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徐小斌把《敦煌遗梦》的长篇小说编织得神秘莫测而又佛味十足,但作品给人们印象最深的,仍是一个世俗而普遍的人生主题:爱梦难泯,爱梦又难圆。
张恕和女画家肖星星于大西北的敦煌佛窟不期相遇,原本分别带着搜集民间故事和寻找作画灵感的愿望,但彼此的交往和各自的际遇,却使爱梦的寻求渐渐凸现出来。敦煌佛国里那种把性爱升华为艺术的巨大震撼力,异族少女那种潇洒释发情性的强烈诱惑力,都使他和她那种颇显疲软的婚姻相形见绌。敦煌壁画、敦煌文化和敦煌风情,有如一面情爱的大鉴镜,使俗世情爱的萎缩与丑陋丝毫无遁。由此,张恕看到了他和王细衣草率的婚配如同儿戏;肖星星也深感她与牟生有欠了解的婚姻索然无味。他们在敦煌邂逅几乎是一见钟情,而且从主观到客观都有使关系长足发展的良好契机,但事情的结果却是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岔道,二人最终在爱情之旅上失之交臂。先是张恕因收集传说和给人画像,先后陷人裕固族少女玉儿、阿月西两姐妹的怀抱难以自拔,尔后是肖星星与晚来敦煌暂借住宿的大学生向天晔成为了情人。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阴”。相互倾心也旗鼓相当的张恕和肖星星,只得带着难圆的爱梦各奔东西。这一切都有悖情理,但一切又都顺理成章。
爱梦难圆,根由何在?作者徐小斌在作品内外都以旁敲侧击的方式做了解说。这内,即作品首章张恕向“我”转述肖星星的感叹:“好男子和好女人永远走不到一起,永远。所以,不要痴心妄想。”这外,即作品“代后记”中作者所表白的“爱和自由从来是个悖论”。爱,就其实质来说,是一种关系的约制、情感的限定,是一种不自由,而好男人与好女人之间的爱,就更是彼此投人更大也更难挣脱的罗网。又因此,“爱和恐惧并存”,小爱小怕,大爱大怕,甚至压力与引力共生,重负与愉悦并存,从而使得人们常常在真心所爱的人面前犹豫不决,乃至举步不前。而这时,不爱又不怕或不甚爱也不甚怕的异性对象,反倒可能轻而易举地侵人,充当了真爱的“代用品”。玉儿、阿月西之于张恕是这样,向天晔之于肖星星也是这样。这样的事例在现实生活中也屡见不鲜,爱情的错位正由此而来。由此也可见,爱的悲剧往往不是别的,它常常正是人性自身的悲剧所在。
徐小斌是个擅长抒写人生悲凉和人性悲哀的硬腕作家。她早期的中篇小说《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査》,通过某医科大学学生对女青年景焕的所谓精神病的调查,揭示了社会生活中种种不正常现象如何使一个涉世未深的女青年心悸意乱,抑郁寡欢。如果说这个中篇主要着眼于社会痼疾的淋漓剖掘的话,那么如今这个长篇则主要侧重于人性构成中内在矛盾的深刻揭示。两相比较,她看取人生的艺术眼光显然更见深邃了。
在《敦煌遗梦》的作品研讨会上,与会者在评价作品的独到价值的同时,还特别肯定了徐小斌作为一个文学探索者的重要意义。对此,我深以为然。如今的文坛,严肃的文学和严肃的作家似已不多,许多作品多属于读了不会增添什么,不读也不会减少什么一类,《敦煌遗梦》在引人入胜的故事中负载着如撩人心魄的人性内容,在现今的文坛中实属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