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我怎么能不来呢,我在御书房的匣子里,看见我的那条绢子,我还看见我送给小翠家的那几颗珠子,我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到了他的手里,难道,难道……?”
柳靖远就看着我笑,“你放心,不管他们怎么逼,我都不会承认的,只要我不承认,他们就不能定你的罪,你就不会有事。”
“阿远,”我眼里的泪顿时更加汹涌,“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呀,若不是因为我要报复他,怎么会将你扯进来呢,是我害了你……。”
“别哭,你别哭,”他温柔的哄着我,语气轻柔得像是在面对着一跟羽毛的,“你今天能冒死来看我,我就死而无憾了,只是这个地方你不能多留,快走吧。”
我终于忍不住,将他抱进怀内,只是怕弄疼他身上的伤,我又不敢用力,就那么轻轻的拥着他,“阿远,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一定会的。”
这些话从我的嘴里脱口冲出,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这番话有多虚,他被慕如风下在天牢,纵然我是皇后,也是救不了的,可是,可是我觉得,若不这样说出来,我这心里就会一直一直的疼,疼到死!
虽然,虽然我并不爱他,可是因为自己的恨怨,无端的将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本就让我内疚,偏这个人对我不怨不恨,更死心塌地为我出生入死,以命来护卫我的安全,这样深的心,这样重的情,纵是我死一万次,我也回报不了。
不,或者说,我实在承受不起这样深重的情意,若不将他救出来,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此生债,此生了,说下辈子,实在太远了。
他的身子在我怀中僵硬了起来,许久,他终于叹出一口气,“你别这样,回头污了衣裳,让人看见了就更不好说了。”
听了他这句话,我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忙道,“对了,你到底是怎么被下了狱的,难道,难道真的是我们的事,被他知道了么?”
柳靖远轻轻摇头,他的目光淡然笃定,仿佛只是在春日花市间的悠然,“只要我不肯承认,谁也不能就认定你德行有亏,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停,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许多,他道,“云雾,你……你要好好的……。”
他这番语气里,分明带着万千的柔情万般的不舍,还有担忧,我整个身子就软了下来,跌坐在他面前,只在嘴里不停的叫,“阿远,阿远……。”
他终于伸出手,轻轻的要将我托起,可是不知道是我太重了,他却终究没能托得动我的身子,到底,他还是放弃了,又停了片刻后,他再次开口,“铁柱拿了你送的珠子到京城里来当钱,被当铺的认出不是普通之物,就告到了官里,官里拿大板子死命的一夯,铁柱吃打不过,就招了,说是一对男女给的,又说了身形相貌,官府报上去时,那珠子也跟着交了上去,内务府一认就认出,是你凤钗上的珠子,他们当时就怀疑是你和我,阿昆狡诈,故意寻我喝酒,我推辞不掉只好奉陪,不想来陪酒的人都是得了嘱咐的,加劲的灌我,想要等我醉了以后,从我嘴里套出话来,结果,我人虽醉了,话却不多,只可惜,让他们搜出了那个绢子。”
说到这里,他歉疚的看着我,“对不起,若不是我当初的一点私心,偷藏了你的绢子,也就不会有今天了,”他长叹一声,又道,“我死不要紧,只怕带累了你。”
看着这个生死关头还在担心我的人,我心里酸楚难言,可是我知道时间紧促,宫中随时都会发现我不见了,也不敢多留,只道,“就……就这些吗?”
他点头,“就这些。”
我其实还想问那些人问了什么没有,他又招了哪些,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话我一句也问不出来了,我只觉得若我问了出来,面对这样生死不惧只为我的男人,我就太不是个人了。
他却好像已经看透了我的内心,轻轻的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说,我醒了之后,人就已经在这里了,可是他们无论问什么我都说不知道,那条绢子我也只说是在御花园里捡到的,至于在宫外的那一个多月,我一直都说我受伤昏迷,醒了后就在钱郎中家里,之前在哪里一概不知的。”
我实在卑劣,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就咕咚的一声,落了下来。
“你这样偷偷出宫,实在太过危险,你快走吧,”他又一次催促着。
我轻轻点头,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就俯下身去在他的唇上飞快一吻,然后用急促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阿远,你记住,清芽不是早产,她是足月生的,她是……她是你的女儿!”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柳靖远像是被针扎着了,他愣了一愣后,顿时激动起来,“云雾,你说什么?”
“清芽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我一回宫就发现有了身孕,敬事房记录的葵水不是我的,是青绫的,”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又笃定。
“真的,原来这是真的,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就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我当时就想到会不会……会不会是……是我的,原来,原来真的是……,真的是……,”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突然,他就死命的推我,“快,你快走,你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你快走……。”
我点点头,“我这就走,但是阿远你记着,只要你不是,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会想法救你,一定,”说着,我回头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饭菜统统泼到墙角的净桶里,龚如海的为人我实在太过清楚,既然柳靖远的存在对我们有威胁,他扭转不了大局,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死柳靖远,那时死无对证,慕如风自然就无可奈何了!
可是龚如海不会知道,就算柳靖远死了,慕如风要想杀我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找个理由还不简单。
我对柳靖远正色道,“阿远,你听着,现在想杀你的人一定不少,龚如海就是第一个,但是你一定不能死,无论是吃食饮水上,你都要小心,你如果死了,我和清芽就没了指望了,你记住,你一定要记住。”
他定定的看着我,许久,才轻而坚定的一点头,“云雾,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死。”
最后看了他一眼,我这才转身而去,那老妪见我出来,她上来边接了我的食盒,边朝里面看了看,轻声问,“姑娘,怎么样了。”
我也不答她的话,只低着头向前走,那老妪和那个奴仆打扮的男子也就不再说话,一左一右的将我护紧了,急急出来。
出了天牢,上了轿,我的心只落了一半,催促着轿子如飞般的回到龚府,看见龚如海时,我当头就道,“你听我说,柳靖远一定不能死,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留住他的命。”
龚如海眉头一跳,“为什么,他若不死,随时就会招供,那时,娘娘您……?”
我冷笑着看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这个想法,想来食盒里的东西你都添了料的,只是你别忘了,他虽然下了天牢,皇上为着家丑不可外扬,并没有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世人如今都只以为他在家里侍奉病母,他是禁军总管,只要他被贬进天牢的事一天不传出去,守卫皇宫的禁军就全都在他的手里,”说到这里,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留着他,一定有用。”
龚如海的脸色刷的就变了,他不觉结巴起来,“你……你是说……?”
我的脑子里混沌一片,分明并没有想到什么实际的东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脚都冰凉一片,冷得我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看了看龚如海,我只说了一句,“你好生留心着宫中动向,行事一定要低调,决不能让人拿了短儿去,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传出信来,你只要记住,你的命都系在我的身上呢。此时此刻,你只能听我的。”
龚如海默默的看着我,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都听你的,”说着就唤人取来一套干净的衣服,对我道,“把衣服换了再回去吧,这样子若让人瞧见了,没事也是有事了。”
我低头看时,这才发现身上血渍斑驳,脏污不堪,尽是柳靖远身上的血水脓污,心里顿时一酸,取了衣服到内室换了后,我依旧蒙上青纱,上轿回宫。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帮我,我这一进一出,极是顺利,直到我站在青绫和龚夫人面前时,那二人先只是愣愣的看着我,继而,各自就深深的嘘了口气,身子软了下来。
我知道她们都是紧张担心极了的,向她们笑了笑后,先进屋换了我日常穿的衣服,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青绫和龚夫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娘娘,怎么样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他死也不会说出对我不利的话,你们放心。”
青绫立刻就道,“我就说嘛,柳大哥正直刚强,一定不会诬陷娘娘的。”
我看了青绫一眼,倒不知是哭还是笑了,只得轻轻点头,想了想,我对龚夫人道,“你回去对你家老爷说,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诡异,你叫他留意皇上身边的阿昆,从去年在宫外时有人刺杀我,直到我中毒,再到今天这样的事,件件都有阿昆参与,虽然说他也应该是受了皇上的旨意办的事,但是盯着他就错不了。”
龚夫人忙点头答应,起身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别耽搁了。”
我点头,命青绫道,“你送夫人出去吧。”
看着青绫扶着龚夫人出了门,我将茶碗一放,重重的仰跌在了竹榻上,再也没有了一点力气!
可是没有力气又怎么样,我下面该怎么做呢,我还能怎么做呢?
慕如风如果真的对我和柳靖远之间的事起了疑心,不管柳靖远招还是不招,他一定会杀我的,一定会。
我不怕死,真的,我真的不怕死,可是我的清芽,我的烨儿,我的母亲,还有小五,红绫母女,柳靖远,这些人都要跟着我受牵连啊!
我到底要怎么办呢,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保得住自己不受伤害,才能保得住这些人不受我的牵连?
春竹进来时,一见我满头满脸的冷汗,唬得跳了起来,惊叫道,“娘娘,您怎么一头的汗,可是中暑了么?”
我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继而烦躁道,“你出去,别管我。”
春竹却不听我的,径直将床前柜子打开,取出一个木箱来,道,“娘娘,我给你取些去暑气的油膏儿抹一抹额头罢,您就会觉得舒服些。”
说话间,她将木箱里的瓶瓶罐罐全取了出来,一样样的寻找,我本是要叫她不要找的,目光却突然落在一个夹杂瓶瓶罐罐间的小木匣子上,我深深记得,那个木匣子里,装着石非凡给我的四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两瓶毒药,两瓶解药。
毒药!
我的心突然就激烈的颤抖起来!
青绫每日都为我上香,祈祷着老天爷保佑我逢凶化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生了效,又或者是柳靖远一直没有招认的缘故,我真的就每天都安然无恙,慕如风一时间并没有将我废黜,也没有要杀我。
可是他的病却突然又重了起来,脸色一天天的差,精神也一天天的萎靡,我依旧每日去乾宁宫伺候,慕如风就对我笑,“你瞧,朕还没有老呢,这身子竟然就不中用到这样了。”
我急得眼泪都下来了,直问,“皇上,您的风寒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这样了呢,”扭头,我就对姜怀安发怒道,“你这个太医院的院首到底是怎么当的,一个小小的风寒你都治不了,回家给孙子洗尿布去算了。”
姜怀安惶恐万分,忙扑通一声跪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行了,皇后,你也别骂他了,他也尽心了,”慕如风这一次竟然出乎意料的通情达理,“朕的这个病看起来像是风寒,却应该是疑难之症,姜爱卿纵然医术高明,也难免束手无措了。”
“那,那我们去叫石……,”我忙道。
慕如风却断然摇头,“不,不找他。”
“为什么,皇上,你都这样了,就找他瞧一瞧又怎么样呢?”我急得轻声喊了起来。
慕如风好像很心疼的,伸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云雾,别哭,没什么的,姜太医回头重新开了方子,三两日的也就好了,没事。”
我终于忍不住,将头伏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皇上,您的龙体关系着江山社稷,您一定要保重啊。”
他轻轻将手还在我的身上,“朕一定会没事,你放心。”
有小太监端上药来,我服侍他喝完了,看着他合上眼安静的睡去,我的身子才轻轻的松了下来,就那么坐在他的床边,默默的,久久的,看着他!
可是不管太医们怎么合计怎么商量,慕如风的身子依旧一天天的弱了下去,先他还能看折子,再到后来,他就眼睛发花,连折子也不能看了的,我心如刀绞,多少次躲在背后偷偷的流泪,有时被阿昆看见了,他总是劝我道,“娘娘放心,皇上圣躬不会有事的,假以时日一定会吉祥如意。”
我抬起泪盈盈的眼看向他,“昆总管,您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听的看的都比本宫多不知多少,您说说,皇上他到底怎么了,不过是一个伤寒而已,太医院的人都是杏林高手,怎么就治成了这个样子呢?”
阿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皇后娘娘,奴才虽然年岁稍长了些,却也没听过风寒能治成皇上这样的,但是奴才却相信,皇上的龙体一定不会有事,这一点,奴才不怀疑,皇后娘娘也不应该怀疑。”
我心中一凛,看着阿昆,停了许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是,本宫相信。”
可是慕如风并没有因为我们相信他好,他就好起来的,当他终于认命的将折子放到我的手里,要我念给他听时,我的眼泪无声的一颗一颗落下,喉间哽咽,久久的出不了声。
他轻轻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云雾,你怎么了,念啊。”
我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强笑着道,“嗯,没有啊,臣妾只是有些看不清折子上的字而已。”
说着,我假意挪了挪身子,将折子举到了对亮的地方,刚要念时,又迟疑起来,“皇上,祖宗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呢,这……。”
慕如风面容安详恬淡,合着眼微笑道,“要在往日,自然不会让你看这个,只是现在朕眼睛看不清,如果让哪个大臣来看这些,少不得要遭了他们的小九九,让宦官读就更是要不得,古往今来多少国家亡了国,都是宦官弄权的缘故了,如此说来,这件事倒不如让你这个当朝国母来做更为妥当,并且,只是叫你念,也没有叫你干涉啊。”
我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打开折子轻轻念了起来,这是一道江南水道要求拨款防患的折子,慕如风想了想,就道,“云雾,你就回复下去,去年拨款银八十万两,只修了一百三十里河堤,要他们将修河堤银细账报上来。”
我大吃一惊,“什么,臣妾回复?”
“是啊,朕如今已经看不见写字了,你就按照朕所说的写就好了,”慕如风神色安然,并不觉得奇怪的样子。
我端详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这才命小内侍搬来一张小桌子,取过朱砂和湖州狼毫,按着慕如风吩咐的写起来,只是我的字太过娟秀阴柔,和他的阳刚太过有出入,看着自己写的字,我很是迷茫,“可是皇上,臣妾的笔迹和您的相差太远,臣工们看了不会起疑么?”
慕如风就笑,“这有什么,回头朕就传道旨意下去,即日起,每到折子都由朕定,皇后手书,并且,每道圣旨上,只有盖齐了玉玺和凤印的,方才作数。”
“皇上,”我丢下笔,只觉得一阵心慌,“这,这妥当吗,如果太后娘娘知道了,她一定会……?”
“她不会知道,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能怎样,”慕如风立刻打断我的话,冷冷道。
我怔了一怔,这才想起,就算慕如风病得这样了,慈宁宫那边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之前心里烦乱,也没有想到会是怎么回事,就是此时想来,应该是慕如风有意对慈宁宫封锁了消息的。
只是,太后到底是真病,还是假有病,而傅贵妃被禁足在慈宁宫里,以她们姑侄的脾气,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这些天下来,竟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真真是奇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