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课堂和实验室,吴雅平时跑得最勤的地方就是学校图书馆,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那儿度过的。面对着丰富的馆藏专业书籍和各种辅助读物,她就像一条刚刚离开了河汊的鱼儿,忘情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时间一长,守门的阿姨见她这样用功,待人又很谦和,对她产生了好感,经常给予关照,有时她去早了,就提前给她开门,有时关门时间到了,也不急着催促她。她曾对人说,她在图书馆这么些年,喜欢读书的学生见过不少,但像吴雅这样用功的却很少见,预言吴雅“以后肯定是个做大学问的人”。
武汉号称长江三大火炉之一,夏日酷热难耐,当时还压根儿谈不上空调电扇之类的降温设备,教室和寝室里闷热得跟蒸笼似的,连桌椅都烫得灼人,成天都像在洗桑拿浴。在这种情况下,上课时能坚持坐到底的人已属“耐温将军”,能坚持坐到底而且能自始至终地认真听课做笔记的人,一个班数不出几个。吴雅就是此中一个,而且总是如此。她并非不怕热,一堂课下来,衣衫都拧得出水来,但她却可以安之若素。自习的时候,校园树荫下或者教学楼边的阴凉地方成了同学们抢占的地盘,哪怕周围蚊虫成阵也顾不得了。吴雅因为看书特别专注,常常是几个蚊子同时叮在身上也浑然不知,到得蓦然发现之时,全身上下早已是“硕果累累”了。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教室和宿舍因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常常是室外“冷得要死”,室内“冻得要命”。那时伙食也差,热量不足,同学们普遍缺乏御寒能力,上课时常常冻得手脚发僵,浑身哆嗦,教室里一片呵气跺脚之声。下课之后,许多同学大白天都不得不蜷缩在宿舍被窝里,能继续待在教室里自习的人少而又少。在这少而又少的人中,却总会有吴雅的身影。吴凤鸣回忆,1977年寒冬腊月的一个周日,外面朔风刺骨,雨雪纷飞,她和吴雅照样一大早来到系里的大阶梯教室里自习,教室里空荡荡,显得格外清冷,两人的嘴唇都冻乌了,脚上因为都穿着雨鞋,更是冻得发痛,于是不得不将彼此的脚放在对方的怀里取暖,就这样相互鼓励着,支撑着,在教室坐了整整一天。
因为都是年轻人,当时系里和班上,也不时开展一些文体活动,比如周末组织球赛,看露天电影,搞郊游远足之类。吴雅从小就爱好文体活动,但在上大学的几年中,她除了为增强体质或代表班上和系里参加比赛,不时打打篮球和乒乓球之外,其他活动几乎一概都免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十堰回到华工的近一年中,吴雅竟从未到近在咫尺的东湖风景去玩过一次!一次班里准备组织同学到东湖去游玩,大家兴致都很高,吴雅也动了心,打算去放松一下,但临出发时却又打了退堂鼓,因为她觉得要看的书和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浪费不起这大半天的时间!刚粉碎“四人帮”那段时间,学校几乎每个周末都放露天电影,一些刚开禁的电影非常吸引人,一到周末傍晚,校园的大道小路上全是成群结队涌向露天电影场的男女同学,许多宿舍楼都走得空无一人。但在机械工程系女生居住的南三舍,却总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光,那就是吴雅住的房间。经常都是全寝室的女生们都闹闹嚷嚷地跑光了,她却一个人神定气闲地在灯下看书学习。其实她也并非对那些电影毫无兴趣,当饱了眼福的女生们兴奋不已地回到宿舍,她也会打听电影内容,分享她们的快乐,不过也仅此而已。但每次下厂或者进实验室,吴雅却总是冲在前面,尽量想办法靠近那些冰冷的庞然大物,兴致盎然地钻进钻出,爬上爬下,仿佛是在做着天底下最快意的事情。
吴雅的苦读精神在全系出了名,在当选为班上的学习委员之后,对自己的要求更是达到苛刻的地步。但她却并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对掌握的知识能够举一反三,多角度地认识,多方面地应用,常常能对一道题提出几种不同的解法。她没有虚荣心,在学习上总是不懂就问,绝不装懂;她的脑子里随时都装着各种学习中的问题,也爱和同学们一起探讨钻研,还经常跑到老师家中去请教。她的看法是:学问的一半是学,一半是问,两者缺一不可,只有紧密结合才能真正学有所成。
到大二下期时,吴雅和赵星、黄荔三人的成绩已在全系女生中遥遥领先,成了杨叔子门下三个最受宠爱的女高足。杨叔子对三个人的评价是,若以天资聪明排序,是赵星、黄荔、吴雅;但若以钻研精神排序,则要倒过来,吴雅排在第一。当时杨叔子教学和科研工作非常繁忙,班上的工作包括一些教学上的事情,很多都交给了班干部,其中又特别倚重雷远学和吴雅。雷远学稳沉内向,吴雅热情干练,热心公益,能团结人则是两人的共同特点。他们配合默契,和其他班干部一起,把班上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杨叔子对吴雅最为赏识的,是她做事情的认真劲儿。他本人的特点是知识渊博,感觉敏锐,思维活跃,点子特多,而且能够把握事情的大方向和要点,但在具体事务上却往往不是很细,因此经常把一些比较复杂麻烦的细致活儿比如查找科研资料,起草教学报告,撰写实习总结之类的事情直接交给吴雅去办。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麻烦,吴雅总会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地办好,令他大感满意。在这个过程中,吴雅不但工作能力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提高,同时深受老师的人格品行和思维方式的影响,并且逐渐在平时的学习、工作甚至待人接物上体现出来,以至一度在班上获得了“小杨叔子”的雅号。
杨叔子后来回忆起吴雅时,感触很深地说:“她这个人有理想抱负,同时追求完美,无论是学习或工作,只要她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做好,并且尽可能达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一个人有了这种精神状态,就会超越他的天资,学而优,事竟成。吴雅就是这样的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时教过吴雅的杨绪光老师、师汉民老师和杜润生老师都对吴雅持有同样看法和评价。
52
在“合办班”的最后一学年,学校因师资紧缺,决定让各系的一些优秀的学员提前毕业,留校任教。机械工程系的雷远学、吴雅、雷明扬、秦旭光、李诚等6位同学成了内定留校的幸运儿。
1978年寒假刚过,系里的薛发明老师找吴雅谈话,向她披露了这一消息,希望她能同意留校,共谋华工的发展。毫无精神准备的吴雅既激动又忐忑。他们这批学员一开始就说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是下乡知青,不会学成后再回去当农民,不过分配回县里却是大方向,留校任教是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但另一方面,当时文革刚刚结束,像学校这样的“上层领域”还没有完全从“全面专政”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在许多人心目中仍属不可久留之地。母亲冬环一心希望女儿毕业后能分配到武汉或别处的一家正规国营工厂搞技术工作,不要到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去,因此当吴雅向她报告这个消息时,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经过一番思来想去,她郑重地向女儿表态:不同意她留校。吴雅深知母亲的这个态度绝非出自一时意气,而是以她一辈子的坎坷遭遇为背景的。她理解母亲的心情,从今后的“安全”着想,到工厂去无疑是最实在的选择。但两年多的大学生活,却又使她对华工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依恋之情,特别是杨叔子、师汉民、杨绪光等一批学识渊博又极富敬业精神的教师对她影响极大,她觉得能够跟这些高山仰止的前辈一起工作,乃是人生的莫大幸运……
犹豫不定的吴雅,极想向杨叔子老师倾吐心中的困惑,但杨老师充满期待的目光却每每让她望而却步,后来她才在一次交谈中轻描淡写地讲了母亲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和“自己基础差,害怕将来不能胜任工作”之类的话,但换来的却是杨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热情鼓励。杨老师告诉她,人非“生而知之”,凭她现在的基础,只要继续努力,一定能够胜任学校的工作,而且会有所建树。至于母亲的态度,杨老师表示他可以亲自出面做工作。
杨老师的话令吴雅十分感动,却在无形中加剧了她内心的矛盾冲突。彷徨之中,一个她感到值得信赖而且可以深入交谈的人走进她的视野,这便是与她一样已被内定留校的雷远学。她极想听听他的看法,但要向一个男同学一吐心中的块垒,以当时的风气,无疑是一件很出格的事情。雷远学偏偏又是一个不善察言观色的人,平时在她面前,除了工作学习上的接触,也没什么多的话。但在几番踟蹰退缩,欲言又止之后,吴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雷远学认真地听她道出了深藏在心头的种种疑虑之后,只是举重若轻地说了一句话:“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我认为不必想这么多,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杨老师果真约见了吴雅母亲,并说服了老人收回了成见,同意女儿留校。未久,吴雅和几位留校的同学就离开了原来的班级,进入学校专门安排的“青年教师提高班”,进行超常的“知识大补”。
“提高班”的师资配备非常强,但要求之严,学习压力之大,也非原来的班级所能相比,各种各样的测验考试隔三岔五地轮番进行,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起初吴雅似乎没有找到感觉,学习成绩从以前在班上总是稳居前一两名掉落下来,系里来的其他同学的名次也都大幅下掉。来自船舶工程系的女生宏光和同样来自机械工程系但与吴雅不同专业的女生季家凰则显示出超凡的实力,大小考试的前两名总是被她们拿走,成为众所瞩目的学习尖子。吴雅悄悄对唐燕红说:“既然人家学得好,我们也一定能学好,下决心追不上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