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接力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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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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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出国后的最初几个月里,吴雅在给母亲的通信中总是说,我们近来虽然很忙,但各方面都很正常,请勿担心云云,但在具体谈到女儿时,却有这样的话:

吟儿在学校里还没有交上朋友,很少有人跟她说话,她很不高兴。她让我们转告对您的问候,她很怀念与您共同生活的那一段时光……

实际情况是,那段时间,雷吟正处于言荪大伯所说的“环境和语言的适应磨合期”,也许因为是女孩子而且年龄也大一些,其感受之深切,比表弟吴川有过之无不及。

加拿大在中学教育上与国内的差异之大,是雷吟始料未及的。她刚到学校报到就被告之,这里的学生学习需要使用电脑,熟练掌握电脑是起码的学习技能。虽然她在国内并非没有接触过电脑,但所用的都是中文平台,现在却要完全改用英文,且说上就上,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照”,对她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当时正值暑假,远学和吴雅原本想带她到尼亚加那大瀑布去看看,但雷吟却表示那儿也不去了,就利用这段时间把电脑突上去。于是他们建议她去温莎市图书馆学电脑,那里电脑多,环境也不错。远学每天上班前开车送她到图书馆,晚上下班后接她回家。雷吟整天整日地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练指法,中午就在图书馆里吃自己带去的三明治。时间一长,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这个中国小女孩,尽量地为她提供方便,还教她打字口诀什么的。有一天,图书馆已经关门了,远学还未到来,馆长丽莎小姐便将雷吟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当远学匆匆赶到时,她不但没有责备,反而用中文向他问好,见他一脸诧异,这位馆长方笑着告诉他说:“我和你女儿已经达成协议,我教她英文输入,她教我中文口语。”

经过一个暑假的苦练,雷吟的英文输入突飞猛进,开学时,在班级举行的摸底性电脑打字竞赛中,一举夺得全班第二名!电脑基础课教师吉娜女士在给她的评语中写道:我为你的英文输入速度感到惊讶,而且非常欣赏你敲打键盘的动作--简直就像弹钢琴一样优美!

不仅英语输入如此,雷吟还学会了熟练地上网和发电子邮件。但她却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因为接着出现的情况,更令她难以接受。

首先课程不是像国内那样由统一的教学大纲事先排定,而是由学生自选,而且一个学期最多只能选4门。雷吟只得入境随俗,选了数学、物理、历史和体育。选定之后,每天都上这4门课,雷打不动,所学课程不但普遍比国内要差上两、三个年级,而且内容也较浅显。当雷吟看到那些十五、六岁的学生还在一本正经地学习自己十二、三岁时就学过的一元二次方程时,真是哭笑不得。上历史课就更离谱了,很多时候干脆就是放录相,让学生自己看,老师在一旁连口都可以不开。每天上午8点半开始上课,中午自己带饭在学校吃,下午2点半就放学了,根本没有家庭作业一说,回到家里,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最初,雷吟觉得这样白耗下去,与国内同学在知识上的差距必然会一天天拉大,所以非常焦急,回到家里就自学从国内带去的课本。另一方面,由于语言障碍,她在课堂上听不懂老师讲的什么,更无法按老师的要求积极主动地发言,上历史课看录相更是云里雾里地“坐飞机”,至于下课之后与同学交流沟通就更谈不上了。远学和吴雅原想为她请个老师为她突击一下英语,但加拿大的中学里却根本不准随便给学生增加课外学时,有困难只能自己克服。

因为初来乍到,在学校里别人很少与她说话,因为口语不地道,她也羞于主动启齿与别人说话,也不知道别人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有时鼓足勇气去跟别人搭讪,别人却缺乏热情,顶多也就是以礼貌性的简单回答敷衍过去,令她非常扫兴和失望。好不容易发现学校里有一个香港来的女生会讲普通话,她就想方设法地接近她,那个女孩却更愿意跟香港同学说粤语,中国学生聚在一起时,她仍然是局外人。在这一点上,远学和吴雅对女儿也爱莫能助,只能不时给一些安慰和鼓励。

正值特别需要同辈友情的花季年龄,雷吟却像离群的孤雁,陷入落落寡合之中。她不断地给国内的亲友和老师同学写信,倾诉自己的孤独苦闷。

1995年11月28日,她在给外婆的信中“诉苦”说:

学校的情况不太理想,同学都不跟我说话,就算想跟我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我的英文太差了……

她在给徐银凤老师的信中,谈到外国学生认为中国学生笨,只知道死用功,后来她以优异的测验成绩证明自己“并不比他们笨”时,外国学生只是感到惊讶。又说,他们一家从加拿大去美国舅舅家,过海关时,看到加国公民都免签证,中国人却必须签,受到很大刺激,“恨不得马上飞回祖国”。

1995年12月17日,雷吟在给郑玥的信中写道:

我现在的情况仍和上封信中里告诉你的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想中国、想朋友。告诉你,我昨晚刚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回去上课了,又和你一起上学回家了……唉,我多希望这是真的!

在接下来给郑玥的一封信中,雷吟更是把自己的孤凄之状写得淋漓尽致:

真高兴收到你的回信!我在信封上看见你熟悉的字体,兴奋极了,还没有到电梯就拆开迫不及待地读起来(我总是上楼进门后才看信的),看着你的信,更是说不出的亲切,越看越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唉,你上学放学的路很长,这也是我的感觉。我每天在楼下等公共汽车总等不来的时候,就会回想起我们一起骑自行车上学的情景--我们总是有说有笑,只觉得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可现在只剩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不管是在校内校外,我都没有朋友,除了美好的和知心好友你在一起的回忆外,什么也没有……真的,如果你来这儿该多好呵!我就不会在课间以上厕所来回避待在教室里无人交谈的尴尬和寂寞(这是真的,相信你不会觉得好笑),以在走廊上一个人走来走去打发无聊,不断地看表希望早些放学,好去看看有没有我唯一的希望--国内的来信。我每天都要看日历,数数发给你的信还有几天你能收到,你的信约有几天就可能要来了(你下封信能告诉我收到我的信的具体时间吗,让我数日子能精确一点,少几次信未到的失望)。我知道初三有多么紧张,因此也不能奢望你能在收信的第二天就回信,只希望你能在收信后第一次作业不多或是周末那天给我回信,好吗?我真的这样盼望你的信呵!你知道吗,我把你的信一直放在书桌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总是在经历了一天的寂寞最难受的时候,这时我就读你的信,或者听听你的录音盒,好像听到你在亲切地与我对话,既感到温暖,又有些伤感……唉,我宁愿一天上九节课,和你一起抱怨作业太多,学习太紧……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那种“枯燥无味”的生活是一种幸福呢!比一天只上四节课,不到三点就放学幸福多了(除非有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梦见你,希望梦会变成现实!

“美丽的彩虹在雨后,真正的友谊在别后。”唉,写着写着,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为了纾解女儿的郁闷,远学和吴雅利用那一年圣诞节的长假,带着雷吟到美国进行了一次远足。他们先开车去芝加哥看望老同学姚红,在她家住了两天,姚红的丈夫陪他们游览市容,看了一些博物馆,接着又飞往南方的佛罗里达,在那里玩了整整一周。他们在奥兰多市的迪斯尼乐园里经受了一番“历险刺激”之后,又去卡纳维拉尔角参观了肯尼迪航天中心,然后租车去了最南边的大城市迈阿密。美国北方早已是冰天雪地,南方却是一派春天气息,到处游人如织,他们跻身其间,领略了一番吴雅戏称的“别人的生活”。

正因为是“别人的生活”,所以“出洋相”也就在所难免:他们准备从迈阿密返回奥兰多时,到停车场去取车,岂料还没有行驶到车场大门,四个轮胎几乎被同时扎破!当他们正大感惊愕时,却被赶来的工作人员告之:车场为防盗,设置了相应的机关,车辆按指定的方向行驶平安无事,如果逆行,则会受到埋设地下的利器的伏击。虽说是不知者不为过,但车子坏了却只好自认倒霉。他们只得打电话到租车公司讲明情况。租车公司倒是很负责任,非但没有责备他们,还决定另外派车送他们到机场,而且因为事先已买了保险,也没有让他们赔偿,只是一来二去误了预定的航班,不得不改乘下一班飞机。

遇上这种“不顺”,只要心情好,原本都可以相互开颜一笑,并在日后变为“亲切的记忆”的,可雷吟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一路上始终没好气地撅着嘴。

结果可想而知。父母的煞费苦心,却未能达到预想的收效。雷吟后来在给郑玥讲叙自己当时的感受说:

玩的时候似乎暂时抛开了苦恼,可是到了晚上,躺在旅馆里,朋友的音容笑貌又回到了我眼前。不知何时能够高兴起来。玩的情况我实在没有心情写下去了--旅游回来后,95年已过,而自己一无所获的想法一直烦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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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如果以加拿大的标准衡量,雷吟在国外的那些时日,并没有虚掷光阴。

为了能以最短的时间闯过语言关,不管刮风下雨,她每天都是提前赶到学校,以便在教室里坐上第一排的座位,上课时,她悉心捕捉从老师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母,还特地准备了一个小录音机,对所有的课时都进行全程录音,回到家后就逐一播放,遇到疑难之处,就反复听,反复读,直到完全掌握,烂熟于心。同时她也暂停了对国内的课程的跟踪自学,改为重点突击英语,听英语磁带,看英语录相,并且强令自己每天尽可能多记一些英语单词,后来又加上阅读英文小说,厚厚一本的英文原版《傲慢与偏见》,都让她给翻卷了页。她特别喜欢这本英文小说,因当时买不到这本书,从图书馆借来后,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几十万字全部敲录在电脑上,核对无误后刻成光盘,让爸爸在公司里全部打印出来,装订成厚厚三册,以后一直珍藏着。

经过几个月的超常努力,雷吟基本上克服了听力问题,上课时大体听得懂了。由于在国内的基础扎实,她的数学、物理的测验成绩在班上还挤进了前几名。第一学期结束时,她所选修的四门课,数学得了100分,物理91分,体育93分,连最感困难的历史也得了83分。并分别获得老师的“优秀”“很好”“令人高兴”和“还不错”的评语。第二学期她又选修了英语、地理、计算机和化学四门课,且都能轻松应对,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英语口语进展缓慢,与同学的交流,特别是在结交朋友上,依然不能“畅所欲言”。

幸好舅舅那边还可以经常走一走,他们也不时到温莎这边来玩,与吴川见面的机会比较多。能经常与表弟在一起,在精神上对雷吟是个莫大的安慰。在美国那边同样倍感孤独的吴川,对吟子姐姐的想念也一样强烈,有一次周末已经晚上9点过了,寂寞难耐的小家伙突然闹着要到姑妈家去,而且非去不可。爸妈不愿将就他,他就自己打电话让姑妈开车来接他。最后爸妈只好开车送他过去。雷吟闻讯,喜出望外地出来迎接。两家大人见面后说笑:这么晚了说出国就出国,比在武汉时从雷达学院到华工还方便!遇上两边都有较长的假期,大人们便创造条件让两姐弟或在底特律或在温莎尽量多待在一起。这也就多少冲淡了两个小家伙的孤独感。

雷吟因为在国内学过英语,比吴川基础好一些,加上她来加拿大后的努力,英语能力很快就强过吴川了。这使吴稚和小英都为儿子着急,他们甚至怀疑儿子天生欠缺语言方面的禀赋,当年在北京时就是这样,他从武汉到北京整整三年,成天跟说着京片子的同学们混在一起,还是讲不好普通话!吴稚忍不住数落儿子:“你看人家吟子姐姐,比你晚出国一大截,英语都上去了,你怎么这样笨呀!”

雷吟为表弟辩护说:“川川的英语其实是在不断进步的,不敢说话主要是存在思想顾虑,只要这一点冲破了,绝对不会有问题!”

雷吟利用一切机会跟表弟练习英语对话,一同观看英文原版的录相片,琢磨人家的对话和发音,边看边互相纠错,外出游玩或购物时,也鼓励表弟多出面多说英语……一来二去,还真的起了作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川终于打开了“话闸”,而且一发不可收,不知不觉中已说得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

温莎和底特律的华人很多,其中不乏历年从华工出来的校友,彼此之间也时有走动。每次外出访友或聚会,远学和吴雅总要带上女儿,增加她与外界的接触机会,与一些“老外”交往时,他们也带上她,有时还故意让她担任翻译,锻炼她的语言能力,还鼓励她多参加社区的服务工作,多与本地人接触交流,参加各种“英语角”的活动等等。

雷吟利用一切机会,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每逢加拿大国庆节,学校都会放假,但雷吟从未外出过,这一年,因为英国女王的到访,首都渥太华将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吴雅在温莎大学的同事单正君一家带了雷吟,驱车前往看热闹,雷吟上车后与他们笑谈了一会儿,便拿出英语书本开始默读默记,车行了几个小时,她就学了几个小时,从渥太华返回时同样如此。目睹此情的单正君感慨不已地教育同行的女儿安娜说:看到了吧,吟子姐姐这样才叫做用功呵!

在渥太华参加国庆活动后,雷吟看到清洁工在收拾街上的垃圾,立即主动要了垃圾袋进行捡拾,在她的影响下,单正君一家都参加了义务劳动,令在场的加拿大人很是赞许。

随着时间的推移,雷吟的英语口语渐渐进入佳境。

但雷吟并未以此为满足,她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招募推销社会福利基金义工的消息,就去报了名,放学后便到住家附近的社区,挨家挨户地叩门推销。这是特别需要口才的,不但要求言简意赅,还要求声情并茂,方能打动人,说服人,即使是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好的事情。她却正是冲着这一点去的,她要在这种挑战中强行磨练自己的语言,提高自己的表达能力,融入当地的社会。她为此做出了完全可以称为“坚韧不拔”的努力,最后也终于尝到了成功的喜悦。走得最多的一户人家,她先后竟然上门达八次之多,终使对方心悦诚服地购买了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