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主动出击”的成功,大大鼓舞了雷吟闯过口语关的自信心。不久她又再接再厉,进行了又一次更大胆的“主动出击”。寒假期间,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家当地公司在招聘电话接线员,便瞒着父母,自己制作了一份简历通过电子邮件去应聘,不想很快就得到对方的面试通知,她又惊又喜地骑着单车去了那家公司。公司主管起初对这位中国小姑娘的语言和应变能力有所疑虑,但几番对话后,雷吟流畅的英语和热情自信很快就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和信任,于是,15岁的雷吟得到了在国外的第一份工作--每天进行4小时的电话接听服务。她上午去图书馆学习,下午去公司上班。一周后,当她把所得的薪金带回家时,真是给了父母一个意外的惊喜!她在这家公司一直工作到假期结束,不但大大地锻炼了她的语言能力和应变能力,还近捷地接触和了解到加拿大的各色人等和社会状况,为她后来的学习和融入加拿大社会提供了直接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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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台湾成功大学教授陈朝光应杨叔子校长之邀,访问了华中理工大学,当时吴雅曾陪同他参观过智能研究所,并进行学术研讨,她在时序分析和小波理论上的造诣和出色成果,令他深为钦佩。回到台湾后,陈教授即邀请吴雅前往进行交流讲学,但因种种原因均未得以实现。吴雅到加拿大后,陈教授继续与她联系,在得悉她在加的最新研究成果之后,更增加了交流的兴趣,经多方奔走努力,到1996年年中,邀访的有关手续总算办妥,远学也一并受到邀请,两人决定带上女儿一同前往宝岛。
当时,华工智能研究所正在落实以吴雅的名义申报的“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第二期款项,也需要她亲自回去落实,她打算正好趁这次台湾之行回去将这件大事办了。另外,从年初起她就着手办理母亲赴加拿大探亲的各项手续,并寄回了经济担保书,在大舅和舅妈的协助下,老太太在加拿大驻华使馆顺利地拿到了签证,她也决定趁这次回去将老人一并接出国。为了等女儿放暑假,他们把出发的日期安排在7月中旬。
1996年7月19日早晨,远学、吴雅和女儿一行三人从温莎驾车启程,充满憧憬而又多少有点忐忑地开始了这次意义颇不一般的返乡旅程。因为三个人到加拿大后,基本上都是待在温莎,甚少到其他地方玩过,所以这次特地提前了几天出发,做了个迂回小安排:先到魁北克看一看,然后再经蒙特利尔、渥太华返回多伦多,在多伦多搭乘加拿大航班飞往台北。
他们要去的这几个地方都是加拿大的着名城市,其中魁北克是加拿大的前首都,渥太华则是加拿大的现首都,蒙特利尔是加拿大的最大城市,多伦多为第二大城市,三人走马观花,觉得其市容景观乃至历史文化似乎都大同小异,只是城市的现代化和旧城保护的协调以及城市管理的井然有序,给他们留下较深印象。在蒙特利尔,他们特地驱车100多公里前往格雷文赫斯特镇,参观了坐落在那里的白求恩故居,接受了一番国际主义的教育。但紧接着在温哥华一个海滨浴场的遭遇,却又让他们大跌了一回眼镜。当他们穿过一所大学的校区,兴致勃勃地走向湖滨,来到那些正在尽情地享受日光和浪花的人群中时,竟惊愕地发现不管男女老少,皆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三人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离他们很近的一群裸男裸女热情地向他们发出召唤时,方才反应过来,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了。后来他们才听说在美国和加拿大,这种以“亲近自然”为号召的裸浴已很普遍,他们实在是少见多怪了。
他们于7月24日离开多伦多飞往台北。
能有机会亲临祖国的宝岛台湾,并回到日夜思念的大陆,三个人一路上心情都很振奋愉悦,未曾料想飞机中停东京时,却遭遇了一起令他们生气的事情。按航班规定,飞机要在东京停留整整一个晚上,到翌日方能继续飞行,为此加拿大航空公司为所有乘客都安排了市内食宿。不料他们在随队步出空港时,日方海关人员却以他们没有进入日本的签证为由,将他们阻挡在机场大楼内。这显然是有意挑剔,因为同行的旅客没有日本签证的还大有人在,何以偏偏要阻拦他们?远学、吴雅和雷吟十分气愤,他们告诉这些日本海关人员:我们并不想在这里留宿,甚至根本不想踏上你们的土地,请你们安排航班,我们马上走人!在他们的抗议之下,经过加方有关人员斡旋交涉,自觉理亏的日方海关人员不得不赔礼放行。
7月25日,三人到达台湾,受到陈朝光教授的热情接待,台南成功大学方面对他们一行在台的活动进行了细致周到的安排。在台湾的十来天里,他们先后到了台北、台南、高雄、台中、新竹等地,考察访问了成功大学、台湾大学、清华大学和中山大学等高等学府和科研机构,邀请方并为吴雅举办了三次有关刀具在线监控的专题学术讲座,与会专家学者和院校师生听后反响强烈,认为大陆学者在该领域的研究独树一帜,已经走在国际前列。每次讲座之后的讨论交流都十分热烈,陈朝光教授感慨地说:受邀的学者受到这样的欢迎,以往还不多见。
在台湾期间,他们还由陈教授陪同,游览宝岛风光,并先后参观了郑成功纪念馆、故宫博物院、孙中山纪念馆、中正纪念堂和圆山大饭店等着名景点,其中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故宫博物院,三个人在这座收藏了中国历朝历代众多国宝级文物的博物院中,留连了整整一天,博物院的镇院之宝,着名的“翡翠白菜”和来前他们尚不知道的“东坡肉”--一方完全出自天然的“皮、肉、骨、”形色俱全的奇石美玉,使他们领略了天工造化之神奇和中华瑰宝之无与伦比。
在参观一处台湾历史古迹时,远学和吴雅意外地发现了好友沈铭韬先生的高祖父沈葆贞的巨幅遗像和手迹,其内容深切地反映了这位生前与台湾结下不解之缘的历史人物的宝岛情结和人生慨叹:
开万古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如何之遇,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
远学和吴雅惊喜之余,立即拍成照片,准备带回加拿大送给铭韬先生。当他们做完这一切离去时,一直待在旁边的雷吟忽然问了一句:沈爷爷的祖祖是一个大官吧?远学回答说:是的,是一个爱国爱民,但生不逢时的大官。雷吟听后又返回去将手迹上的文字细读了一遍,然后才若有所思地追上了父母。
(当他们返回加拿大,将照片交给沈铭韬时,沈正在编印其父母的纪念册,见之如获至宝,万分感激,立即将照片收于纪念册中,并洗印多张分发给国内外的亲友。后来他对此一直念念不忘,撰文称之为“不但其本身是一份异常珍贵的礼物,更重要的是其中还蕴藏着深厚的友谊。”)
陈朝光教授原来还为他们安排了去阿里山和日月潭的行程,不料行前突遇飓风来袭,宝岛顿成一片豪雨的世界,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匆促离台。陈教授为他们送行时,送给雷吟两本琼瑶的小说,并轻抚着雷吟的头说:“这次没有玩够,下次再来!”雷吟笑回道:“一定会再来!”当时大家都没有想到,时隔两年雷吟真的会重返宝岛……当然那是后话了。
8月4日,远学、吴雅和雷吟一行取道香港,途经广州回到武汉。
早在两个月前,华工的教授楼就已竣工,吴雅以教授的资格分得位居顶楼的一套四居室的住宅,与副校长周济成为上下楼的邻居。冬环闻讯从北京回到武汉,在远学的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和众侄子等家人和杜润生、刘玉华夫妇等学院同事的帮助下,将家搬进了新居。那一年武汉大热,白昼的气温高达摄氏40度,想到上次女儿回来时热得满身痱子的情形,尽管知道女儿他们这次回国的时间不会太长,冬环还是给他们房间安装了空调,然后就守在宽大的房屋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候着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归来。
吴雅、远学和女儿一行回到武汉,立即陷入浓浓的亲情之中,除了有外婆朝夕相伴之外,大伯大嫂、姑妈姑父、堂哥表姐和远在汉川的亲友都纷纷前来探望相聚,畅叙别情,他们也去看望了病中的奶奶,回访了三亲六戚,遥居海外的思念和孤凄在亲情的温馨中得以消融。亲友们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天涯游子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强烈情感。
华工对吴雅和远学的此番归来,给予了超乎他们预料的热情欢迎。杨叔子、周济等校领导和杨绪光、师汉民、余兴倬、朱启逑、杜润生、史铁林等机械学院和智研所领导和同仁都先后为他们接风,更不用说张复香、刘玉华、黎秋萍、易娣辉、邓世兰、杜梅先、张子清等同事好友的轮番看望相聚了。
在大人们忙乎的时候,雷吟也迫不及待地与郑玥见了面,她们在郑玥的家门前紧紧拥抱,倾情长谈。她也回到学校探望了老师同学,与他们座谈交流,同样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
对于吴雅此次归来后下一步将作何打算,华工上下包括杨叔子本人都很关注,下面的猜测也不少,但大家都未像她第一次返校时那样面对面地直接提出这个问题。倒是不少亲友很是关切,而他们总是回答:“肯定要回来!”表姐黄静还曾私下探询过雷吟:这次家家也出去了,以后你们恐怕不会回来了吧?雷吟惊奇地睁大眼睛回道:“怎么会不回来呀?我才不想在外国过一辈子呢!”
事实上,吴雅姐弟此次决定接母亲出去,也并非如有人所猜测的,是为了“全家移居加拿大”,而只是不忍心让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一个人孤身待在国内,想接老人出去开开眼界,与儿孙一些过几天轻松日子。吴稚曾在给母亲的信中谈到过这件事,他写道:
我们还是认为,你应该出来看一看,哪怕是几个月,也是见个世面,不枉活了一辈子--总是出国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为了给华工把“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第二期款项30万拿到手,吴雅和史铁林专门去北京跑了一趟国家计经委。但国家计经委明确表示:这项基金是对个人的,如果本人不在国内实施该项目,就不能拨付。这再次使吴雅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尽管她知道如果她有负这项众所期盼的“使命”,将会在华工造成怎样的舆论,但木已成舟,徒叹奈何,这项基金的后期款项最终半途夭折了。
经过反复考虑,吴雅正式呈交了辞去智能研究所所长职务的报告。她之所以决定这样做,是考虑到完成在加拿大的项目和女儿在北美完成学业都需要时日,因此她不可能在短期内回国履职,再说经过这两年的磨练,史铁林已经把智能研究所的担子挑起来了,而且干得很不错,有这样的继任者,她也放心。
当时已担任副校长的周济说:“吴雅我们都很了解,既然她确有难处,就干脆让她自己掌握回来的时间吧,能在外面多学一点东西也好!”其实这也是杨叔子的一贯的想法,华工作为国内的重点理工科大学,适当让一些人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一些,更深地介入一些重点学科的国际前沿,掌握其最新发展,不管是对培养学校的人材还是对推动相应学科的发展,都是有好处的。再说经过两年磨炼,智研所的史铁林确实也堪负重任了。杨绪光、师汉民也持这种看法。所以大家都欣然同意了周济的意见。
当吴雅得知学校决定给她这样大的“自主权”时,感动莫名地对远学说:“就凭这一点,我们也一定要回来!”
远学亲自张罗,对新分的教授楼单元住房进行了花费不菲的精心装修:将客厅地面镶铺上花岗石方砖,卧室地面镶铺上硬木地板……他想的是,他们将很快回国,然后就在这里长久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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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8月25日,远学、吴雅偕同母亲、女儿乘火车从武汉到达北京,在北京大舅家小住数日之后,于9月1日乘国航班机飞往加拿大,于同日到达多伦多,按预定计划在多伦多住了一夜,翌日,雷远学和吴雅将妈妈和女儿送上去温莎的火车,然后取了存放的车子,从公路前往。约定在温莎火车站迎候的吴稚夫妇和吴川,顺利地接到祖孙俩,然后直接开车到市内的一家餐馆为母亲和侄女接风洗尘,雷远学和吴雅随即也赶到了。
见到已分别两年的母亲,吴稚和小英都欣喜不已,不断地嘘寒问暖,添汤加菜,介绍自己在美国的情况和对老人的安排考虑。最兴奋的当然还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吴川,小家伙平时特别想念奶奶,一天要打听无数次:奶奶真会来吗?奶奶什么时候到?席间问东问西,又说又笑,没有个完。吴雅、远学和雷吟则争相介绍家乡见闻和他们离开武汉、北京时的情况,笑谈此来一路上的种种趣闻,三代人欢聚一堂,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美美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环视着近在眼前的儿孙们真切的笑脸,冬环仍觉恍如梦中。一年多来,她只身在重庆、西昌和武汉之间游荡,尽管所到之处,亲友们对她都十分欢迎,想方设法地不使她感到孤独,一直对她以亲姐妹相待的大嫂崇诗和对她孝敬如同生母的侄儿言荪,更是对她关切有加。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抵消她对万里之外的儿孙们的思念。为了不过于牵累亲友,后来她独自回到武汉家中,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整整地过了半年,每当独坐餐桌或半夜梦醒,就不禁怆然泪下,不知自己能不能够熬过这种孤苦伶仃的日子。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怎么不感触万千!年近古稀的她,生平第一次经历这样长途的跨洲旅行,时差所造成的不适,周围风土人情的迥异,此刻在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在她面前只有浓浓的亲情和无限的温馨!
因为夫妻俩都要上班,吴川也要上学,当天晚上吴稚一家就赶回美国那边去了,吴雅、远学和雷吟簇拥着老人回到了他们在温莎的家中。因为住房狭小,远学和吴雅只得歉然地在客厅里为老人安了一张床,暂时住下。老太太欣然接受,没有任何怨言。只要能生活在儿女身边,哪怕是住草棚地窝,她也心甘情愿。
雷吟因为终于又能每天和外婆在一起而激动不已,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在国外收集的各国邮票和硬币拿出来与外婆一起欣赏,又给外婆讲解当地的各种风俗和出门应注意的事情,还表示要负责教会外婆应酬对话的英语……
这天吴雅到温莎税局咨询事情,顺便把母亲也接去了,打算办完事陪她好好逛一逛商店。在税局里,母亲静静地注视着女儿用流利的英语与那些“老外”们对话,觉得完全是一种享受,但想到女儿的父亲却没有这个福份,不禁双眼发红。敏感的女儿注意到这一点,上车后便关切询问,知道母亲的心事后,泪水也倏然涌满眼眶。母女俩的心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