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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失态的生活被定格之后--读《爱你两周半》

读徐坤的长篇新作《爱你两周半》(作家出版社2004年5月版),由热热闹闹的情恋进去,从冷冷清清的反思出来,感觉好像是一出闹剧看着看着就变成了悲剧,而到最后竟然有了正剧的某些意味。后来上网在“新浪,读书频道”的作品连载栏看读者网友的留言,其中一个网友很郑重地评价说,“这是一部严肃的作品,包裹了畅销书的外衣”。这个说法与我的感觉近似,我深以为然。

人到中年又事业有成的房地产大亨顾跃进与妻子梁丽茹长期分居后,把不断追逐年轻美貌的女性当成了家常便饭。刚分到某电视台的女大学生于姗姗即成为他最新俘获的一位女友,而他与她的夜半幽会,纯属酒足饭饱之后的心血来潮。而已做到了系主任职位的梁丽茹对青年教师高强打开自己的心扉并相约去云南旅游,一方面是无爱的婚姻需要情感的慰藉,一方面是与高强的关系由彼此怜悯发展到了相互依赖,并在心里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散散心”,“调整调整自己”。然而,突如其来的“非典”及所带来的惊恐与“隔离”,却让一切常态的生活离了轨,失态的生活被定格,而且必须把失态的生活在一个时期里当成常态的日子过,一切问题便由此而来。

梁丽茹和高强在去往云南旅途之中,渐渐把好感升华为情感;梁丽茹在名存实亡的婚姻和逐渐升温的恋情中找到了失却已久的幸福感,她在久违了的爱的缠绵中知道了自己“还能这么好,身体还能这么好”;而高强“跟着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却可以尽情撒娇,展现自己顽皮的一面”,也“倍感新鲜”。但“非典”由传言变成确定的事实并在生活中不断放大之后,他们不仅“心情忧郁”,而且顾不上了“亲热”,及至后来北京人成为“非典”嫌疑人的代名词之后,他们只有自顾自地奔向“未卜的前程”,以接近逃亡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的浪漫之旅。比之梁丽茹和高强,顾跃进与于姗姗的幽会更其狼狈。顾跃进原本打算与于姗姗做完爱便离开回家,但无意之中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已走不成了:他们所处的小区因发现了“非典”疑似患者被严加隔离了,而且一隔离就是近20天。想要“快点逃离”的顾跃进,在“心里已做完了告别”的于姗姗,不能不继续凑在一块儿,待在一起。这种非正常状态的相处与厮守,使“两个人都着急上火”,“闷闷不乐”,更使“他们彼此也把最‘日常,的面孔在对方面前呈现”。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光是巨大的克制与忍耐还不够,还得有爱,有同情”;而这恰恰是他们所缺少的。因而,近20天的共居一室,两人各自把缺陷暴露无遗,互相也满怀怨尤,等到“隔离”解除那一天,顾跃进立即像“兔子一样跑掉,连声‘再见,都没扭回头来说”;而于姗姗表面上像个“会体贴人的小尤物,而在内心里还是盼望他早点出去”。

“非典”是一场灾难,也是一面“镜子”,还是一剂“凉药”。在“非典”这面澄形鉴影的“镜子”面前,一直道貌岸然的顾跃进难以掩饰地显出了邋遢、龌龊的一面,其“自恋、脆弱”的本相也暴露无遗;“年轻又痴顽”的于嫌姗则在领教够了顾跃进的“自恋和脆弱”后,由“兴奋和好玩”转人“憔悴和失眠”,袒露出自己“稚嫩、简单”的缺陷。而“非典”作为一剂“凉药”,它让那些依照生活惯性茫然前行的人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自省与自审,在得过且过又头绪纷乱的生活中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活着真好,自由真好”,于姗嫌如是感叹人生;“一定要从头再来,一定会做得更好”,顾跃进如此打定了主意。经历了“非典”的“生死场”,每个人都在重新感悟人生,再度洞明人性。“脑筋一热”走上了“非典”的报道前线的于栅姗,在“庄严异常的送别”中“变得严肃了”,“一切轻佻和戏谑都不复存在,只有庄严,肃穆,惊心动魄”;顾跃进在感冒发烧痊愈后大彻大悟,向“非典”医护人员捐款1000多万元。而梁丽茹舒缓了自己压抑的心性,对人生更有了自信,把自己的目标就定在了书房这“一方小小的乐土”,并毅然决然地向顾跃进递上了离婚协议书。人们仍然在忙碌,生活依然在继续,但事情已呈现出另外一种样子,人们都有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我们在作者笔下看到,“非典”过后,“阳光如雨”,“天空灿烂”,那不仅是美好的自然景象的写真,而且也是人们带着美好心绪看天气的主观意向的表达。

《爱你两周半》从现代都市中年男女的两桩恋情写起,乍一看来,像是要酣畅淋漓地写一回当下社会无处不在的婚外恋,那娓娓道来又兴味盎然的文笔,也几近文学语言的现场直播。但当你随着作者进入“现场”,并由种种“特写”镜头去观察事象时,那种以“爱”的名义所进行的热恋,其实并没有多少爱可言。顾跃进与于姗姗,纯属有闲阶层的逢场作戏;而梁丽茹和高强,则是矿男怨女的相互怜惜。爱在人们的相互关系中流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自恋。爱是人际关系的产物,爱是人类情感的表达,爱是人生理念的流露。因而,在爱的危机的背后,暴露出的是人的交往关系的危机,尤其是精神状况的危机。作者通过两桩恋情遭遇“非典”,使人在灾难面前回到人的生命存在的原点重新打量一切,各自找到了生活中浑然不察的盲点,更找到了人生中新的精神支点。这与其说是作者对可能会有的实情的真实描述,不如说是作者对作品人物合目的的成熟与成长的合理想象和深切呼唤。这是作品隐藏在闹剧形式里的正剧内核。有了这个内核,作品就让人觉得调保而不调谑,轻松而不轻飘。

在徐坤的叙事艺术里,人们能分明感觉到一种欲抑故扬的态度和亦庄亦谐的意味,尤其是有关顾跃进的部分。从作品一开首,跃人读者眼帘的顾跃进,商场上如鱼得水,踌躇满志,情场上游刃有余,春风得意;他自傲自大到一种不自知的程度,要不是那个网络小姐录下他异常的呼噜声,他连自己睡觉打呼噜都不知道。他善于隐藏自己的缺点,更善于放大自己的优点,任何场合都是儒雅中透着能干,潇洒中透着自信。怛他那过于自我放纵的习惯,又使他不断地露出“马脚”来。先是他那令人听而生畏的呼噜,让几位小姐看到了他丑陋的一面;“非典”时期被困于姗姗处,更让他撕破所有面纱,从不良的生活习俗到虚伪的内心世界都昭然若揭。这种欲邪故正的笔法,看起来是尽力地在为顾跃进遮丑溢美,实际上则以顺势借力的方式,向人们更为真实地又更为独到地揭示了一个明雅实俗的商贾形象,并让人以既熟悉又新鲜的印象过目难忘。

我一向认为,长篇小说因要进入图书市场和面向读者大众,一定要写得“好看”和“耐读”,也就是说从“外”到“内”都要有打上作者独特个人印记的引人魅力,而要做到这一点,以“俗”的外衣包裹“雅”的内里,当是必由之途。我以为徐坤的《爱你两周半》,正是在“雅意”“俗说”和“雅粮”“俗作”上,做出了自己的心得,营造出了自己的特色,因而说它是举重若轻又大智若愚的一部力作,当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