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用体力劳动为祖国服务,有的人用知识为祖国服务。”光南对团小组长说,“我的志向是用音乐用歌曲为祖国服务!”
“谁会知道施光南将来就不能成为中国的贝多芬?”团小组长极为理解和支持施光南的理想和志向,他对同学们说,“我们应该支持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
同学们自己凑钱帮助施光南油印出版了一本歌曲集《圆明园之歌》;并为他举办了他一生的第一个个人音乐会……
光南对音乐艺术的执着追求,感动了并不懂得也不甚喜欢音乐的妈妈;此时他已决定要去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因此,必须尽快去进修学习钢琴这一课。妈妈急急带着儿子赶到无量大人胡同的一位钢琴教师林太太那里拜师。
林老师被眼前的难题难住了。中国的年轻钢琴家刘诗昆十七岁时就在国际比赛上获奖了,可施光南已经十六岁了,还从来没有摸过钢琴!
“我教的都是三四岁或五六岁的孩子们。你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林老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孩子学钢琴,实在太迟了。”
“能不能例外……”光南的妈妈求情道,“我们是XXX介绍来的……”
“这个--”
“妈,咱们走。”倔强的光南,拉着妈妈的手,退出钢琴教师的家门,“妈,我要自学。”
那时,施光南他们家住在圆恩寺一带。自己家里没有钢琴,光南便想办法到朋友资华筠(资耀华的女儿,后来成为我国着名舞蹈家)的家里去学弹钢琴。他自编练习曲,自己摸索弹奏方法;他还买了一本《拜尔初级钢琴缴程》,请学校的钢琴教师帮助教他指法。
中央音乐学院当时设在天津市。当年在北京的招生考场设在什刹海边的一处清代留下的庞大华丽的古建筑庭院--恭王府(今天的中国音乐学院)。
主考官,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作曲系主任江定仙。
因为光南的钢琴基础太差,而且其他的音乐艺术的系统教育也基本上是个空白;有的只是自己揣摩,凭借天赋和勤奋练出来的本领。因此,在正规课程的考试面前,他几乎是一筹莫展了……
和声课和视唱练耳课的考试成绩,实在叫光南自己脸红,基本上交了“白券”。只有基本乐理一课,考得还算象样些。他的直感告诉他,他已经在“落榜”之列了。
最后一堂课的考试是“面试”。这似乎给了光南一点点转机,可事实上,也已无济于事了。但是,他觉得自己还必须尽力而为,把自己应有的才华和学识表现出来……
首先弹奏钢琴,规定弹奏三支曲子:奏鸣曲,《莫扎特大调小奏鸣曲》;复调乐曲,贺绿汀的《牧童短笛》;还有一支自选乐曲。
第一支“小奏鸣曲”,是最基本的练习曲,只要有少儿钢琴班的水平便可弹奏。但施光南却被难住了,只弹了一小部分,便弹不下去了……
他的紧张与痛苦是难以言状的。他恨不得立即逃出考场,立即避开考场上那些刺眼的目光和低声的窃窃私议……可不知怎么回事,一种对音乐艺术的苦苦执着追求的无形力量支撑着他!他挺住了。他挺下去了……
《牧童短笛》是一曲光南极为喜爱而且熟识的作品。此时,他再也不管什么科学弹奏方法了。而是用他自己创造的“土”指法,流畅地弹奏了下来。考官们脸上的表情开始和缓,转而有了一些些喜色了。他们稍稍点一点头,尽管他的弹奏方法出格了。
“请继续弹下去。”主考官江教授和蔼地对光南说,“你的自选乐曲是什么?”
“《流水》。”光南回答。
“谁的作者?”考官们都没有听过这个曲名,“流水?”
“我自己写的。”
“……”考官们的目光不禁亮了一下。
这支乐曲的考试大约是光南得分最多的作品。他得心应手充满激情地弹奏着,他把他的情感和想象、追求,全都倾注进乐曲中去了……
他演唱了京剧《斩黄袍》中的一个片段。接着,又是唱粤剧和河南坠子的片段。他的多才多艺,令考官们开始刮目相看了。
“还会唱什么吗?”考官问。
“会。”光南的劲头越来越足了。
他一口气又唱出了川剧、越剧、评剧等七八种南疆北国的地方戏曲,博得了在场人们的热烈掌声,好评……
然而,榜上无名那是“铁板钉钉子”--硬碰硬的事了。公布的名单上,果然没有施光南。施光南闷闷不乐的窝在家里,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不知怎么办?
“先准备考普通大学吧。”父母不时安慰道。
“可我爱的只是音乐呀!”儿子眼眶里噙满泪水。
“等以后再找机会吧。”
过了几天。喜从天降。施光南突然收到了中央音乐学院发来的一封信。
施光南同学:
由于你的音乐基础知识太差,你的考试没有达到录取要求,本科不能录取。但我们考虑到你在作曲方面有发展前途,且年纪小,建议吸收你到本院附中插班补习两年。不知你意见如何?
江定仙
XX年X月X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有眼,千里马遇到了伯乐!施光南来到天津,跨进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
在众多具有系统培训音乐知识的同学中,施光南时常显得甚为“寒碜”无知。从而常被人瞧不起。
“这个土包子弹琴的指法都不对,象是在砸琴!”
“据说,他连五线谱都没学过?”
“他连世界上着名的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杜那也夫斯基都没听说过,还上什么音乐学院呀!”
“……”
讥笑、讽刺和睥睨的目光,使施光南如坐针毡一样难过……他想念他的101中的同学和他那些愉快的日子,他想念他的亲人们,他想念北京的家……
难过,寂寞,憋气,甚至愤慨,使他忍受不住了。他糊里糊涂身不由已地奔到火车站,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徘徊踌躇着。他的心已经飞回了北京……
学校的领导发现施光南失踪了,立即派人出去四处寻找。同学们把他找回了学校。
老师、同学们的安慰,帮助;他对音乐艺术本有炽热追求的勇气,使他重新振作了起来。他发愤追赶……
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连着欣赏西方乐曲;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练习弹奏;
他坐在图书馆里,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阅读欣赏西方音乐名作;
他没有午睡,没有星期天,没有寒暑假;
他忘了吃饭,忘了饥渴;
毕业班时,他不但追上超过同班同学的水平,而且还当了科代表。
他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大学本科。
大学时代,他加紧了前进的步伐。他到处参加民间音乐会,观摩地方戏曲演出。他搜集全国各地的民歌。他在学院晚会上演唱了被某些“学院派”瞧不上的通欲歌曲和各种民歌。在后来他走上工作岗位后,他亲自深入到云南边疆的村村寨寨,去考查搜集各族民歌。他到处听唱基诺族、傣族、彝族、苗族、撒尼族等民歌。他即兴同少数民族歌手对唱。他抱着芦笙,同大家一起围着篝火,笨手笨脚地跳“大三弦”……他吸收了各民族的乐魂灵感,他丰富了自己的音乐宝库……在大学中,他搜集研究的苏联民歌和世界各族民歌之多,是任何一个同学都比不上的。
“我们这一代人中,在民族音乐的底子方面,谁也比不上施光南!”他的同学同辈音乐家都这样赞扬道,“因此,他在推陈出新方面,成就比谁都大!”
施光南对西方音乐的研究是下了苦功夫的。他全面地了解和掌握了西洋音乐的创作技巧,而且能够较完美地把它的特长与东方音乐的风格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走出创新之路光南明白,知识是触类旁通的。要在音乐艺术上的台阶一步步走向更高峰,必须在其他学科知识方面有所涉猎,汲取,丰富。因此,他对文学、戏剧、诗歌和美术等等也都倾注了一定的心力和时间。的确,这些门类的知识,本来就是他所喜爱兴趣的……也许,人们根本想象不到,作曲家施光南早在学生时代便是一个十足的足球迷……
他的内心世界是那样地广阔;那样地明亮,那样地丰富多彩……
音乐学院七年的心血汗水,为他后来的人生事业铺设了一条通往辉煌的音乐艺术殿堂的闪光大道……
(七)追求的痛苦,期盼的迟到
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天才的音乐家在他的那条广阔明亮的金光大道上,才走了一程,一程又一程便突然中断停顿了!
人民的音乐家施光南,就这样过早地突然离开人民而去了!
他还有数百首音乐作品一直被压在抽屉里,没有发表,没有机会和“阵地”与喜爱他的听众见面;他留下许许多多的辉煌旋律,但人们还期望着他谱写出更多更美的歌曲,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他的脑海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优美旋律没有倾注出来,他还有许许多多的心愿没有了却……
我们现实生活中往往有一种奇特的现象:有奇特天才有重大贡献的中年(我们指的主要是中年)高级知识分子,在活着的时候,不甚为“人们”重视,推崇,关注,支持,照顾(当然,有的的确被支持、关注了,但与他们的重大成就和天才来比,这种关注支持照顾还差得太远太远);而死了后,才有人出来大声疾呼,为其惊叹,冠予最高荣誉!
49岁时便离开人世的施光南就是一个典型!
当然还有蒋筑英;
还有张广厚;
还有……
他们都是英年早逝!
“今天施光南要是还活着,会不会有人庄重地冠予他‘人民音乐家’的光荣称号呢?”一位音乐界人士感叹道,“难说……”
中国普遍存在的平均主义现象和“红眼病”,使许多“拨尖人才”未能被承认;甚至在被承认之后,还会有人刁难,拆台光南去世后发生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十分令人深思!
一天,北京电视台的一位编导给中央乐团去了一个电话。
“你们团的负责人在吗?请帮助找一下。”
“什么事?”
“我们要一下施光南同志夫人的地址。”
“干什么?”
“准备拍个电视片。”
“拍谁不好?干吗非拍他?”
“……”北京电视台的编导被对方诘问得目瞪口呆,心想,“授予施光南‘人民音乐家’称号,有人还妒忌不是?……”
光南活着的时候,有一个梦寐以求的强烈而迫切的愿望:在祖国的首都北京举办一次真正的《施光南声乐作品音乐会》。
然而,几乎没有哪个组织哪个领导有能力站出来为这位已经蜚声中国乐坛十数年的着名作曲家做主,支持,帮助。
当然,领导有领导的难处……
光南为此曾经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四处奔波,求援;他的好友晓光等也时常陪他去四处奔波求援……
可是,现实令他失望。
找他所在的单位中央乐团。没钱!
找中国音乐家协会。没钱!
找文化部。没钱!
光南在世的这半生中,同学朋友和有关领导曾经协助支持他举办过四次音乐会。
第一次,他还在101中读书的时候,他的同学、他的团组织为他举办的;
第二次,中国音乐家协会天津分会在天津为他举办的;
第三次,武汉青年联合会为他在武汉举办的;
第四次,广州市的有关部门为他在广州举办的。
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别人更没有料到,广州的音乐会,竟是一次使他那样矛盾而痛苦的音乐会!
他在心里疾呼;“现实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为什么如此冷峻?这简直是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讽刺!”
施光南是全国青年联合会副主席。在他为举办音乐会奔波无着的时候,全国青联秘书长覃志刚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
“我来找找门路,试试看。”覃志刚了解光南的苦衷,“作曲家太穷!还不如作家,比作家更穷!”
覃志刚向全国青联主席办公会议作了汇报,获得了支持。全国青联下文,向各省市的青联组织发出呼吁,希望他们为名作曲家施光南筹资举办音乐会出力。
湖北省青联首先响应。但有一个条件,音乐会必须在武汉举办。
光南到了武汉,特邀他的好友词作家晓光前去为这场音乐会写朗诵词;特邀吴雁泽、关牧村、关贵敏、殷秀梅、程志和张暴默等十几位歌唱家前去演唱施光南的作品。这些歌唱家都是自愿无偿地去协助作曲家演出的。
音乐会开得十分成功,每场演出均是座无虚席。但是,只在城里的剧场里演出两场,便把队伍拉到武汉钢铁公司和武汉石化厂等单位厂家去演出。这当然是光南坚持为工农兵服务的必然安排,可从主观上考虑,他是多么希望能在剧场里再多演几场呀!因为那里的音响效果好,而且这也是许多他的歌迷们和他的崇拜者的希望。但是,经费不足……
1989年初,中国歌剧舞剧院艺通公司为着名的词作家乔羽举办了一个音乐会。这次活动的组织委员会主席是文化部副部长高占祥;副主席是着名词作家晓光。
“你们公司能否也为光南同志搞个音乐会呀?”晓光等好友向艺通公司总经理伍绍平建议道。
“我也很想为光南助一臂之力。但这笔经费太大,没有七八万元到十万元是下不来的。这得靠赞助。”伍总经理说,“这样吧,请光南同志本人和全国青联分头都写一份委托书给我们。我们去出面办。”
晓光陪着伍总经理去拜访施光南。
光南感激地写了“委托书”。但他觉得希望不大,因为他碰的壁太多啦!
“你们先做一些演出准备吧。”伍总经理说,“也许能很快办成……”
光南和晓光着手讨论这场音乐会应该如何办?
“我看,得突出你的作品风格的四个特色:民族性、时代性、艺术性和群众性。”晓光说。
“你的想法很好。”光南极为同意,接着又感叹道,“你和立平等中年至友同行一样,毕竟是很了解我的,毕竟都深知中年人在事业与生活中的艰辛苦涩的……”艺通公司的伍总经理匆匆赶来见施光南。
“‘六四’事件后,市场疲软,生产滑坡,国家和企业都较困难。在北京拉赞助,看来没有多大的希望。”伍总经理摊开双手,脸有难色,但仍极为热心,我想到南方,到广州再跑跑……
广州当时正大抓“扫黄”,希望搞一些健康的音乐会,在社会上扬扬正气。伍总经理闻讯飞快赶到广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