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就将头转向一边,墨染却没有留意我们的变化,依旧滔滔不绝的道,“由我陪着娘娘回去,而柳总管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养伤,一来你的伤确实很重,二来,你这些天和娘娘孤男寡女的,若让人知道了,难免让人心生垢疑,所以,我们三个人一定要统一了口径,绝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你们分开过,回宫后,我会回皇上说,因你我二人都受了伤,所以才不能及时带娘娘回宫,而你的伤尤其沉重,到今天都还不能下床,又怕皇上等的急,这才由我先带了娘娘回宫的。”
她这番说词实在完美,听在谁的耳里都会无懈可击,我和柳靖远之间的嫌疑被她这样一说,立时洗得一干二净,我偷眼瞧柳靖远时,他的眼神亦正好飘了过来,眼里,满满尽是萧索和——失落!
低下头,我不敢再看他,心里却是突突直跳,为自己当初的大胆,我那天夜里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来?
只是,我除了对柳靖远歉疚,心里并不后悔,慕如风,不管这件事的背后,你到底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把我当你的妻子,我只是一颗你用起来很顺手的棋子,该进攻进攻,该弃子就弃子!
柳靖远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飘忽,他问我,“皇后娘娘,您怎么想的,您……您真的还想再回那个地方?”
这番话里,分明有着不死心。
墨染就皱了眉头,她惊异的看着柳靖远,“柳总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不回宫,她去哪儿?”
我明白柳靖远在想什么,咬着唇,我向他轻轻点头,只说了一句,“我的儿子还在那里,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将他一个人丢在那个地方。”
柳靖远不理墨染,他定定的看着我,像是要看进我的内心里去,我不想让墨染看出端倪,更不想让柳靖远还陷在那段我造的孽里,于是,我强自做出坦然的样子,微笑了面对着他。
他眼里的光终于一点一点的黯淡,将头转向一边,继而向墨染道,“你有把握能将皇后娘娘顺利带进朝堂?”
墨染点头,“我有金牌,见此金牌无人敢拦,我只要将娘娘先乔装一下就可以了。”
柳靖远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发誓,一定要保得娘娘安全,若皇上果然要杀她,你无论如何得再护着她出来,否则……,”说到这儿,他停了片刻,才接着道,“否则你以死谢罪。”
墨染却愣了,她看着柳靖远的目光里带了猜测,“柳总管,你……?”
柳靖远突然猛的转过头来,对她吼道,“你只说行,还是不行。”
墨染腾的站起身子,正色看向柳靖远,“柳总管,你我都是奉旨保护皇后娘娘的,按理说,如果皇上真的有心要杀皇后,我们是不能违抗君命的。”
柳靖远的额头就有青筋突突暴起,他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突然,他手一伸,将宝剑铛的一声拉出了鞘,挥手架在了墨染的脖子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如果那真的是皇上的意思,也一定是受了奸人的挑唆,我能杀张孝年他们四个,也能杀你。”
墨染目光扫了一眼脖子上冷冰冰的剑锋,一双好看的杏眼里已经冒出了火,向柳靖远冷笑道,“柳总管,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武功再高,此时也只是一只病怏怏的三脚老虎而已,而我萧墨染也不是张孝年王如春那几只草包,你真的有把握能杀得了我?”
她这番话里尽是挑衅,柳靖远的眼里就有了杀气,我在边上眼看着他们就要打起来,忙上前拉住柳静远,劝道,“柳总管,你别这样,墨姑娘和我之间颇有情分,如果我真的有事,她不会袖手旁观的,”话说到这儿时,我又垂下头去,“其实,你这也是在强求她了,若进了宫,皇上真的还是要杀我,就算墨姑娘拼了命,也是救我不出的,不过白丢一条命罢了,柳总管,听天由命吧!”
柳靖远的手就开始慢慢的颤抖,他看着我,“皇后娘娘,您……您真是……。”
终于,他什么也没有再说,架在墨染脖子上的剑却抽了回来,这柄他平日里总是细心擦拭不肯有半点轻慢的兵刃,被他随手一丢,整个人就颓败的靠在了竹榻上。
许久,他才闷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墨染先还是愤愤的瞪着他,此时见他这样,倒就也绷不下去了,她清咳了一声,“明天就走,”停了停后,她又道,“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皇上杀娘娘,带娘娘进宫前,我会先看看动静再说。”
柳靖远轻轻的合上眼,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钱郎中唤来村里的马车把式,依旧是农妇打扮的我和墨染一路直奔京城,马车离了那农庄很远时,我不经意的一回头,却发现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有人扶着一个小童,久久的对着我的方向张望着。
京城门口,果然张贴着寻找我的皇榜,而人们却并没有因为我这个皇后的失踪而有什么不安,南来北往,买卖商人等,每个人的神色间尽只是他们自己的心事,纵然是有人议论到我,也不过是当做一场奇事来谈。
马车到离皇宫麒安门不远的地方时,墨染将我从马车上扶了出来,她并不急着带我进宫,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将我安置了,嘱咐了几句就出了门,这间房是墨染特意选的,窗子正对着街,墨染说,这样的话,外面有什么动静,我们在屋子里立刻就能知道了。
我将这扇窗用小棍支起一条缝,就坐在窗前的小桌前边留意外面的动静边等着她,墨染走时曾经嘱咐过,若是到了傍晚时她还不回来,我就立刻离开去找柳靖远。
想到她叮嘱这番话时的紧张模样,我不由的笑了,就算我知道她不会像柳靖远那样拼死救我,她也一定会打探清楚了再带我露面,如此,如果真的有问题,她一定不会出卖我,而我也自然会走,只是,我不会再去找柳靖远。
终于离得远了,我就不会再回去继续将他缠裹在我的阴影里,只要我能远远的离了他,等待他的就是如繁花着锦的前途无量!
我是抱了要远走高飞的心等的,然而只过了中午,墨染就喜滋滋的回来了,她道,“我偷潜入宫,找到一个在乾宁宫当值的小太监打听了,那个小太监,自从静宁王死后,皇上久等我们不回,他连着颁下圣旨命人寻找娘娘,为此,他甚至将主管五城兵马司的蒋良才重责了十军棍,而满朝文武这几天个个被他申斥,皇上甚至还对蒋良才发了死命令,十日之内再找不回娘娘您,就要将他问斩呢。”
“真……真的是这样?”我吃惊的看着墨染,把她的话在心里细细的品了又品,想探测出慕如风如此阳奉阴违到底想干什么,可是想来想去,却是越想心里越乱,倒令自己头疼欲裂了起来。
墨染笃定的点头,“我又悄悄儿的隐进禁军署,只听所有当值的禁军谈论的也是这件事,并没有谁提到要杀娘娘您的。”
“那,那之前的张孝年几个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说,是阿昆亲自出来传的旨意,如果是别人说的倒也罢了,阿昆是皇上的心腹,他所到之处,分明就是皇上如朕亲临的招牌的,怎么可能会错?”这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
墨染也糊涂了,她咬着唇看我不说话,许久才诺诺的说了句,“要依着我看,皇上真没有要您的意思,难道,是张孝年他们几个听错了?”
我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终于,我脚步一停,咬着牙道,“这样吧,你去国丈府,请……请我的父亲来一趟。”
墨染顿时一拍手,“对啊,娘娘失踪,国丈一定比任何人都着急上心的,他又是每天都在朝堂上,皇上心里在想什么,他多少能猜到的吧,嗯,我这就去请。”
墨染是个急性子,当即就风风火火的出去,我在窗前重又坐下,只在心里来回不停的琢磨着墨染带回来的消息,慕如风真的为了找我,将蒋良才杖责?甚至,十日内找不到我,就要将蒋良才处斩?
如果说他找到我只是为了杀我,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让他这样恨我,而如果说我触了他的什么禁忌,他不杀我不足以平天下,我亦没有那么重要罢,再者,当初就算是静宁王,他也没有迫不及待成这样,不是吗?
可是,可是前几天,张孝年又分明亲口说,是阿昆亲自出来传的他的口谕,格杀勿论,格杀勿论呵!
想到慕如风对阿昆说这段话的神情,纵然我对他早已经失望到了极点,亦禁不住还是心里刺痛到连呼吸都是紧的,我张口,深深的吸了口气,双手紧紧的按在心口上,幻想着,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然而,当我的手指按在胸口上时,却隔着轻薄的布料碰到了一个东西,瞬间,我的身子猛的僵成了木头!
当我终于颤抖着手,将那个东西从里衣内抽出来时,我分明觉得有一股热血直涌到了头顶上,我傻,我真的很傻,慕如风怎么可能会杀我,这块凤玉还在我这里,这可是他掌管天下兵马的兵符呵,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杀我!
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有杀我的心,在我出宫前,他就会将这块凤玉收回去,又或者说,就算他真的有杀我的心,也一定会等到我回宫后,他将这块凤玉安全的握回他自己的手里,再下令杀我。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要杀我,他都绝不会让人在外面将我杀掉,凤玉在我身上的事,天下无人得知,以他那样多疑的性格,他怎么可能让这块凤玉落在几个侍卫的手里!
将这块凤玉紧紧的死命的握住,我向天无声的大笑,脸上泪水横流,慕如风啊慕如风,这一切真的是天注定了,你他日看见自己头顶上那一顶绿莹莹的帽子时,可别恨我,别恨我!
等龚如海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我已经恢复了平静,见他要给我行礼,我摆手止住,淡淡道,“你安排顶轿子,送我回宫吧。”
墨染顿时一愣,“娘娘,您……您不是担心……?”
我轻轻的合上眼,“没事了,放心吧。”
龚如海看着我,脸上有惊有疑,这是自我进宫后,我们第一次这样当面对着,他上下端详着我,“嗯……皇后娘娘,您……您这些天都去哪儿了,皇上为了找你,都要将京城给翻过来了?”
我向他笑了笑,当着墨染的面,我不想跟他太过疏离,就道,“父亲,有些事不该你知道,你就别问了,”想了想,我又道,“回头我进宫时,只让墨姑娘跟着就好,你就别出现了,也别让人知道你这会子见过我。”
龚如海老辣惯了的,自然能从我此时的神色语气里猜到些什么,于是就点头,“臣知道。”
倒是墨染忍不住了,“娘娘,您不是说,要向国丈打听……打听……?”说到这儿,她看了看龚如海,又停住了,想是见我此时突然变了态度,猜不透我的心意的。
我点点头,看着龚如海,道,“好吧,我就问问,嗯,我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真正的刺客,这批刺客说是皇上派他们来杀我的,父亲,你觉得这会是怎么回事?”
龚如海一愣,“怎么可能,皇上决没有要杀娘娘的意思,因为一直没有娘娘的消息,皇上连日发怒,朝堂上人人自危啊,”说着,他拧了眉又想了想,“皇后娘娘,依着老臣想来,这些要杀娘娘的人八成是傅家的人派的,只有娘娘您死了,傅贵妃才能登上后位,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傅家自傅国舅死了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如何能指使得动禁军?
难道,会是太后本人?
要说除了慕如风外,还有能指使得动禁军的人,就只有太后了。
可是,张孝年四人分明告诉柳靖远,是阿昆亲自出来传的口谕,太后虽然能指使得动禁军,却绝不能让阿昆也为她所用?
不,不对,我轻轻摇头,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光凭着猜测,是绝弄不明白的了。
只是,有一件事却是明白的,那就是有人想我死,甚至不惜假冒圣旨的来杀我,而既然是要杀我,就和权势利益脱不了关系,那么,他们杀不了我,会不会对我的烨儿下手?
烨儿!
一想到烨儿,我浑身刷的就是一身冷汗,腾的站起身子,我对龚如海道,“快,你快去安排,我要回宫,我马上就要回宫。”
龚如海和墨染见我神色大变,都吓了一跳,龚如海也就不敢怠慢,忙就去准备了,不多时,就带了一副上好的头面以及一身锦缎绫罗来让我更换,我看了看那套衣饰,摇头道,“不用了,就让皇上看看我这身打扮罢。”
“对对对,只有这样,皇上才会知道娘娘在外面受了苦,静宁王已被顺利铲除,算起来,也有皇后娘娘您一大功了,”龚如海恪守臣道,极恭敬的说。
我点点头,就扶了墨染的手出了屋子,小客栈里之前见我和墨染只是农妇打扮,虽然为我们的容貌惊艳,倒也不奇怪,此时咋见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进来出去的却只是为我们忙活,不由的惊讶万分,等见到门口那一顶华丽的轿子时,更是都掉了眼珠子了。
我自然不去理会这些人,上了脚,轿夫们吆喝一声,就将轿子抬起直奔皇宫的麒安门,这几个轿夫显然是精心挑选的,脚步之稳不亚于宫里的轿夫们,我透过轿帘间的缝隙,看着街道两边的人物景色不停的闪过,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这一刻,我竟然想到了前几天柳靖远对我说的,如果我愿意,他会一辈子照顾我,我知道他的潜台词就是要放弃一切,随我去天涯漂泊的,此时想来,我其实是将毕生唯一的一个可以脱离这个个尔虞我诈的皇宫的机会,生生的给送掉了!
从今天起,我又要重新面对那些算计争斗,重新去过那种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日子。
我实在不知道,我选择回到宫中到底是为着什么,真是为了烨儿,还是烨儿其实只是我的借口,我只是依旧放不下慕如风?
又或者,我只是舍弃不掉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我已经又回到了这条路上,我回不了头了!
想到最后一点时,我的眼泪流得更凶。
墨染有金牌,又得知轿子里坐的就是皇后,宫门口的禁军哪里敢拦,呼啦啦来了几个禁军将轿夫们换下,抬起轿子就急向乾宁宫奔去,而之前亦早已经有人飞跑着去禀报了,轿子到乾宁宫门口尚未停稳,就见一身明黄色九龙衮袍绶带的慕如风,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他不等宫人撩开轿帘,自己一把将轿帘扯开,才看见我的脸,就将我往怀里使劲一带,紧紧的抱住。
他的身上,依旧是我熟悉至极的杜衡香,淡淡袅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飘进我的鼻翼时,却不若往日的安心了,我甚至觉得别扭,觉得浑身都是燥热的,我甚至还觉得他这样当着所有的宫人以示恩宠,实在让我太过丢脸!
慕如风终于察觉到我的抗拒,将双臂微微的松了一松,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又看见我一身的粗布衣裳,眼里顿时就满满尽是怜惜,开口时,嗓子里居然还带着丝嘶哑,“云雾,朕找得你好苦,你怎么到今天才回来,怎么这么久?”
我强忍住满心的厌恶,努力保持着平静,轻轻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行礼,轻声道,“回皇上的话,那日刺客袭击臣妾时,墨儿和柳总管都受了伤,臣妾寸步难行,这才耽搁了这么久,惹皇上担心,请皇上恕罪。”
他一把拉起我,就转头看墨染,“怎么,你和柳靖远都受了伤?”
墨染躬身回禀,“回皇上,小人技不如人,被刺客打伤,柳总管伤势更重,到今天都还下不了床,小人知道皇上着急,顾不得等柳总管伤好,就自己先带了皇后娘娘回宫了。”
“嗯,你做的很好,你现在怎么样,来人哪,传太医,”他扬声吩咐宫人,随即又转头问我,“云雾,你怎么样,你没有受伤吧?”
我看着他,连齿缝里都是冷的,“皇上放心,臣妾无碍的,只是刺客实在太过凶猛,招招都欲致臣妾于死地,幸好有柳总管和墨儿拼死护着,这才能够侥幸留下这条命来。”
【呜呜,云雾又回宫了,可怜的阿远啊,烟想想就愤怒,那个啥,亲们帮皎皎去投月票哈,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