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需要有“青年文学”,包括文学的各种样式,这是符合广大青年的要求的。青年里面,有不少是爱诗的。青年人是诗的朋友。有人说,年轻人个个是诗人,这话不一定正确,但青年人很容易接近诗,青年人不爱诗,诗就没有发展的前途了。
毎个诗人都是从年轻开始创作的,每个诗人也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我们寄希望于青年诗人。
诗,什么是好诗?什么是不好的诗?
一、诗要有感情。诗要唤起读者的共鸣,不论是歌颂还是暴露,都要用诗的语言去打动别人的心。例如李白的《静夜思》诗: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短短的四句诗,写出了诗人的怀乡之情,单纯得很,由月光引起了情怀,语言是明快的,人人都能理解。
李白的另一首《赠汪伦》诗: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这也朴素地记述了临别时的感情,写得多么动人,多么可爱。
这样的两首诗,没有感情是写不出来的。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思想感情也不一样,要毎件事都引起别人共鸣是不可能的。但诗人写诗,总得使人理解你为什么要写它。你也无所爱,你也无所恨,对一切都漠然置之,你要写只能写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幽闲意境。
二、诗要借助形象思维。形象思维是借助一些具体的东西来形容你所见、你所想的东西以加深印象。像第一首诗里,用“地上霜”形容月色,是再确切不过了。第二首诗里,以“桃花潭水深千尺”形容“汪伦送我情”,是把感情深化了。桃花潭在何处?究竟有多深,谁也不会问,这些都是诗人自己的感情,用来形容送行者的感情,两个人的感情多么深!
当然,形象思维是诗的表达的一种方法,最普通运用的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例如: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这里就没有采用任何一个比喻,却也打动人心。
三、诗要表现生活。生活是千变万化的,一切争物都在矛盾中发展变化的。无论个人或是社会,都在瞬息万变中。
诗人应该具备较平常人更敏锐的感觉能力,善于区别各种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方式来表达。所谓突破、所谓创新,都是诗人追求表现新的感情、新的思想、新的生活的结果,这就不会只是在形式上的突破与创新。
有生活就有诗。诗的发展根据于生活的发展。一切都得服从生活的变革。必须表现生活的真实。只有真实的才是动人的。
四、诗还得让人能看懂。这个道理,本来很简单,看不懂的东西不发表就行了。为什么现在成为问题了呢?因为现在突然流行一种理论:“看不懂的诗也应该发表”,于是流行一种诗,写出来不知所云,难于理解,有些诗比古诗更难懂。
一位着名的美籍华裔文学教授,他就主张:“难懂的诗也应该发表”,说得振振有词。
这种理论看起来似乎很合理,因为怕埋没人才,人才难得,应该广开门路。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驹。
我拿了一首发表了的诗请他给我解释,他看了说不懂;我请他再看一遍,他看了还是不懂;我请他仔细看看,他看了说:“不知所云。”
一个着名大学的着名文学教授都无法理解的诗,普通读者怎么能理解呢?
并非所有的马都是千里驹。
现在有些编者选上自己看不懂的诗,就像看见喇叭裤、蛤蟆镜一样认为是时髦。喇叭裤、蛤蟆镜和诗究竟不一样,喇叭裤、蛤蟆镜是个人的爱好,别人不能干涉;而诗,一经发表,就要影响大家。大家看不懂,发表了有什么社会意义呢?
当然,诗并不是写得让人能看懂就行了。写一首大家能看懂的诗是多么容易的事。标语口号最容易懂,但标语口号不是诗。
谁也不喜欢千篇一律的东西,谁也不喜欢老调重弹。重复会带来厌倦。
写诗要掌握诗的艺术--诗的语言、诗的联想、诗的想象……诗的一切表现技巧。诗人在不断追求中来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这样说,并不是我已狂妄到认为自己在追求中完成了什么。在我读到的许多年轻人的诗,写得都比我好。写好诗的青年越来越多。
诗的道路,不是靠少数人在走的。
对毎个诗人来说,路是永远也走不完的;而且他面前的路,始终在前进的时候伸延着。
既不要把写诗看做太容易的事;也不要把写诗看得难于上青天。现在是一个宇航的时代,上青天并不难。
愿青年诗人都能健康地成长--不管是千里驹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是动力就行。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