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月落尘伸出手臂环绕上安陵泓宇的腰。这么明白的话,她听得出来他几乎已有七到八成把握当年下蛊之人正是炙手可热凤袖遮天的伍太后。
同时,也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安陵泓宇说自己会在恩情和绝情中挣扎徘徊。于心地本来仁慈的他来说,伍太后有养育大恩在前,当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感恩戴德的人顷刻变脸成为仇人,恩仇交错却无法清算,这等犹豫对于他来说肯定也是种煎熬。
“因为她对你有养育深恩,所以你无法冷漠无情的像对待仇人那样对她,对么?我不明白的是为何她需要等待二十三年那么久。先皇过世你尚且年幼时不都是她在执掌朝政吗?”
柔美动听的声音从菱唇中飘出,靠在他怀中的月落尘轻叹美目,心中对安陵泓宇的又多出层心疼。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个很容易抉择的问题,可她了解安陵泓宇是个至情至性的男子,所以他会觉得纠结,甚至他会为此伤怀很久——
慈眉善目的母后摇身一变,成了毒害自己还妄图抢夺手中江山的恶人,这样角色的大转变对他从来都非冷血绝情的他来说是个几乎难以承受的逆转,更是种对所相信之人和事的颠覆。当年他猜测到这种可能时,定然黯然许久吧?
“当年她乃兵马大元帅伍成功之女,本来就是天之骄女,进宫后越发如日中天。可惜的是,父皇也许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当年太后在宫中是什么妃么?德妃!一个德字,是父皇对她的最高褒奖。贤淑贞德,这大概是所有人对她的印象。所以不论何时,她始终都喜欢在人前维持贤淑贞德,这也许是她对父皇一种独特的凭吊和怀念,亦可能是她一种难以被他人理解的奇怪心态,哎。”
摇摇头,安陵泓宇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很多往事。尽管他从小就感觉得出母后对自己和泰宇立宇并不完全一样,可他始终谨记她的教诲:知恩图报。因为这四个字,他对伍太后的感情错综复杂,有敬也有恨。
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体虚而是身带三三魔蛊,且对已逝母后下蛊的只可能是伍太后之时,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悲伤,假如只有单纯的恩或仇那都好办,可恩仇一旦交错重叠,人就会变得难以抉择。从那之后,他彻底改变自己以前口若悬河开朗明媚的性格,变得深沉内敛。他也慢慢意识到,自己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隐忍。
顿了顿,薄唇微扬的他微眯鹰眸静静凝视马车内五彩织锦帘幕,嗓音慢慢恢复正常:
“除开她那奇怪心理,其实她亦有考虑局势。当年我的确是幼小太子,但朝中亦有大部分人忠于父皇,他们接受太后干涉朝政却始终坚持只能由我继位,并恪守先皇当年留下的遗训:可以对外征战让人称臣,但绝不能吞他人之国灭他人之族。可惜的是,太后近年来大有攻城略地的念头,并不满足外族称臣。”
绝不能吞他人之国灭他人之族?安陵朔真是这么想的么?那为什么还是将离国皇族悉数绞杀并将离国土地划入襄国呢?我那无辜的父皇母后和千千万万离国将士,的确是死于襄国铁蹄之下啊!
恍然听到这句,沉浸在安陵泓宇言语中的月落尘慢慢从温暖怀抱中起身,生出许多恍惚。
不太自在的感觉涌至胸口,她颦眉轻问:“你、、、你父皇是何时说绝不能吞他人之国灭他人之族?”
安陵泓宇见她脸色有异,问题溜到嘴边却最终还是吞回腹内。他不想勉强的去问起她不愿提及的往事,这是理解,是尊重,更是怜爱。他大概也猜测得到,那些往事必定是悲痛非常的!
“如果我没记错太傅的话,这该是临终遗言。只不过,当年我年纪幼小,对这些都没什么记忆。待我懂事后听太傅讲解襄国历史和态势,这才知道当时曾经有个离国在襄国北部、、、”
正说到关键之处,马车内的两人忽然听到外面有马匹嘶鸣之声呼啸而来,随之他们所乘坐的马车也剧烈颠了几下才停下。两人对视时,就听得坐在车外的小容子道:“皇上,有人挡道!”
嘴角微扬,身着黑袍的安陵泓宇弯腰下车,将月落尘紧紧拉在身边时他放眼看去,只见树林密布两旁的道路上有七八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持刀而立,刀身在凄迷灯火下放出的寒光在夜色中幽冷,让从睡梦中清醒的柳妃吓得失声尖叫,随即用帕子紧紧捂住红唇缩至安陵泓宇身后。
五指紧紧和安陵泓宇缠绕在一起的月落尘冷静看向面前的黑衣人,从小在永离长大的她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再加上对身边男子的绝对信任,感觉到深夜凉意浸润罗衣,她却不怎么害怕,甚至还在考虑这伙人究竟是不是安陵泰宇派来的人。
“皇、、、皇上,如何是好?早知道外面这么不太平,我、、、我们就应该让薛贵将军派人保护!”吓得哆嗦的柳妃惶恐不已,眼下双方实力实在悬殊太大。对方不仅个个虎背熊腰,而且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而自己这边,除开安陵泓宇,其它人好像全都手无缚鸡之力。
“安陵泓宇留下,其他人我等可以饶你们不死。”骑着枣红大马的汉子漠然发话,寒意森森。
“放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难道你们不知道站在你们眼前的是真龙天子吗?”小容子怒叱相向,没有丝毫惧意。
枣红马上的黑衣人仰天长笑,在夜风中更显张狂:“天子又如何?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