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少女远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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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啊,春天,春天来了。

连片的桃花,云蒸霞蔚,如火如荼,风儿传送着花香,沁人欲醉。应和着屋后小溪潺潺的流水,云雀最早在谌蓝的天宇啁啾,歌声甜美悦耳。瞬间,桑园、茶园和白杨丛中,许多不知名的鸟儿,竞赛一般地欢唱起来,显得热闹非凡,煊染着浓重的春的气息。

我第一次在农场迎来了春天,感受着,领略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象有一股明净的春水,在汩汩流淌。倏忽,春水化为我口中的一行行诗句,--我走在春天的小路上,路旁长满了各种花草。

我默默地向前走去,疲乏的眼睛在花草中寻找。

啊,一朵黄花在绿叶中欢笑,我轻轻地、轻轻地将它采摘,让它陪伴我向新的人生走去,一朵花儿不是春,却是春的先兆。我边琢磨边吟诵,连自己也感到吃惊;我居然也能写诗!灵感源于何处?难道仅仅是自然界景色的触动?有这个‘因素。但是,昨天发生的一件震动全场的事,才使我感到心灵的春天真正来临。两天来,我激动不已,此刻,记忆仍然那样的鲜明。

上班时,我因例假,留在厨房帮厨。

我刚削完一小筐地瓜,正在切白菜。忽然,一声嚷叫夹着压抑的哭泣自宿舍那边传了过来。开始,我感到一阵傣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这时身旁偏偏没有干部。须臾,哭声又停了,说不出的一种心情驱使着我,我向值厨的同学招呼了一声,便匆匆赶往宿舍。

靠西的一张床上,有人在抽搐,断断续续发出古怪的喉;音,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粒往下直流,这不是钱小娟吗?

她的卷发蓬散在枕头上,时不时抽筋似地伸直两腿,象是一只被宰杀的母鸡。

我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紧张得发抖,担心她会死去。我用手扳动她的肩膀,将她的面孔朝外翻过身来,可她两眼紧闭着,牙齿咬住被头,象是咽气了。我急得直哭,摇着她问道:“你怎么啦?怎么啦?说呀!”

见她痛苦的样子,我举止无措,从绳子上拽下一条毛巾,替她擦着汗水。

我试了一下她的鼻息,感觉粗重有力,这才发狠地嚷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肚子疼,唷,疼死我了……”声音含混,却能听清,“你,背,背我上医院……”

“上医院得报告干部,你熬着点,我这就来。”

我一口气跑蓟队部,罗干事把门“嘣”地一声带上,便和我一道跑往宿舍。

“钱小娟,你这是怎么了?”罗干事躬身关切地问遭。

“我,我……”钱小娟指了指腹部。不等她把话讲完,罗干事让她拉开衣服,开始,钱小娟不愿意,但见罗干事忧虑、焦急的眼色,她,磨磨蹭蹭抽开了腰带。

“你贴伤湿止痛膏做什么?”罗干事惊异地问。

“止疼……”

“这种药能止肚疼?谁对你说韵?”

“呃……嗽……”钱小娟未说下去,从她口中冲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罗干事的脸上骤然布满疑云,她严肃地对钱小娟说:“你应当讲实话,欺骗是没有好处的。”

“我……我吞了两张膏药……”

“你寻死?怎么然起来的?”我不禁生气地冲她喝道。

“我有两个号头没有来潮了,悄是肚子里有了,”钱小娟一幅可怜可嫌的样儿,“投教前,我又一次上了当,我……我真不要脸。唷,疼死我了。”说着眼泪叭叭往下滴。

“送医院!芳芳,我跟你轮着背。”罗干事当即吩咐。

我们先把钱小娟送内科,医生给开了适量的泻药。接着,又送妇科。纤弱、和气的匡大夫,仔细作了胎位检查。

摇了摇头,说:“不象有孕,如果真的两个多月了,是可以查出的。缪主任,请您看看。”

妇科主任缪娴,戴一副老光眼镜,走到钱小娟身边,重新检查了一遍,不假思索地说;“可以肯定没有怀孕。”

“可是,我已有两个号头没来潮了,两个号头……”钱小娟絮絮叨叨地说。

“那就先住下,明天,我们作小便化验。”缪主任断然说道。正说着,姬队长急急地赶来了,给钱小娟送来鸡蛋、精白面条和一瓶麦乳精,又详细地问明了情况。

钱小娟看到这一切象是很感动,她觑了一眼姬队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下雨,路难走,缪主任说了,那就在这儿过宿吧!芳芳,你留下照顾她。明早,我再来。”姬队长又气又恼又同情地望着钱小娟,“有病,应当治病。但是,你要端正态度,在医生面前是不好说假话的。”

“嗯”。钱小娟颔首称是,偷偷地瞥了姬队长一眼,不知她这会儿在盘算些什么?

暮色四合,钱小娟服药后,一头钻进被窝,盖的严严实实,断断续续地发出隐隐约约的呻吟。

病房里,就我们两人。过去,在社会上我沉溺于地下舞会时,熬夜不算一回事。但到农场之后,严格的规章制度,使我慢慢养成了按时就寝的习惯。这不,九点刚过,我就哈欠一个接一个,眼前,《健康报》的大字标题,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可是,当我的目光一看对面的床铺时,心中不免一动,连连晃了晃头,想摆脱倦意。但,稍顷,瞌睡虫又来困扰,我使劲地拧了一下眉心,这才清醒。我既怕辜负了干部韵信任,又怕钱小娟的病情发作,肩上仿佛压着千钧重担,不敢有丝毫松懈。

子夜时分,钱小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身体微微地起伏着,我一颗心这才平静下来。

困倦不断袭来,啊,真想睡一会儿。窗外,春雨“移移”地敲着玻璃,夜色一片迷蒙,不知什么时候,我也渐渐走进梦乡……蓦然,“嘎哒”一声,把我惊醒。我急忙拽亮电灯,一看,对面,人走床空。我估猜钱小娟上厕所去了,连喊几声,没有回音。我边穿衣服边向隔壁走去,但是厕所的窗户敞开着,糟了,她逃了!

我的脑神经倏地绷紧了,鞋带都顾不上系,就“嚓”地一声从窗口跳了下去。

夜色茫茫,遥远的天际浮着一道乳白色的光带,我蹲下身子,一面聆听动静,一面辨别脚印。

雨,依然下个不停,我仄耳细听,从西南角桑田一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霎时,我浑身象起了鸡皮疙瘩,寒冷和恐惧,使我一个劲地抖缩着。但是,严重的失职感却沉重地压迫着我的心灵。我面前好象站着姬队长,罗干事、瞿干事和许多相识、不相识的农场干部,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无形中,我象是增添了一股力量,似乎什么也不怕了。我硬着头皮,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斜刺里冲了过去。没跑出几步,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我一骨碌爬起来又跑。可是,前面的声音消失了,我屏声静气伫听,过了一会儿,这声音似一条小河,向南潺潺飘流而去。南边,就是公路,我象是明白了什么,不要命似地紧迫上去,渐渐地、已能听到前面“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啊!肯定是她!“钱小娟,你站住”呼哧声和脚步声并未停止。

“钱小娟,你不要糊涂,不要罪上加罪!”我边说边加快了脚步,猛然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拽住。

“走,回去!”我怒喝道。

“不,我要回D市。”她一身泥浆,挣扎着蛮横地说。

“有话回农场再说,不回去不行!”

“你不要罗嗦,瞧你竟管起我来了,滚开!”她用力一甩,急于摆脱。

“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逃走!”我拼命地抱住她,“我不能让你重新犯罪。”

“我跟你拼了!”她一拳朝我的太阳穴砸来,我头一偏,她用力过猛,一失重栽倒在地。

想到达一天一夜她布下的迷魂阵,我恨不得骑在她身上,狠狠地揍她一顿。但,转而想到她在床上疼得打滚韵可怜相,我的拳头又放下了。口气也不由得变了:“钱小娟,你怎么想到走这一步呢?逃跑要延教的,甚至期满后要留场的,这,你难道不懂?”

这话象是起了点作用,她“笃”地一下跌坐在烂泥地里,直愣愣地朝我望着。

“你不要作践自己,要自重啊!走吧!”

钱小娟拽着一根桑条站了起来,这时,忽然,有几条白一炽的电筒光交叉向我们扫射过来。

“抓逃犯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迫的吆喝声。

“你们去公路拦截,其余的人跟我在桑园搜索。”有人在都署。

不消三分钟,我和钱小娟象猎物似的被团团围住。

“贼骨头,你们活得不耐烦啦?”这是值班护士斥骂脖声音。

啊,他们准是把我和钱小娟看成同案犯了,我的自尊心受到深深的伤害。要在以前,我一定会叫起来,会喋喋不休地申辩。可是,今天,我变得异常冷静。

“走!”又一声命令的口吻。

正当洋铐子快要落到我手上时,钱小娟象是天良发现,忽然说:“她,是来追我的……她……”

“在情况没有弄清之前,我们只能这样。”这是一个温和而遗憾的声音。

我什么也不说,顺从地套上一副“大罗马”。而心中却觉得越发踏实。

当然,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天亮之后,姬队长在医院的一间屋子里跟我见了面,她拉起我的手握着,爱怜地抚摸着被手铐压出的痕迹。“姬队长,我……”我的声音哽咽、打颤。

“委屈你了,芳芳。”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我严重失职,请求队部给我处分。”

“不,你立了一功!劳芳,你做得对啊!”她笑出声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你啊,跟过去比,确实成了另外一个人,你,大有希望哩!”

“可钱小娟为啥要这样呢?也许,这是我不该问的。”

“她呀,”姬队长象在斟酌,“她恨,恨以前那些把她带坏的哥们,姐们,她想出去找那些家伙算帐,要杀他。要不是你把她逮住,没准要出事啊!”

“多叫人害怕的变态心理啊!”我不禁叹道。

“钱小娟欺骗、逃跑、打人,场部决定关她三天禁闭,并给她延教半年处分。这,既是为了挽救她,也为了教育扣家。在这儿,我们一定要让她成为一个有理智、诚实、正派的人。”象是在回答我的话,又象是急于抒发自己的内心世界,她喃喃地说。

朝阳初升,雨过天青,山野的清晨真美!

医院四周的各色花儿,红的、黄的、紫的……正迎风摇曳。氤氲的岚气,在视野所及的丘岗上飘散着。清凉的空气沁人肺腑,我深深地吸了一日,跟着姬队长,踏上乡间小道,向咱们中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