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生断裂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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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生断裂层:记人民音乐家施光南(6)

于是,他弹琴伴奏,她站在琴边歌唱。两人合作得极为默契动情……如丁一边唱着歌,一边从光南的肩膀上侧面凝视着作曲家那深沉丰富的脸部表情,她的心被拨动了,她为他动情了……音乐,一种情感交流的最好媒介,使她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意境……她更加崇拜他了。顿时,对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好感,她……可他却似乎又没有什么反应……

奇怪得很,光南与如丁已经来往接触相当长的时间了,可他从来也没有什么表示,而且从来不评论评价如丁如何?例如,长得怎样?漂亮不漂亮?迷人不迷人?性情又如何?还有,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俩的约会地点主要在海河边上。每回约会,都是如丁等光南,这又是一种反常。一般男女青年恋爱约会,总是男的等女的!

“对不起,我正在写曲子。一节没写完停不下来……一停下来,下一回再接上去创作,就再也找不到那个灵感了……”这是他每回约会迟到时的最充足的理由,也是叫如丁没法生气而被征服的原因。

“你这个人呀,也只有遇我这样的女孩子。要是别的女孩子,早气跑了,那会像我这样,总站在这海河边傻等呀?”如丁又疼爱又可气地数落他。

可他似乎没听进去,也不当回事。如丁抱怨后,削个苹果递过去,他客气一声都没有,接过去往嘴边一送,便沙啦沙啦地咀嚼起来,好象刚才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似的!

1971年夏天,西哈努克亲王访华,到北戴河度假。组织上派施光南和另一位芭蕾舞蹈家到北戴河陪客。让那个舞蹈家教西哈努克亲王的侄子学芭蕾舞;而让施光南帮助亲王谱曲子……当时,中国传唱的西哈努克亲王创作的几首曲子,实际上是光南协助写出来的……

“你到北戴河给我写信吗?”他出发之前,如了问他。

“当然。”他回答。

他果然遵守诺言,写来了几封信。可每封信上写的全是谈他的创作,没有只言片语是表示对如丁的情感的文字……

后来,光南下乡去拉练,给如丁写回来的信又是另一种格调,全是讲他学习毛主席着作的心得体会……

他从不说一句爱她的话。当面不好意思说?难道信上也不敢写吗?这真是叫她哭笑不得,叫她捉摸不定!

“他到底爱我吗?”如丁时常这样问自己,真不知道前面的爱情之路她该怎样继续走下去,“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呀?我再主动,总不能……”

这个男子的心呀,真叫人猜不透!

1971年阴历8月15日中秋节,光南和如丁是在北京过的。他大老远地骑着自行车,跑去探望如丁和她父母。如丁想,今天是中秋节,他要来,肯定得买些月饼,向未来的岳父母献献殷勤的!可是完全出她所料,他压根儿就没想到“月饼”两个字,更不会专门跑去买月饼了。他带来了三样东西:一座柬埔寨民主战士的雕像;一张录制他的作品的唱片;一块写着“中柬人民友谊万岁”金字的金牌。

“他送这些东西来,算什么意思呀?”如丁莫名其妙,疑惑不解,悄声问她妈。

“大概是表示他的成绩吧?”如丁的妈妈猜测道。

大家在一起聚了聚,吃过饭后,光南要走了。

“这张唱片送你们。”光南拿起那张唱片,对如丁一家人说,“上面录的是我的作品,请提意见……”

他说话的口气神态,跟对一般朋友那样……

接着,他把金牌和雕像收拾好后,顺手带走了……看样子,因为他觉得雕像上有西哈努克赠送他时的签名题字,得留下自己做纪念;而金牌呢?送给如丁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拿出来展览展览,便随即收回入库……

如丁又一次哭笑不得!

可如丁的父母倒有不同的评论:“看得出,他真是个老老实实做学问的青年!”妈妈对女儿说,“你碰到这样的男孩子,实在是有福气。这真是个不错的人!”

如丁更崇拜他,更觉得他神秘莫测了……

他们之间照旧你来我往。每回见面,他还是一味地谈他的曲子,谈他的创作;而如丁还是耐心地听着他那冗长的演讲,那种有时叫人兴奋有趣的,有时又令人枯燥厌烦的演讲……

如丁有时觉得,自己都快没感觉了,似乎麻木了……

已经交往一年半多的时间了,仍然没见分晓。怎么办呀?能有什么办法呀?如丁自问自答道,等着呗,不管怎样,终究总会有个结局吧?

1972年元旦。光南带着如丁到他姑妈家去做客,也算是如丁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姑妈突然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这样问道。

这个突然袭击,如丁怎么也没有想到!

“春节。”光南回答得极快极顺口。

这更叫如丁惊讶,料想不到!

在姑妈家。她没好意思诘问他,只好打哈哈,敷衍应付过去。心想,出去再跟他算帐!

“请问,你春节跟谁结婚呀?”一出姑妈的家,如丁便拉下脸直接了当地责问光南。

“跟你结婚呀!”光南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结婚呀?”

“这不是?我们早就好了嘛。”

“这算结什么婚呀?你跟谁求过婚了没有?”

“还用求婚?”如丁没有料到她的这一问,竟然引出了光南的一大篇独特的“恋爱求婚”理论,“我和你好了这么久,交往这么久,就是打算要同你结婚的……如果不是要同你结婚,我干吗要跟你来往?跟你在一起呀?你知道吗?多少年来有多少女孩子要同我好,我都拒绝了,我都不同她们来往……难道你就不知道?我写的好多曲子,好多好多优美的曲子,都是为你写的!都是我对你的情感的流露……难道这还不够吗?难道还要我大声喊我爱你吗?还要什么正式的求婚仪式吗?”

这个长篇演讲,完全把姑娘的心彻底征服了!她还有什么话说呀?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带有点“强权主义”的男子汉!只懂得用行动来爱来求婚,不晓得用话语来爱来求婚!真是个奇特的求婚者。

她深深地陷入了幸福的甜蜜之中,她深深体会到她妈妈说的那句话的实质:“他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

1972年春节,如丁与光南正式结婚。他们是在北京办的婚事,然后回天津,又在天津歌舞团举行了一次正式婚礼。

新婚之夜,光南又做了一件叫如丁意想不到的事。光南送给如丁一本相册,相册上题着光南的一句话,也是他的一个希望:如丁永远忠于毛主席!

当然,这在七十年代初,是可以理解的。这说明光南这个人实在忠厚得相当可以!

如丁怎么说呢?他做得也对;可就是同别的男子不一样!人家男子在结婚时,送给妻子的,一般都是首饰什么的……他真是个特别的丈夫!

他们在天津生活了几年,因为双方的父母高堂均需要照顾;同时,北京对光南和如丁事业的发展前途更有利,因此,他们先后办成了调进北京工作的手续。临离开天津时,他俩又到海河边过去常约会的地方,作了一次“旧地重游”。

如丁极有心眼儿,把几年来他们来往于天津北京之间的所有火车票全都搜集保存了下来,叠成厚厚的一叠……

“再见吧!天津!”如丁把所有的火车票全撕了,把无数碎纸片一把扔进了海河里,让流水把它们漂走……她想起再也不用受奔波之苦,心里顿时轻松了起来,“天津,永远再见吧!”

“不!天津还是值得我们留恋的。”光南沉思着,眺望那缓缓流淌的河水,“这里曾经是我们相识恋爱的地方。海河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没有料到,在谈恋爱的近两年中,如丁从来也没有听到他说过什么关于恋爱的抒情语言,而竟是在他们结婚好几年后要离开天津时,才听到他如此感人肺腑的爱情语言……

(六)音乐神童与少年作曲家

抗日战争的艰难时期,日本帝国主义的飞机正在对重庆进行狂轰烂炸的时候,一个新生命降临了。这是1940年8月22日。在用竹子搭起的临时医院里,孕妇躺卧在病床上,痛苦也等待着那个令人喜悦的时刻。不巧得很,当医生前去用餐时,不想胎儿连着衣包从母体里突然一起自动滚了出来……粘糊糊的“羊水”,糊住了胎儿的眼睛、鼻子和小嘴。婴儿被窒息着,生命垂危……

婴儿的父亲飞快地跑去把医生请来。医生及时抢救,解开了衣包……婴儿终于发出了第一声极亮的啼哭……

婴儿的父亲叫施复亮。母亲叫钟复光。孩子又正好出生在重庆的南山脚下。因此父母决定为孩子起名叫施光南。

光南的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分别于1926年和1927年出生的,大他十三四岁。晚来得子,复亮夫妇极为欣喜。但当时的生活环境实在太艰苦恶劣,什么育儿条件都没有。复光只好一边工作,一边自己给孩子喂奶。奶水不够,便用米粉煮米糊喂孩子。光南在妈妈的怀抱里,在不时得蹲防空洞逃避敌机的空袭轰炸和饥饿中,开始了他艰辛苦难的人生历程。

钟复光在重庆任中兴信托公司子弟学校校长时,4岁的光南便跟着进学校上小学一年级。

他机灵,聪明,极有音乐天赋。

儿子拿着纸和笔出门去玩。

“你在外头干什么呀?”儿子回家时,妈妈问道。

“我写歌曲哩。”儿子回答,一边嘟嘟哒哒地哼着,他手里的纸上,记满了音乐简谱……

“谁教你的?”

“自己编的。”

有一天音乐老师在课堂教唱一支法国民歌《三只老虎》:“三只老虎,三只老虎……”

不想,小光南在座位上接着老师唱道:“肚子饿了,肚子饿了。要吃饭,要吃饭!”

这一唱,把小同学们闹得哄堂大笑……

三年级时,他跟着妈妈去参加当时的进步组织妇女新生活运动委员会举办的一次儿童歌咏比赛。

“你也来唱支歌,好吗?”知道小光南有音乐天才的学校教导主任对小光南说。

“好的。”五岁的光南爽快地答应了。

小光南沉思了一会儿,大胆熟练地唱出了一首他自己编写的儿歌:

花儿小,花儿好,花儿好美丽……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鸟儿叫了……

“不好,不好。”小光南唱了一半,停住了,“‘了’字太多了……”他即兴进行了修改:

春天来了,

桃花开开,

黄莺在树上叫。

“完了吗?”妈妈问。

“还有。”儿子回答。

它们快活,

我也快活,

大家都快活……

小光南居然获得了二等奖。

奖品是一只漂亮的小木马。

五岁的光南十分喜爱这只小木马,天天晚上抱着它睡觉他做起梦来……他坐着长出翅膀的小木马起飞了……

他骑着他心爱的“小木马”,跟着父母亲“飞”到上海。因为担心孩子出去门外乱跑会惹麻烦,会暴露地下工作目标,父亲把他锁在小小的房间里。他只好安心地在家里读书,看画报,自编自唱歌曲……

他跟随父母“飞”到爸爸的故乡金华…

他跟随父母“飞”到北京。

解放了。他骑着那只会飞的“小木马”,继续做着各种各样的梦:他独自一个人跑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去,毛遂自荐,请求扮演“三毛”的角色;

他开始自己编写“小说”,还自己为“小说”画插图;

他在学校里的美术小组中十分活跃,他的石膏像写生画,颇为同学们赞赏;

他是小合唱团演员,还不时去参加演出,甚至还到电台去演唱过;

他在家属院子里组织了一个“小剧团”,自己编写“剧本”,给小朋友们分配各种角色,在自己家里的客厅里“正式演出”,有时还表演变魔术;

强烈的音乐爱好,一直伴着施光南成长的年月。父亲施复亮是个京剧迷,时不时爱哼几句京腔。受其影响,儿子也开始对京剧入迷了。他还爱学河北梆子,北京大鼓等地方戏曲。到步入中学时代,他便把其他的那些广泛的爱好通通收藏了起来,把精力放到了音乐上去……他满脑子里都是旋律……他到外面马路上或公园里游玩,抬头凝望着蓝天白云,便是一首歌,一支曲子;他凝望着电线上停歇着的几只小鸟,脑子里便出现了一串五线谱,随口就哼出一支歌来……

他到处搜集唱片,搬来了电唱机,反复地听……

他到书店里、到图书馆、到同学朋友家里,见歌本就买,就借,就要……

他从诗歌选集中、民谣选集中挑选各种诗歌作为歌词,自己谱曲,配曲……他开始大量创作各种各样的歌曲……

施光南在北京圆明园旧址的北京第101中学读书。学生会发现他在音乐方面的才华,便把一个油印的学生歌刊《圆明园歌声》交给他负责编辑出版。这个歌刊上时常刊登一些在社会上听不到的不知名的“中外歌曲新作”。例如:

《翻身之歌》(哈萨克民歌),巴哈尔、李斌丞译词;孙兰记谱。

《西北风》(维吾尔民歌),哈克拉曲。

《孤独的手风琴》(苏联歌曲),伊萨柯夫基词;聂尔洛夫斯基曲。

《草原的鸭》(摩尔达维亚民歌),阿查多力亚曲。

同学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十分喜爱而且到处传唱的这些中外民歌新作的作者“伊凡诺夫”、“扎西·旺堆”等许多名字,竟会是他们身边的同学施光南的化名。

施光南创作的胆量越来越大。他居然想得出来把他创作的许多歌曲中的精华,编辑成一本《中外民歌选》的手抄本,在北京的大中学的学生中广为流行转抄。立时,他的不少得意之作竟然为许多大中学生四处传唱,流传多年。

有一回,暑假。复亮带着儿子光南到青岛疗养。一天,光南在疗养院俱乐部门前的广告栏上,看到了舞会广告的节目单上写着的演奏曲目中,有一首曲子的曲名和作者明明就是他的作品和“笔名”。他兴奋之极,心儿剧跳不止,便想办法钻进人家的“排练厅”,亲眼看到了那首曲子的曲谱,排除了生怕是“同姓同名”之误的疑惑。这是名符其实的,正是他的作品。没有想到,他的化名之作,竟会从首都流传到了远方的海滨城市青岛?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的作品也会流传到上海、广州或其他城市呢?

他想,他必须参加这个舞会,去亲眼亲耳欣赏他的作品为人演奏时的滋味是什么样子?

傍晚,他跟随父亲去参加舞会。

“喂,那个小孩子,干什么的?”施光南穿着短裤,装束有些儿不整,被收门票的同志拦在了门口,“不准乱闯!”。

“这是我的孩子。”父亲出示证件,解释道。

小光南平生第一次观看了正规的半专业性的乐队的演奏会。他做梦也万万想不到他一个小小中学生的无名之作居然能够跻身于“世界名曲”之列,而被乐队公开演出……

在舞会上,在回疗养院住处的路上,他的心儿一直无法平静下来!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朦朦胧胧,久久未能入眠。他满耳响着海浪的波涛之声,满脑子飘飞着优美的旋律……他又骑上他的那只会飞的“小木马”,在兰色的海天上翱翔,在音乐的海洋上翱翔……

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春日的温馨令人迷醉。施光南意外地在一张报纸的广告栏上又看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北京市少年歌咏比赛获奖作品晚会在某某剧场举行。节目单上有一首歌曲《懒惰的冬尼亚》的曲作者,又正是施光南的化名。他飞快赶进城里,奔到剧场门口。可这场演出根本不售票。他一下子弄不到入场券,只好在那呆站着发愣。面前来了个教师模样的中年人。他鼓起勇气,向那位教师倾诉了他的隐秘和激奋,求他帮助。对方为之感动,立即送给他一张入场券。

“当一个穿绿背带裙的小姑娘从幕后走出来,演唱我的那支歌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在哪里了。我好像和歌声一起飞起来了,飘远了……”他后来激动地回忆道,“这支歌曲和我在青岛听到那支曲子都是我的作品公开为社会接受、承认和肯定的开始。我更相信自己的音乐创作才华了……那些日子以后,我好长时间一直处于极端兴奋,甚至处在有些儿忘乎所以的心态之中……”

读高中后,光南不但功课成绩优秀,而且音乐创作的步伐也越跨越大了,越来越公开了,再也不须搞“地下”,搞“化名”了;同学们也时常为自己学校中有如此的音乐天才--少年作曲家而感到骄傲。同学们和团支部极为支持施光南的业余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