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吴耐热血上涌,祈求的目光看着刘医生,说道:“您再给好好看看,行吗?”
刘医生又仔细看了看,说道:“错不了,结石这类东西我取得多了!这一块虽然表面被摸得光溜溜的,看上去,保存的时间不短了,也就一块肾结石,肯定错不了!”说完,递给了吴耐。
吴耐脑袋嗡地一下,心中的底线彻底崩溃了!站在原地晃了晃,脸色红了起来,很快泛起青色,慢慢地又白了。他下意识地接过了舍利子,装进了锦盒,顺手放进了口袋,傻傻地瞪着刘医生,说道:“你没搞错吧?”
刘医生有些生气,皱起眉头,轻蔑地说道:“切!这东西我打了三十多年的交道,取出来的石头,盖个小别墅也绰绰有余了。怎么会搞错?怎么了这是?”
小周一会儿看看刘医生,一会儿看看吴耐,有些发蒙。
吴耐还有些不死心,不服气地对刘医生说道:“刘大夫,这可是从庙里一位老和尚的手里传过来的,明代一位大师坐化后留下来的。明明是一颗舍利子,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一块肾结石了?”
刘医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也很正常啊?古时候医学不发达,僧人得了结石病,火化后,石头就留了下来,被当成舍利子,情理之中的事!至于真的舍利子,我也从资料上看过,到底有没有,还有待考证。最近我也正准备带学生研究一下这个课题呢。”
吴耐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揪得发疼,胸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透不过气来,嘴巴嗫嚅着,想要说,却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刘医生看到吴耐的脸色很不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护士已忙完了她的工作,看了看吴耐,插进话来,开着玩笑:“八成是犯病了呗,小周的朋友,十个得有九个有点问题!不正常!”
吴耐两眼血红,瞪着护士,喊了一嗓子:“正常?这年头还有正常人吗?全******骗子、疯子、傻子!”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
小周似是突然间明白过来,大笑,一边笑一边捂着尚未愈合的刀口,看着吴耐快步离开的背影,他关切又真诚地喊道:“哎,哎,哎,我说哥们,千万别想不开呀!”
吴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吴耐没有去挤公交,茫然地走着,他想回到他的小屋,收拾收拾行李,马上回老家去,讨个村妇做媳妇,做个慈父孝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放牛,了却残生。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否决了。来的时候,北京就存在着,走了之后,北京照样存在,偌大的北京,灯红酒绿,芸芸众生,似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吴耐还是不愿离开,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心,想找的东西没有找到,至少要把丢掉的东西找回来。
吴耐觉得自己被大大地愚弄了一把,他想到了三表叔,想到了庙里的无名主持,他们是善良的,原本就没有打算欺骗自己。他又想到了曾经欺骗过他的人,是他们把自己拉进了一个又一个黄粱美梦,他也一一原谅了他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生存方式的权利,所有的一切和他们没有关系,是自己一直在愚弄着自己。不是吗?这么多年,不正是自己一直在宠着自己,一直在高大着自己,一直在欺骗着自己?学道无端学画龙,元来未得笔头踪。
人流如潮,阳光普照,吴耐静静地走着,忽然之间,他好像觉得眼前瞬间光明起来,这个结果他仿佛在内心深处早已经感知到了,只不过自己一直在极力地掩饰着。
路走到了尽头,心中反倒容易变得平静。
他想起了汉时的一首无名小诗:“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饿时不同猛虎争肉,冷时不与野雀同宿,此时此刻,又何必娇情?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就这么走着,汉子还是这么个汉子,像路边一株摇曳的兰草,“兰草自然香,生于大道旁。十月腰镰起,俱在束薪中。”兰草虽香,到了十月还不是和杂草一样被收割,捆在一起?
就这么走着,北京还是这个北京,车辚辚,马萧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吴耐的耳边似是响起了《命运交响曲》,他想起了贝多芬,生活带给了他无尽的苦难,他却把美妙的音乐留给了人们;他想起了司马迁,身受宫刑,却把不朽的历史留给了后人;他想起了瞎子阿炳,经历了血泪人生,却留下悲怆的琴声,震撼着一棵棵麻木的灵魂。
走着,走着,他仿佛看到了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从一个混沌的石猴,修炼了一身的本领,继而大闹天宫,最终被压在了五行山下。没有灭了他,是佛祖的宽容,被剥夺了生命,那才是真的万事皆空。五百年的反思,终于功德圆满,如意金箍棒的无边法力,终究还是要伴随着紧箍咒的约束。
那是一份责任。胡天胡地之后,人终究要负起责任,社会的,家庭的,或者是珍惜生命价值的责任。
感谢苦难,苦难可以让人重新认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