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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尾声

在我离开淄城前还发生了几件需提及的事,一是我安排了孙式与姜先生单独晤面,结果还真应验了孙式的话,姜先生闭口不再提举报的事,偃旗息鼓,像一台被拉下制动的机车戛然停住,开始全力以赴操持厂子的各项善后事宜,而且归心似箭,掐着指头算来算去,一天也不想在这边多呆,那情状犹如半个世纪前之危难当头,一心只想逃之夭夭。姜先生的这种改变着实使我感到惊诧和疑惑,心想孙式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竟真正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记得孙式说过只要是人,身上必有“死穴”存在,这么说他是一指头按在姜先生的“死穴”上,那么姜先生身上的“死穴”又在哪里?对此孙式不讲,姜先生也不提,我自然也不好问。再一件事与前面说的这件事是相连的,为了报答孙式,我继续留在淄城等待崔志刚市长,与崔见了面我提及请他担任名誉会长的事,想必是我在“举报”这件事上帮了他,崔市长痛快地应承了,对此孙式乐得屁颠,再次提及要请我去桑拿,说完又怕我不明白,加上句:这回我可真要拉你老夫子下水了。

我知道在离开前还有一件让我难以释怀的事,就是姜先生还没讲到的一九四八年逃亡的结局,我想听他讲完。在分手前,我不失时机把话题引到这上面,而姜先生已有些心不在焉,像审讯般极为简略地叙述。他说从淄城出来走进国统区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可以迈开大步向青岛前进,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就理直气壮去找官员解决,甚至还把在解放区受的冤枉气撒到他们身上,弄得他们一头雾水,把我们当成一群疯子,不敢招惹。到青岛后,我们立刻买了去上海的船票,我们身心放松。可就在登船时却又有了变故,发现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建越,一个是半老头的小老婆,大伙急得什么似的,特别是半老头,到船快开时,他捶胸顿足大哭起来,说他不走了,要留下来找老婆,最后是被大伙架到船上的。

谁心里都清楚,是建越拐走了半老头的小老婆,其实这苗头在路上已冒出来了,原本考虑到半老头和那女子的年龄相差悬殊,在解放区行路很容易被人看出是逃亡财主,大伙就出主意让我们中间的一个人与那个女子以夫妻相称,掩人耳目。建越自告奋勇,这样一路上他就与那女子相随相行,就酝酿出了后来的事。说来让人感叹,建越在路途中不断鼓励大伙不要掉队,到头来掉队的却是他自己。我问姜先生后来知不知道建越的消息?姜先生说八四年他从美国第一次回国,向熟人打听,才知建越在肃反运动中被镇压了。姜先生摇摇头,又说我一直在想建越是能掐会算的一个人,怎么那时就不为自己掐算掐算,以趋福避祸,走一条正确的路?却没有,到头来让自己走进深渊。姜先生叹息不已,说那小女子长得确实迷人啊,建越生生给迷住了,可见爱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啊。我有时想,建越走向刑场那一刻也许并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问姜先生知不知道顺东后来的情况?姜先生说顺东的情况也是回国后听说的,他的结局比建越更糟,工作队发现我们逃走,又没追上,而公审大会已经不可更改,没办法只好把顺东枪毙了。我相信侯队长也不愿这样,可他没有办法,也可以说顺东是代我们受过的,他本人有责任,我们也难逃干系,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我常常想,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我们还会把顺东一个人撇下吗?我说不好,真的说不好啊,也许一切都是注定,包括个人的命运,也包括时代变迁,谁又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