莫名其妙的仪式。他们把白色的异邦人到来时下的一场盼望已久的好雨归功于他们。他们看见白人跪在高高举起的十字架前,自己也合起双手,跪下祷告起来。笃信上帝的西班牙人把这看作是土著居民不自觉地领会了基督教圣礼的明显征兆。
船队经过30天停泊,于12月底离开这难忘的辽阔海湾的时候,麦哲伦比同时代的其他南美洲征服者可以更问心无愧地继续自己的航行。因为,即使他在这里没有为自己的国王夺得新的土地,但作为一个善良的基督教徒,他为上帝增加了臣民的人数。在这些日子里,没有使任何人受到一点侮辱,没有强使一个土著人离开家庭和祖国。麦哲伦和平地来到这里,又和平地离去。
水手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天堂般的里约热内卢湾,他们不愿意毫不停泊地沿着诱人的巴西海岸航行。但麦哲伦不可能让他们休息更长的时间。隐秘而强烈的焦急心情吸引这个外表镇静的人前进,去寻找渴望已久的海峡。根据马丁·贝格依姆的地图和《新日报》的报道,他预料可以找到它的准确的位置。如果葡萄牙船长们告诉的消息和贝格依姆的地图上画的纬度正确的话,一过圣玛利娅角,海峡就会展现在他们面前了。因此,麦哲伦不停顿地向目标前进。1月10日,航海家终于在无边无际的海域里发现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将其命名为蒙得维的(现名蒙得维的亚),并在看来无限向西伸延的辽阔海湾里躲避可怕的飓风。
这个辽阔的海湾实际上只是拉普拉塔河的河口。但麦哲伦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怀着勉强掩饰的深深满意的心情看着在秘密文件指出的地方滚滚西去的巨浪。这想必就是他在贝克依姆的地图上看到的、渴望寻找的海峡了。位置和纬度同他从陌生的里斯本人那里得到的情报似乎完全相符。毫无疑问,这就是《新日报》所报道的,葡萄牙人在20年前就企图由此西去的那个海峡了。毕加费塔断言,船上所有的人看见这雄伟的水路之后,都坚信不疑,在他们面前终于展现出了渴望已久的使他们得以进入南海的海峡了。因为在莱茵河、波河、埃布罗河、特茹河的入海口水势缓慢,并且能清晰看见左右两边的河岸,这里则相反,辽阔的滔滔洪流一眼望不到边。这个海湾无疑就是第二个连接大洋的直布罗陀、拉芒什或赫勒斯滂。于是,海员们绝对信任自己的领袖。幻想于几天之内穿过这个新海峡,到达另一个海洋,即通往印度、日本、中国,通往“香料群岛”,通往戈尔康达的宝藏和地球富源的南海——神话般的南海。
麦哲伦在这个——恰恰在这个——地方寻找海峡的顽强劲头表明,他看见辽阔无边的水路之后完全确信:梦寐以求的海峡已经找到。他一心埋头于徒劳的寻找,在拉普塔河口度过了,更准确地说是失去了两个星期。他们到达时疯狂大作的暴风雨刚刚平息,他便把船队分成两半。他派三艘比较小的船沿着想象的海峡西去(实际是逆流而上)。与此同时,他亲自率领两艘大船横越拉普拉塔河口向南航行,以便沿着这个方向勘测他们久已寻找的航路究竟有多长。较小的船只向西驶去的时候,他缓慢地、仔细地测量海湾的整个南部水域。但是,在蒙得维的焦急地兜了两个星期圈子之后,远方终于出现了返航船只的风帆,这是多么令人伤心失望啊。长旒没有在桅杆上胜利飘扬,船长们带回了致命的消息:他们轻率地当成所期望的海峡的巨大水路只不过是一条异常宽阔的淡水河。为了纪念曾经在这里寻找通往马六甲的航路并死在此地的胡安·德·索利斯,他们最初把这条河叫做索利斯河(只是后来它才改名为拉普拉塔河)。
此刻,麦哲伦需要作出极端的努力。不能让任何一个船长和船员发现,这个失望对他的绝对信心给了多么可怕的打击。因为海军上将现在已经稍微清楚:马丁·贝克依姆的地图错了,葡萄牙舵手们所说的似乎他们发现了海峡的情况是轻率的结论。他制定整个环球航行计划的情报是不可靠的,法利罗的全部推测都是错误的,他麦哲伦自己的看法是不符合实际的,他向西班牙国王及其顾问们许诺的一切都是没有根据的。假如真的有这么个海峡的话,从不知怀疑为何事的麦哲伦的头脑里第一次出现了“假如是真的”这类词。那末,它的位置应当稍微靠南一些。但向南航行并不意味着前往温暖的地带,而且相反,由于船队早已越过赤道,这意味着重新接近极带了。在赤道的另一边,二三月不像在祖国的纬度上那样是冬季的结束,相反,是冬季的开始。总之,如果近期找不到通往南海的航路,发现不了徒然在此地寻找的海峡,就会放过绕过南美洲的有利季节,到那时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返回比较温暖的地带,要么在此处的某个地方过冬。
大概,自从派出侦察的船队带回不好的消息那一刻起,惶惶不安的念头一直折磨着麦哲伦。
像他的精神世界一样,周围的外部世界也变得阴暗起来。海岸越来越冷漠、荒凉、阴郁,天空越来越阴沉,南方太阳的光辉暗淡了,天穹遮满了沉重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