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悲哀,时至今日,提起散文的革新,还有人将之归为“新潮”一类。
其实,“新潮”本来也是一个褒意词。“新”,辞典上解释为“改变得更好”;那么好到涌成潮水,该是具有了催枯拉朽之势,那是多么棒的一种情形!可惜近年来,“新潮”在文坛上成为贬意词,有关它的形象都很恶劣,不是文不加点的荒诞,就是故作高深的黑色幽默,而这一切,照某些人看来,则都是从西方现代派那里拾来的垃圾。
我不能同意对“新潮”的这种莫须有的大批判,更不能同意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给散文革新戴上一顶“新潮”帽子,从而给散文革新设置人为的障碍。
当前的散文革新,已涌动为大潮。这不是几个文人墨客坐在书斋闲得无聊,心血来潮刻意求成的结果,而是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哲学……诸种因素使然一一今天已是20世纪90年代,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全体人类,面对的已是高科技时代所带来的全新的社会生活。这种处在传统与现代化撞击之下的生活本身,越来越要求具有人生意义和寻求精神出路的思考。所以从前那种外在的脱离人生内容的写景、状物、抒情的传统散文,因其不再能担负起引领生活的责任必遭淘汰,而散文的革新也就必然成为主潮。
我相信,只要站在这个高度上,任何不带个人偏见的作家与读者,都会为散文的革新鼓与呼。
那么,回过头来再看散文的形式问题,不管长句也好,短句也好,荒诞也罢、黑色幽默也罢,任何能表现出主体意识的形式手法,都不应再受到谴责--非但不受谴责,简直就应该而且必须加以认真的研究。古往今来,任何一场文学革命都是内容与形式相映成辉的,文体的革新不可小视,道理很简单,难道你还能用《诗经》时代的文体来全面表现今天的社会生活吗?
近读汪曾祺先生文章,他主张作家要做通家--与古典文学通,与民间文学通,与外国文学通,我觉得此言极是。通家并不是容易做的,通者,“了解、懂得”也,那是非要下一番苦功夫,苦读,苦学,苦苦研究的;即使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得辨淸什么是精华与糟粕才能取之、去之。就拿西方现代派来说,学贯中西的叶君健先生曾有感于某些人对它的无知,以及在无知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胡乱批评,专门撰文加以介绍。他说: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一批新兴作家和诗人,如意识流大师佛姬妮娅·伍尔芙、亨利·詹姆斯、T。S。艾略特等,开始对于他们所处的社会产生怀疑,对人类和人类文化的前途担忧,进而对旧的--19世纪文学主流的现实主义及其表现手法--动摇了信心,就另辟蹊径,掀起一股‘现代派’的潮流。他们的创新是基于对旧有文学深厚研究的基础上,感到它从语言到艺术表现形式都不是以表达现代人的心态和生活,因而逬行的一次革新。他们将会在世界文学史上长存。”
而我们的有些作家,别说谈不上研究,简直就没读过人家几本书,连轮廓还没弄懂呢,就无的放矢地大加讨伐。结果,不但批判不成,反而把自己弄成笑话,丢人现眼。
所以我主张,还是多研究、多学习,少扣帽子、少搞无的放矢的大批判(当然,我并没有忘记“批判地继承”那句老话,任何学习和研究都要有所扬弃任何革命、革新、创造、进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人类每前进一步,都是前赴后继的结果。为了推动当前这场散文革新大潮,我主张要具有如下精神一一宁愿因探索而偏激而走了弯路,也不因循守旧止步不前;正如为治病救人而宁愿遍尝百草,也不无所作为地坐以待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