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接力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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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吴稚和儿子试图继续救人,但他们发现位于车子中部的大门已完全洞开,然而车内却没有发现其他几个亲人的踪影!他们估计是翻车时甩出车厢了,于是赶紧摸黑四下寻找,他们几乎和远学同时在离车子距离不等的地方先后发现了外婆、小英、吴雅和雷吟。老人神志尚清醒,只是不能动弹。小英身体多处受伤,整个人已经完全瘫倒,且不停地说胡话。最可怕的是吴雅和雷吟,母女俩双目紧闭地躺在地上,已经完全不省人事,吴雅的口腔里不停地往外冒着血泡,雷吟的喉咙里则不断地发出呼噜噜的不祥声响。母女俩似乎都已没有呼吸的迹象,不管他们怎么推怎么喊,也不见一丝反应……当时四周漆黑一片,不见一星灯光,情急之中,吴稚让吴川赶紧到公路上去拦车。远学爬回车子找来一个靠枕垫在妻子的头下,想让她躺得稍稍舒服一点。

吴川磕磕碰碰地跑上公路,左顾右盼地等了一会儿,就见一辆汽车从急驶而来,他立即上前拼命招手,车子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戛然刹住。这是一辆小轿车,车厢里的东方人面孔使他以为遇上了同胞,打过招呼之后才知道是日本人,他马上改说英语,但对方却只是摇头摆手,不知是表示爱莫能助还听不懂,他只得放弃,看着车子飞驰而去。这时他忽然想起美国的高速公路上每隔一段都装有报警求救电话,便沿着公路往前走,果然走不多久,便看见了电杆上的报警电话,他立刻拨通了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了发生车祸的情况。接话人在详细问询出事地点后,称救援马上就到,让他原地等候。吴川挂断电话后,就站在路边等着救护人员到来。等了不多一会儿,就见一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呼啸而至,从车上跳下几个警察,在吴川的带领下迅速来到现场。又过了几分钟,两架救援的直升飞机也轰然而至,在头上盘旋片刻,先后降落在附近的空地上。因为机舱空间有限,救护人员迅速地判断各人伤势的轻重之后,先将昏迷不醒的吴雅和雷吟放上抬架,各担抬上一架直升飞机接走。半小时后,两架直升机返回,接走了其他人。

吴稚此时才知道,发生车祸的地点是在加州15号公路上的一个名叫巴士度的极偏僻的荒漠地带,离其最近的小城圣伯拉地诺市也远在百余公里之外。除了吴稚父子,五个人被分别送到相距甚远的三处医院:吴雅和远学被送往较近的箭头医院,雷吟被送往稍远的棕榈泉医院,外婆和小英被送往另一方的洛玛林达医院。经初步诊断,吴雅和雷吟均为多处内脏器官受伤大出血引起的休克,雷吟并伴有脑内颅损伤出血,情况非常严重;小英盆骨和手部粉碎性骨折,老太太的肩胛骨、脊椎和大腿骨等多处骨折或撕裂,远学头部和身上多处内外伤,吴稚三根肋骨折断,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程度不同的皮肉伤,只有吴川仅有一点小小的皮外擦伤。吴稚本已被收治住院,但自觉伤势无碍,很快就办了出院出续,和吴川一起搬到玛诺林达镇的一家旅馆里住下,分头配合医院照顾重伤的亲人们。

当直升机返回车祸现场时,医护人员起初怀疑远学颈椎断裂,迅速地将其颈部固定,所幸送到箭头医院后,经检查诊断,颈椎并无大碍,但头部内外伤、右侧锁骨和肩胛骨之间的韧带撕裂,全身瘀肿,排尿困难,伤势不轻,但他万分牵挂着正在四楼进行抢救的妻子,执意前往守望,在医院为他实施插管排尿,稍见松缓后,便挣扎着下了床,在护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来到四楼妻子的病房前。院方告诉他,尚在路途上时,吴雅身上的各种生命迹象即已十分微弱,尽管仍在全力抢救,但须做好不测的准备。他再三恳求院方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不惜一切代价地挽救妻子的生命,然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病房外面,期望能凭着美国的现代化医疗技术将妻子从死亡的边缘上抢救回来--他不能没有她,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啊!

然而医院在竭尽了一切努力之后依然无力回天,就在12月25日当天中午,吴雅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不幸去世,时年46岁。

闻悉噩耗的远学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傻了一般地愣在那里,好长时间之后,才如梦初醒地发出痛彻肺腑的悲嚎!但他也明白自己不能被巨大的痛苦击倒,因为女儿还命悬一线地躺在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雷吟所在医院开始时对小姑娘的预后估计还比较乐观,至少没有说需要马上面对最坏的后果,他必须及时赶去照料和鼓励她。失去了妻子,女儿已是他人生的最后希望。他泪眼模糊地用颤抖的手在妻子的死亡证明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亲手把妻子的遗体送入太平间之后,便执意要办理出院手续。但院方不同意,因为他的排尿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最低限度还得再进行一次插管排尿,不然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但他已经等不得了,坚决要求立即出院,院方再三说服未果,无奈之下,只得给他开了一大堆应急药物,抬手放人。在闻讯前来探视的当地华工校友的帮助下,远学迅即赶往百余公里外的棕榈泉医院。

雷吟静静地躺在急救监护室里,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抢救的管子,对于周围的一切和父亲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连接大脑、心脏、脉搏等器官的仪器的荧光屏上仍在艰难地显示着起伏的波纹,表明她残剩的生命正在与死神着进行着顽强的抗争。远学坚信女儿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因此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各种安慰和鼓励的话,嘱咐她一定要挺住,挺住!他千百次地在心里说:女儿呀,你还如此年轻,你会好起来的!你不能去,也不应去!你要坚定信心,要坚持住呀!爸爸相信,你旺盛的生命力一定能逼退死神的阴影!而进行抢救的医生也很肯定地告诉他说,有信心将小姑娘抢救过来,待情况稍微稳定一些之后便要进行一次关键性的喉部手术……远学希望能找美国有关方面最好的医学专家来给女儿进行会诊,以确保能够挽回女儿的生命,但院方委婉地告诉他,这在事实上做不到,因为在美国,几乎每天每日都有车祸和其他事故发生,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并非托词,因为就在这家医院里,就住满了等待救治或正在救治中的伤病人员。但他仍不甘心,又直接打电话向蔡伟公司的老板求助,尽管老板非常关心,也很惋惜,答应会尽力给予关照和帮助,但在这一点上依然是无能为力。后来远学又退而求其次,向医院提出,可否将女儿转往具说条件稍好的洛玛林达医院,但医院认为雷吟的病情已不允许再有任何搬动折腾,未予同意。

车祸发生之后,洛杉矶、底特律和温莎等地的报纸和其他传媒纷纷在第一时间迅速报道了相关消息,并追踪报道抢救情况,《世界日报》《星岛日报》《温莎华报》等报刊上连续大篇幅地介绍吴雅和雷吟的生平事迹和骄人成就,不但在北美华人社会中引起巨大反响,也成为其他族裔人士关注议论的热点。

刚从温莎迁居到美国爱达荷州的单正君闻悉噩耗,极为震惊,她的电子邮箱里还有吴雅出发前专门发来的充满真挚热情的节日祝辞,怎会想到转瞬间就发生了这样的惨祸!她和丈夫刘洪志在风雪中驱车30余个小时,从爱达荷赶到圣伯拉地诺,想看看是不是能帮上什么忙。但当他们来到箭头医院时,吴雅已经去世好几个小时了!他们要求见一见好友的遗容,但因远学当时已去女儿处,院方以未经亲人同意予以婉拒。单正君欲哭无泪,只得怀着莫大的遗憾离去。她深深地责备自己,一个月前听吴雅说起此次节日旅游计划时,没有像平时吴雅在她和家人远行时那样,也叮嘱一声:“路上要小心啊!多保重啊!”……

单正君和丈夫继续赶往棕榈泉去看望雷吟。在那里他们见到头上仍缠着纱布,已变得憔悴不堪的远学。直到进入雷吟的病房之前,夫妻俩还心存侥幸,希望雷吟的情况会好一些,但当他们进入病房后,心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单正君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说:

在呼吸机的作用下,她的胸部起伏不定,她的体温也只是由于机器在作血液循环而勉强维持。远学凑近女儿的耳边轻声呼唤:“吟子啊,单阿姨来看你来啦!你可要挺过来啊!”我也在一旁说:“雷吟啊,你妈妈不能来,你要坚持住啊!”她脑部的电波显示似乎有所波动,被固定着的臂膀好像也在微微抖动。我多么希望那是她对我们的呼唤的回应。她爸爸又示意我摸摸她的脚,一双脚倒是软软的,跟正常人无异。但据医院讲,孩子幸存的希望已非常渺茫。

尽管如此,远学仍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女儿才满18岁,是一朵刚开始绽放的花朵,是他和吴雅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啊!

刘洪志是医学博士,他原想以从医的亲属身份参与对雷吟的会诊,但院方以违背相关规定为由,未予接受。

在圣地亚哥州工作的华工校友李朋兴、张燮林夫妇和居住在洛杉矶的夏伟的妹妹夏小妹及丈夫闻讯也赶来探望帮忙。

然而一切努力均未能挽回雷吟的生命,数日之后的2000年元旦的当天晚上,雷吟亦告抢救无效,随母而去,时年仅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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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妻和娇女的遽然离去,使远学陷入难以言喻的悲恸和绝望之中,他觉得自己整个的灵魂也都随着母女俩去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空空的躯壳。

同样悲恸欲绝的还有吴稚和吴川父子。在得到心爱的姑姑和表姐双双辞世的噩耗时,痛哭不止的吴川忿怒地朝“肇事”的父亲狠狠地踢去,吴稚被儿子踢得蹲在地上,但他没有申斥儿子,甚至没有恼怒,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任泪水簌簌地往下流。他后来说,当时他痛苦至极,铸下这样的大错,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不是想到受伤的妻子和尚未成年的儿子,他真想从楼窗纵身跳下,以死赎罪了!

加州几个基督教会的华裔牧师十分担心远学和吴稚经受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尽管知道他们都不信教,仍前来慰藉开导,希望他们不要过分沉溺于痛苦自责之中。为怕冬环老太太想不开再出意外,所有的人都对她隐瞒着吴雅和雷吟去世的消息。小英的伤势非常严重,所幸尚无生命危险。老太太知道儿媳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医院后,提出要去看她。护士用轮椅把她推到小英的病房,当她看到面部肿大得完全变了形,周身缠满绷带和夹板的儿媳时,难过得老泪纵横。老太太伤情稳定之后,也搬到吴稚所在的那家旅馆住下,而远学则在教会的帮助下,搬到柔兰岗市的一家旅馆住下,让老太太以为他仍在医院照顾吴雅和雷吟。教会并专门派出专人专车,带着人生地不熟的远学联系保险公司、殡仪馆等地方,办理各种善后事宜。

噩耗刚传到国内时,各地亲友皆难以置信,希望只是误传,及至知道确属事实时,无不痛心疾首,悲叹痛惜!北京的舅舅刘宁、刘滋、姨妈刘安,四川的叔叔暝高、蕙高,重庆的伯母崇诗、堂哥言荪,武汉的大哥远宏、大嫂春香、姐姐文珍,汉川的姨妈冬仙、中秋和好友王黎丽、李四和等都想方设法地与远学和吴稚取得联系,问询详情,抚慰开导。在亚特兰大的雷敏得知噩耗,立即准备赶往加州,后因远学告之自己可能也会很快返回温莎,于是又急忙改飞温莎,与叔叔见面。

噩耗传到华中理工大学,全校上下震惊万分,校园里一片惋惜之声。张复香、刘玉华、易娣辉、邓世兰、杜梅先、张子清等吴雅和远学的好友,郑玥、郭晓宁等雷吟的亲密伙伴,更是陷入深深的哀痛之中。远学和吴雅的学生王少军和任谊峰发在网上的一副感人肺腑的挽幛,道出了华工师生员工的心声:

悼吴雅,英年早逝,壮志未酬;怨苍天,降祸斯人,叫我悲痛欲绝。

哭雷吟,枝嫩花灿,漂亮聪明;恨地灵,摧毁娇娥,令人肝胆俱裂。

杨叔子、周济等校领导和其他同事好友在极为关切之余,纷纷向远学等发出唁电,痛悼吴雅母女并慰问家人。

杨叔子在给远学的唁电中说:

圣诞次日,惊悉吴雅母女车祸遇难,深为悲痛。元旦上午,又得你电话,更添哀伤。昔日师生之情,同事之谊,永难忘却。特电致悼,望你、吴母与吴雅一家节哀,珍重健康。祸事已矣,更望明朝。

周济在给远学的唁电中说:

惊闻吴雅母女车祸遇难,悲痛万分。我谨代表华中理工大学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对吴雅母女的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向你及吴雅亲人表示深切的慰问。请你和吴雅亲人节哀,保重身体。

车祸发生后,华中理工大学海外校友总会闻讯也在第一时间请洛杉矶校友会向远学和吴稚转去唁电。南加州华中理工大学校友会的众多校友在会长钟清辉的带领下立即动员起来,以各种方式向家属施以援手,钟清辉本人更是整日地在现场指挥安排,并亲自驾车将远学从箭头医院送到百里外的棕榈泉医院,使远学得以陪伴着女儿度过她生命的最后时光。

元月7日,洛杉矶校友会的协助下,远学和吴稚在圣伯拉地诺市的福乐纪念公园里按照当地习俗为吴雅雷吟母女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追悼会,当地罗兰岗基督教会的传道邝智教和长老黄希真分别作为主礼和司会出席并主持了追悼仪式,校友李朋兴致悼词,钟清辉和傅天熊等华工校友分别作了追思故人的讲话,唱诗班高唱《安居主怀》为吴雅和女儿雷吟送行,远学代表家属向与会者致以深切谢意。吴稚在花圈簇拥的姐姐和侄女的遗像前悲泣哀哭,长跪不起。他后来说,那时他真的希望如《圣经》上所说,人死后灵魂是可以升入天堂的,这样他将来就能在天堂里与她们重聚……

元月11日,中国驻洛杉矶总领事馆副总领事郑英和教育组组长鄂学文来到圣伯拉地诺市的三个不同地点,看望了远学、吴稚、吴川和尚在救治中的冬环老太太和小英,对他们表示深切的关怀,并送去水果等慰问品,当时冬环老太太尚不知女儿和外孙女已经去世,郑英以女性特有的细腻,陪伴老人闲聊一个多小时,给老人以莫大宽慰,也使全家十分感动。

元月12日,吴雅和雷吟的遗体在当地火化。火化前,远学坚持要求与爱妻爱女见了最后一面,当棺木重新合上,缓缓推进火化炉时,十数日里一直竭力压抑着悲恸的他,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吴稚和吴川一直陪伴着他,挥泪为母女俩最后送行。

翌日,三人一起去殡仪馆接回了母女俩的骨灰盒。

元月14日,远学捧着妻女的骨灰乘机返回温莎,离开了那个永生难忘的伤心之地。吴稚则留下继续照料妻子陪伴母亲。

吴雅一家去加州时,史铁林正在美国佛罗里达出差,本来约好一块出游的,但史因有事在身未能如愿,后来他先到了底特律,他和吴雅在电话中约定,等他们一家旅游回来后,大家再好好地聚一聚,届时他会到机场去迎接他们。然而几天之后,史铁林在底特律机场迎来的却是吴雅和女儿的骨灰盒。

那天到机场迎接吴雅、雷吟母女骨灰的,还有赵雅生、赵东明、徐性怡等在20余位在底特律和温莎地区的朋友,当大家都静默地上前从远学手中接过骨灰盒,依次在手中传递时,从他们的眼中流露出来的感伤和哀戚,皆难以用语言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