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接力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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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冬环为女儿高兴,但想到女儿尚不满13岁,不免有所担心,再三咋咐她:出门在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集体!又反交待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如何处置云云,吴雅都一一无误地复述记下。出发那天,冬环亲自送女儿上船,看到她夹在那些高年级的大同学中间,背包吊在腿弯里晃动不停的样子,真不放心让她走这么远,只是高年级的同学们一再表示会照顾好她,方才勉强放心。

吴雅这一出去就是整整一个月!一行由汉川到武汉,由武汉到郑州再到北京,是年11月,毛主席最后一次检阅红卫兵时,她作为年纪最小的红卫兵当中的一员,和其他同伴一起,半夜就兴奋不已地起床,在瑟瑟寒风中集合等候,然后汇入百万红卫兵的狂热洪流,高呼着“万岁”的口号走过天安门广场。后来她又跟在一些大哥哥大姐姐后面参加了一些“串连”活动,还抽空找到二外公刘子谷家,看望了二外公和二外婆,这也是她此次外出唯一的一次离队单独活动。刘子谷夫妇对这个聪明懂事的外孙女儿格外喜爱,极欲留她多住几天,但吴雅怕脱离队伍,不敢久待,住了一夜便离开了,临走时陶翠英外婆送给她一双球鞋,外加20元钱和一些粮票,又安排小舅舅刘滋陪护她回到驻地。吴雅一行原本还准备到上海“串连”,但因当时学生串连中出了不少事故,上面对此开始有所限制,申请未准,不得不放弃了。

冬环自女儿走后就搬到南街来和母亲、儿子一块居住了,每天谈论和期盼的就是女儿的消息。然而,当时整个社会正按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处于“天下大乱”的状态,置身“大风大浪”中的吴雅根本无法安下心来或者无法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来写一封报告平安的家信。因此在这一个月里,她和家里完全断绝了联系。

正当冬环越来越为女儿的安全担忧的时候,一个大雪天的深夜,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喊“妈妈、婆婆”的声音,当她明白是女儿回来之后,激动得赶紧下床去开门,慌乱中把被子都拖到了地上。

在身后雪光的映衬下,头戴军帽身背背包的吴雅带着一股热气冲进屋里,立即将刚才还冷清静寂的房间搅得热闹非凡,冬环紧紧地拥抱着小小的风雪夜归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妈的心头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一家子都兴奋不已,又是烧水,又是热饭,又是嘘寒问暖谈见闻,一直忙乎到下半夜。

临睡前,吴雅还跟吴稚说了一阵悄悄话。吴稚羡慕不已地问姐姐:“你真的见到毛主席了?”

吴雅说:“当然见到啦!毛主席在天安门上向我们招手,我们就拼命地喊毛主席万岁,声音都喊哑了还在喊。”

吴雅的话基本属实,但在见到毛主席这一点上却并不硬气,当时个头矮小的她挤在狂热的人群中,只是从无数攒动的人头和挥舞的手臂的缝隙中,往天安门城楼上看了几眼,就被汹涌的人流推拥着出了广场,而且那有数的几眼还因泪水的遮挡,什么都没有看清。但她到过北京,而且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这在当时不仅成了她的荣耀和幸福,也成了全家的荣耀和幸福。

吴雅将一枚当时还很难得的毛主席像章送给了的弟弟。吴稚小学尚未毕业,按规定小学不能成立红卫兵组织,但姐姐的经历给了他莫大的刺激,他的心头再也无法保持本份和安静了--也许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男子汉的自尊开始在他身上萌动,他跃跃欲试地总想做点什么,不久果真弄出一番不大不小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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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稚首先邀约起几个跟他一般大小的同学自行成立了一个红卫兵串连队,跑到县里要求发给“串连证”,谁知运气不佳,当时免费乘车住宿,所到之处白吃白喝的大串连已近尾声,他们不得不审时度势,又改称要“步行串连”,而且还真做了一面这样的旗帜,大概是经不起他们的软泡硬磨,县里居然也就同意了。然后他们不顾家长们的再三劝阻,昂首阔步地向武汉进发。临行前,母亲赶到学校给了他5元零用钱,同去的吴雅央求妈妈多给弟弟一点,妈妈又添了1元,一共6元钱。妈妈的想法是,钱少了他们就走不远,就得乖乖回来。

汉川到武汉的陆距离刚好是50公里,吴稚一行12人当天步行半程到达新沟,天色已晚,只好找接待站住下。接待站的人见他们年岁实在太小,便建议他们坐火车到武汉,但办免票已不可能,就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所谓想办法就是爬火车。当时有许多滞留当地的串连学生都是这样做的。他们盘算之后,决定就照此办理。翌日一早,他们便伺机爬上了一趟去武汉的火车,不想慌乱中把“步行串连”的旗帜弄丢了,一群半大小子在别人眼中顿时成了“乌合之众”。但爬火车的初战告捷却大大鼓舞了他们的士气,大家决定继续爬火车上北京,而且说干就干。但在分头挤车时,队伍却失散了,吴稚上车后四下寻找,只找到黄建中等两三个人。这使他们的情绪大受影响,吴稚打气说,人少就人少,出来一趟不容易,怎么也要到北京去一趟!随着黑夜的来临,几个人在车箱里挤着睡去,到得醒来时,发现天已大亮,人们纷纷地在忙着下车。他们以为北京到了,不禁喜形于色,也跟着下了车。出站一看站名,都傻眼了:原来是郑州!于是几个人又忙着往回跑,总算又挤上一趟列车,一打听,却不是去北京的,只得又下了车。几番折腾,跟在吴稚身边的就剩黄建中一个人了。两个人不由得心虚害怕起来,商量着说,还是回武汉吧。于是一人花一元钱买了一只烧鸡,蹲在车站上啃了,又混上了一辆去武汉的列车,好歹回到武汉,一块到黄建中的姑妈家住下,在武汉玩了两个星期。

吴稚一行“串连”去后,跟吴雅上次出去一样,一直杳无音讯。但上次吴雅好歹是学校出面组织的,这次却是他们自行去的,时机条件都大不一样。外婆、冬环和吴雅都不免多了一份担心。后来一些失散的小伙伴陆续回来了,唯独不见吴稚和黄建中两人的踪影,一家子更是着了急。有一天,吴雅听人说,有几个小学生在武汉爬火车时被压死了,认定死者就是弟弟他们,一路哭着跑回家告诉妈妈。

吴雅如此地担心弟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深知弟弟爱“冒险胡来”的个性。汉江每年夏季发大水时都有下河玩耍游水的学生被淹死,吴稚却偏偏喜欢在这个季节到汉江去游泳,她为此没少为他担惊受怕,跟踪、盯梢、向妈妈告状,什么都做过了,吴稚还是变着法儿往江里跳。她有时气极了,忍不住骂他:“看你将来变水鬼!”骂过之后又十分懊悔,总要想方设法地把话给婉转回来,这一次她是真的担心了!

冬环决定亲自到武汉去查实情况,正请了假准备出发,吴稚却神气活现地回来了。一家子真是又喜又气,吴雅眼泪花花地捶打着弟弟,告诉家里为他着急的情况。妈妈听说儿子把洗脸用具什么的都丢光了,却并没有责备他,还笑着说,只要不丢人就行了。

学校完全停课,社会上也越来越乱。冬环十分忧心,孩子的学业就这样荒废下去怎么得了!她瞻前顾后,不久便对两个孩子作了出了一个硬性规定:在学校没有复课之前,不准再到社会上去参与那些莫名堂的活动,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看书学习,而且每人每天必须工工整整地抄写10页毛主席着作,这样既学了毛主席着作,又练了字,她每晚定时检查,少一页都不行!吴雅对此非常支持,吴稚心头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面对母亲的疾言厉色,也不得不低头就范。于是在外界“造反”“横扫”“炮轰”“火烧”“打翻在地”“批倒批臭”闹得昏天黑地的时节,小姐弟俩却天天闭门读书习字,书法和文化素养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长进。

闲暇时,两姐弟就打扫庭院,做做煤饼,帮助婆婆做些家务事,或者学着吹吹口琴,弹弹吉他,轻松轻松。当时银行只维持着对外的柜台工作,空闲时间比较多,冬环除了督促儿女学习之外,有时也陪他们玩玩。母子仨最爱玩的是下六角跳棋,棋子分红绿黄三色,三人各持一色,隔子跳跃前进,先占满对角空白者为胜。棋下到半途时各方混杂,呈犬牙交错之势,是最考眼力的时候,吴稚因求胜心切,往往忙中出错造成被动,所以最爱耍赖悔棋,吴雅为此没少与弟弟争执,有时连妈妈也卷了进去,一家子吵得不亦乐乎。吴稚如果耍赖不成,便要寻思报复,他不敢在妈妈头上动土,目标自然就对准了姐姐。吴雅从小就害怕接触有毛的动物,小鸡呀,小猫呀,毛毛虫呀,都怕得要命,吴稚要么就出其不意地捉一个毛毛虫放到她的眼前,要么就抱着小猫猫往她身上凑,吴雅常常被吓得惊叫奔逃,他则在恶作剧的快感中紧追不舍,直到妈妈和外婆不得不出面制止方肯罢休,而这时,惊魂稍定的吴雅便会扑回去,不依不绕地在弟弟身上一阵捶打,吴稚也会做着怪相装疼叫痛,直到把姐姐和全家人都逗得忍俊不止。那情景,真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民家自得乐陶陶的味道。

在管好一双儿女的同时,冬环本人仍一直坚持上班。1967年年中,她和县化肥厂的一个会计出差去安陆县,原本一两天就可回转的,不料却在那里突然病倒,被送到湖北医学院附属医院住院检查。在家的小姐弟俩闻讯焦忧万分,不顾一切地跑到武汉找妈妈。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看着两个孩子担心害怕的样子,不禁泪流满面。在这个艰难支撑的家里,他们娘儿母子真正是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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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春夏时节,重庆的“8·15”和“反到底”两大造反派发生大规模流血武斗,作为两派重点争夺要地的重庆大学,整日硝烟弥漫,枪炮震耳,广大师生员工纷纷离校避难,一直真诚地投身这场“反修防修”运动的吴言荪,此时也不得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带着女友刘誓玲顺江而下来到湖北避难。两人到达武汉后,刘誓玲暂住在长航姑姑家里,吴言荪则来到汉川婶妈处落脚。

言荪的到来令冬环欣喜莫名,也让天天在家中“关禁闭”的吴雅吴稚姐弟喜出望外。得知大嫂身体尚健,其他在川亲戚也都安然无恙,冬环大感安慰。小住两天后,言荪才将誓玲在武汉的情况告诉了婶妈,冬环听后责怪侄儿:“怎么不一起到这儿来呢!”即让言荪速到武汉接誓玲。誓玲到汉川后,一家更是热闹欢喜,因住房紧张,只好临时借用了一个同志的住房,誓玲则在银行宿舍这边跟吴雅合睡一床,一日三餐仍然安排在南街,由外婆打理每日的生活。

汉川离武汉很近,武汉有什么情况马上就会传到汉川,两派斗来斗去,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言荪和誓玲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家里。吴雅和吴稚对即将大学毕业的堂哥极为崇敬,每天都对他问东问西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自行送到面前来的一个万能活字典,有许多问题已超出了他们的学习范围,涉及到更高的知识层面。言荪对姐弟俩的求知欲极为赞赏,在解惑答疑之余,也附带给他们讲述一些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和数理化的常识。言荪是学工科的,自然对这方面情有独钟,常常是开口阿基米德、加俐略,闭口牛顿、爱因斯坦,姐弟俩就像窥见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五彩斑烂的世界,常常听得如痴如醉,神往不已。也许正是受了堂哥的这种影响,若干年后姐弟俩在报考大学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工科。言荪和誓玲的英语都很好,每天教他们认单词练发音,成了姐弟俩的英语启蒙老师。

空闲下来的时候,言荪爱和姐弟俩玩一种叫做“24点”的朴克牌游戏,这实际上是一种数学智力游戏,玩法很简单:去掉扑克中的花,只留数字,每人每次发5张牌,持牌人将手中所有的牌,任意以加减乘除进行混合运算(每张牌只能使用一次),先算出结果为“24点”者为胜。这种新颖玩法极对吴雅和吴稚的胃口,每天乐此不疲地扭着堂哥和誓玲姐姐玩儿。言荪和誓玲不无惊讶地发现,姐弟俩都极有数学天赋,其反应之敏捷,逻辑思维之严谨,在同龄孩子中皆属少见。他们在对两人大加赞许之余,还将这一观感告诉婶妈,希望她能注重他们这方面的培养。冬环很重视他们的看法,以后果真也往这个方向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