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热河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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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热河鸟人(3)

鲍大眼和蒋素英不够意思,一看形势变了,赶紧托门子走路了。鲍去清洁队当临时工,开洒水车,副手是武家小五,蒋回粮店卖粮。剩下一个烂摊子,全扔给钮太平。他可惨了,又躲南边的债,又讨乡下的债,粮食局将他起诉,银行怕他人跑了,这滋味儿,也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过了几年,表哥终于缓过劲,他倒过钢材贩过花生批过服装开过饭馆,一点没闲着,但也没哪一样见他干长过。他时而西服革履,时而破大衣裹身,高级饭店里能喝洋酒,路旁小摊也吃馄饨。我劝他你干个安稳的活,别游神似的没个准地方。他说我得记着当初的教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摸准各村的地道,悄悄地进村,才能有战果。我琢磨他把《地道战》里的词拿来说,证明他心情不错,就问他挣有多少钱,他说没赔就不赖啦。我发现表哥有心计了。嫂子武翠莲这时已经不上班了,专职打麻将,十个手指头上都戴金货,上厕所被一越狱的截住,要撸她。她手指头粗,撸不下来,没留神,让她按倒,把头给按坑里,拔出来脑袋变成长方的,公安局对着照片怎么看也不是原来那个人,认定他整了形。他那个儿子钮转呢,可棒啦,全市少年数学竞赛第一名,心算达小数点后十好几位,后来被科大少年班录取走了。我问侄儿是怎么变得这么有出息,表哥说关键是我这些年没个准营生,孩子从小就知道爹靠不住,他就自己奋发图强了。我对此半信半疑,回家跟儿子说爸想辞职单干成败难测,往后你就得靠自己了,我儿子说爸你就放心吧,明天我就不上学去烤羊肉串,连饭都省了。我大吼一声你拉倒吧,你敢矿一天课我打断你的腿。我妻子下班回来,我儿子说我爸犯精神病啦。后来我把实情说了,还说挺为表哥提心,怕他看三不看俩的,到头来毁了自家的日子,就应了鸟人那俩字。妻子笑道,我看你才是鸟人,你这个样还为旁人担心,人家老婆搁家里养起来,披金挂银天天赢钱,儿子功课怎么好的,那得花钱请家庭教师,现在这年头淮跟谁说实话,你还信以为真替人着急,那俩字放你头上再合适不过。

一顿骂让我明白又让我糊涂,按说表哥和我从小一块长大亲哥哥一样,他有仆么都不会瞒我。可眼下还真不敢这么看问题了,亲情友情都被金钱冲击得变了样,不加小心不行啦,于是,我劝自己把心眼放宽些,表哥不是一般的人,在改革幵放的年代里,他如鱼得水,会生活得很好,犯不上为他操心。相反,还真得为自己操操心,没能耐挣大钱,就得把官往上熬熬,总在科级打转转,再过几年领导想提拔你你都过口了,那就全没戏了。我正琢磨下一步该咋办,钮太平打电话请我下馆子,我推说工作忙不想去,太平笑道你最近有一桩好事,就看你有没有勇气去拿。我也笑了,说表哥你什么时候又改行算卦了。他说我正研究这一门,先算算你看灵不灵,你是不是想当官又苫于没门路。我说可政府机关上厂没有一个不想当官的。他说那你就来吃饭,保准小官坐上桑塔纳。那时县级领导刚坐上桑塔纳,听他说得这么肯定,我将信将疑就去了。到那一看可不得了啦,他竟然把新近从外地调来的部长给请来了,一旁还有鲍大眼蒋素英,还有小五武金莲。我一时也弄不清这都是怎么一个关系,稀里糊涂跟着吃。吃完饭都散了我问钮太平: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钮太平反问:吃了这个半天,你都没吃明白?我说:这饭店的菜炒得不错,八个热的就有一个差点。

太平把大拇指食指中指捏到一起说:万幸啊,亏了没说八个菜都好,看来你官职能到七品。但今天菜上得太慢,你熬到正七品,也得些年。

我说你别拿我开涮了,吃你一顿饭,还能断出前程来,是不是想让我付饭钱。小五从总台过来,冲钮太平说:姐夫总经理,人家不给打折……

钮太平脸红了,摆摆手说:谁说打折,照付,快去。

小五眨眨美丽的大眼睛转过身,自言自语:好像是你说的,这有熟人……

钮太平对我皱了皱眉说:模样还行,水平太低,人才难觅呀。你回去耐心等待吧,成了,算哥哥我对你的报答,咱们哥们得有一个做官的,关键时刻能有个照应。我问:你咋不当?

钮太平说:我有痔疮,怕开会坐着。我要当官,先得去庙里练个一年半载的。

这事后来让我弄清了,新来的组织部长是蒋素英的亲戚。蒋素英不愿意在粮店卖粮,见钮太平这阵子折腾得不错,又要跟着他干,鲍大眼带小五也要参加,太平也想往大了发展,就答应了,其间听说蒋有这个亲戚,他就想起我,为我谋划了这么一把。过了些日子,我真被派到某县任副县长。我去谢表哥,他正忙着谈一笔生意,地点在一豪华宾馆的小会议室里,小五把他叫出来,我刚说了几句,他说生意要紧,这房子也是按时间收费的,咱自家的事回头啥时候都能说。晚上,我拎些水果去他家,见钮家大院里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往里瞅,正拆正房呢。钮太平浑身上下土猴子似的跑出来。我说这正房不是从银行手里要回来了吗。他说若是要不回来我还不拆呢,做生意风险大,留着这房子,早晚是人家的,分局要在这盖家属楼,给我两套,还能得笔钱,往后谁敢动我,警察就不干。我不知对错地点点头,又说起下县任职的事。太平说你这就外道啦,用不着谢我,其实是你自己干得不错。让领导知道一下,那是必要的,要是领导脑子里根本没你这个人,你再有能力又管什么用。我还想跟他再说点什么,他指指院里说太忙不能再谈了。我说人家拆房子你在里面干啥。我嘿嘿一笑说我家祖上是富户,我估摸着这房下,能埋点什么,我得盯着点。我望着表哥瘦小的身影,心里不知是股子什么滋味,人生不易,命运变幻,走到哪一份上,还真是鬼神难测。于是,我又想起《水浒传》里的洪信,也多亏了他,才使那么多英雄豪杰笑傲江湖路铲不平彩绘人间,留下一段段千古流传的故事。而表哥不愿做安分人,宁愿做鸟人,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大概也正是这个年代所必须有的,否则就不丰富多彩。就像菜市场里,你能说哪种小菜不该摆出来,现在连野菜都身价百倍,先前谁曾想过。真是大千世界万物竞争斗转星移生生不息啊……我若有所思回家去了,连水果也拎了回来,武翠莲和钮转回娘家去住了。

转眼间又过去好儿年:整整让表哥说着了,虽然我一到县里就是副县级,但想熬到正县级可费了劲了。从副县长到副书记用了四年,然后眼睛就盯着县长位子,再往后才有可能是书记,才有机会再提拔或调到市里一个比较好的单位当头。可原来的县长好不容易熬成书记空出位子来,上面又给派来一个县长,是省里领导的秘书,人家根子比咱硬,咱是干着急没办法;妻子三天两头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调回来,甚至威胁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明白她的意思,那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妻子长得还可以,她单位有两个男的给她打溜须,我不在家这几年,她都当上科长了,我儿子念书不行,音乐好,吹长笛,让省艺校给招走了,家里就剩她一个入,太方便啦。我去找组织部一一蒋素英的那个亲戚早调走了一领导说你任的是实职,没有时间限制,眼下机构改革人事冻结,你就是想回来随便安排个地方,也得过一段时间。

我想这可咋好,就去找钮太平。他这时不做生意了,办了家旅行社,搞起吃住游览一条龙了。我把情况说了一遍,他把电话夹在脖子上说:看来,对情况研究不够,让你受苦了。

我说:你快研究吧。他说:依我看,你一定要坚持。我说: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说:我给你算算,你说个字吧。我根本就不信,但一赌气,顺嘴说:你就猜‘盼,字吧。

他放下电话,一本正经地在纸上写了挺大一个盼字,闭目想了一阵说:很好,有了分教。盼是望眼欲穿,二目分幵,仍是一只眼睛。睛字仍然是用目去看,丙说那青字,青字下为月,上为三横加一竖,好,你目中所盼之事,三个月出头即大功告成。

我笑了:你跟淮学的?

他说:见笑,自学成才。现在人们特信这些,咱就得按市场规律去参与。过几天我就要配上电脑,搞人生预测官运走向生意成败婚姻指南……

我说:还是说我吧,三个多月就有消息了?有这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