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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临近中午万还没回来,打手机又不通。已到赴宴时间,不能再等,就留了字条出门。这时司机万虎气喘吁吁跑上楼,满脸惊慌,连声喊出事了,出事了!我和姜先生为之一惊。

事情非同小可,万遭人绑架了,绑匪不是黑道上人,也不是果农,而是厂里的工人。本来放假回家了,不知从哪里听说厂子要倒闭,就一起赶回厂讨要欠薪,要不到,就把万绑架走了,扬言不给工钱就撕票。万虎说的情况大致如此。

姜先生听罢神情严峻(我头一次见他这样),问万虎:什么时候?万虎说上午十点多钟,我和万总刚要往市里赶,让人堵了。姜先生问小万他人在哪里?万虎摇摇头。姜先生转向我说,我马上回厂,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说姜先生你不能回去。他问怎么?我说怕有危险。他说危险事情我经历过了,没啥大不了的。我说回去也于事无补,没准会使事情复杂化。姜先生说可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呀,光回避怎么行?我说不是回避,是稳住,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姜先生问有什么途径?我说首先可以考虑报警。万虎说对,让公安把绑匪抓起来。姜先生不满地看了万虎一眼,说什么绑匪,你欠人家工钱不兴人家要?我还不知道这回事,这个小万怎么能不给发工钱。我说还可以与他们谈判。姜先生叹息一声说那就谈判吧,别把事闹大,人家不就是要工钱吗?我点点头,问万虎: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万虎说是榨汁机上的吕厚忠。我问能不能找到他?万虎哭咧咧说他们绑了人肯定躲在暗处不出头,咋找?姜先生说他们的目的是要钱,哪有不出面的道理?我觉得姜先生说的有道理。姜先生又说无论如何我得回厂,小万在他们手里,他又拿不出钱,没人出面怎么行。我还是担心姜先生的安全,转向万虎问那个吕厚忠有没有前科?万虎反问啥叫前科?我说就是以前犯过案子。万虎说没听说。我又问工人知不知道姜先生在这里?万虎说好像知道。姜先生说知道就好,就是不知道也得让他们知道,不然怎么办?说毕朝万虎挥一下手。

姜先生走后我立马赶到报社“老弟”订的那座酒店,见到“老弟”我没讲万遭遇绑架的事,怕节外生枝。总起来说“老弟”给我的印象不坏,年轻、热情、豪放,也很有正义感,听了我的诉说很愤慨,表示一定帮这个忙,并当场责成一个跑工业口的记者进行调查,说一旦发现有不正之风和腐败立刻见报。“老弟”的态度使我宽慰,也看到解决问题的希望,美中不足的是这顿饭吃得胃不舒服,这同样与“老弟”有关,“老弟”曾在德国呆了几年,养成西方人往酒里加冰的习惯,而他的那些下属也深受熏陶,大力效仿,席间加冰不止,只怪我缺乏这种锻炼,冰水就在胃里作起祟来。

回到旅馆要与姜先生联系,记起他没有手机,在这方面他是个落伍的人,自己不买,女儿送也不用,而从他的具体情况出发,是很需要的,他不找别人,别人还要找他呢,比如现在。与姜先生联系不上,我便拨了万的手机,通了,耳机里传来如万那般浓重的本地口音,可我断定不是万,办了几年厂的万不会一张口就粗鲁地问你是啥个人?何况这种情况手机一定在绑架者手中。我说我是万总的朋友,他在吗?耳机里的人凶巴巴:万胜利死了。我一惊,想这么快就撕票了?又觉得不会,要这样绑架的目的就不是要钱,而是杀人。我意识到对方是在发泄情绪,就说我知道万总还活着,你们不会杀他的。他问你怎么知道不会杀他?我说你们的目的是讨薪,为这个不会杀人。他说那得看万胜利这小子识不识相了,识相……反正三天的期限,不给钱就要他的小命。我真正担起心来,因为这种说法符合此类事情的“章法”,恐吓中暗藏杀机,这便显出可怕。我觉出握电话的手有些发抖,毕竟有生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惶恐中努力清理自己的思绪,很快明确自己用不着害怕,绑架者给了三天期限,还有回旋的余地,倒可以利用这次通话机会向绑架者讲明厉害,让他们不要做荒唐事,这样想也就心定,就对着话筒缓缓说:你们一定不要做傻事,保证不伤害万总的性命,只要万总活着他就会给你们工钱。对方冷笑一声说给个屁,厂子要倒闭了,还拉了一腚饥荒,他完了。我说他完不了,厂子也倒不了,这个我敢打包票。他说你是他啥个人,敢给他打包票?我说我是万总的朋友,我了解情况。对方问你了解什么情况?我说你们一定知道,这个厂是一位老华侨投的资,这位老华侨有雄厚的经济势力,欠你们的那点钱,不在他的话下。对方说不就是那个姓姜的老头儿?看不出像有钱的样儿。我心想你们才见过几个有钱人啊,还能看出有钱没钱。当然,姜先生的具体经济状况我也不清楚,但我清楚要愣往大处说,说得越富越好。我说你们知道姜先生有多大家底吗?对方反问你知道?我说我知道,我去过他家,光那幢房子就值几百万美元。他问合多少人民币?我说几千万,他还有许多产业,价值不会低于一个亿。对方停顿一下说:他的钱再多,在这儿也玩不转,他没有后台。我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后台?对方说:明摆着,要有的话谁还敢给厂子使坏,让他倒这个大霉?我在心里打个艮,问你怎么知道是有人使坏?使坏的是什么人?对方说这还用问,什么人有这么大的神通,当官的呗,万胜利老小子以为半路找了个有钱的干爹就牛皮烘烘,凡事不按正路子来,人家不整死他才怪呢。我无言以对,又想起彭局和赵处对这件事情的分析,在这一点上几乎所有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唯有当事人万(包括姜)还木之觉也。不过和绑架者的一通聊,我开始变得轻松,知道面对的不是职业绑匪,否则不会在电话里和我说三道四。于是我说这方面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可不管万总是不是按正路子走,你们可要按正路子走,否则干系重大。对方硬邦邦说弄死万胜利像踩死只蚂蚁。我刚放松的心又立刻绷起,急切说你们胡来我就报警。对方大笑起来,说报警,去报啊,那是万胜利活腻了。说完咔嚓挂了电话。我紧接再拨,对方就关机了,我一时愣在那里,心噗噗直跳,绑架者说的最后一句话,使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整个下午,我的思维沉浸在惶惑不安中,也十分混乱,像置身于一团迷雾中。本以为找找人就能解决的事,到头来竞变得如此复杂凶险,现在该如何是好呢?我知道在整个事情中我是个局外人,我与姜先生只是一般朋友关系,与万连朋友也算不上,饮品厂的兴衰与我没有关系,我完全可以知难而退,或者只做个旁观者,但在意识深处我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万已落在绑架者手中,什么也做不了,姜先生呢,他那一套不把事情弄得更糟就谢天谢地,还能指望?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撒手这事就没一点回旋余地了,一旦万出事连个报警的人都没有。

想到报警,我不由在心里打个艮,考虑起这事的利害得失,先前姜先生不同意报警是基于当时的情况,可现在情况有变,绑架者挑明杀万不当回事,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报案是明智之举且宜早不宜迟。这么想便拿起房间电话拨了110。

晚上,我代表“厂方”在“老地方”宴请电力方面的人,彭局赵处作陪。落坐方知坐主宾位的不是赵处说的电力头面人物,而是一个头头的小舅子。赵处一再申明请他比请姐夫更有利,因为他能“降”住姐夫,姐夫对他言听计从,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俗话说谁也不知道天上的哪块云彩下雨,由此而论就不能不买小舅子的账。只是小舅子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和不着边际的胡吹乱侃,使我隐约觉得把事情交给这样一个人去办有些悬。

回到旅馆正想怎样与姜先生联系,这时电话铃响了,接起来竟是那个与我讲过话的绑架者,开口就说我警告你们,两天之内不发还工资就宰了姓万的!我一惊,刚要开口电话已挂断。我没再打过去,只在心里想,看来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愣了半晌,我决定给报社“老弟”挂电话,也不晓得怎么会给他挂,而不是彭局长或赵处。我将真实情况向“老弟”道出,“老弟”在电话那边呻吟片刻,说看来事情有些复杂了,要不摸摸情况再说吧,就挂了电话。

刚要睡下,司机万虎来了,我简直是喜出望外,连忙向他询问姜先生的情况,万虎顾不上回答,急切说姜先生让我来接你,马上走。

车驶出市区,一头钻进黑暗中,看天上的星辰,能判断出是向西,听着车窗外呼呼的风声,我突然有一种逃亡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来自真实的现实,还是受到姜先生讲述他逃亡经历的影响,反正这种感觉很真切,我觉得心受到重重的压迫。

在车上万虎讲述了大体情况:他们于中午前回到厂,一下车姜先生就被等在那里的人扣住了,先关在一间屋子里,逼他拿钱,姜先生保证在几天内还清欠薪,又提出让他们放了万,他们不答应,讲拿不出钱也把姜先生绑架走,就在这时候姜先生晕倒了,他们并不知道是低血糖的缘故,以为是犯了什么大病,有些慌,万虎急中生智,说姜先生受惊吓犯了心肌梗塞,不赶紧送医院就死定了,人一死所有参与者都有责任,统统要倒霉,他们害怕了,同意放姜先生去医院,万虎拉着姜先生找地方吃上饭,就缓过来了,却也不敢再回厂,就去了附近的长庄镇。

在长庄镇的一座小旅店里见到了姜先生,他在灯下看一张地图,脸上现出很喜悦的样子,大声说你知道吗?我在上面找到了田庄,田庄。说着又站起走到窗前,说你来看,田庄就在那个方向,离这儿才十几里路啊。

当晚姜先生又把我“带”到几十年前的田庄。许是知道田庄已近在咫尺的缘故,时间也在意识里被压缩,好像姜先生讲的那一切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