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现实的抉择
奔驰在105栋楼下停妥,乔郁菲刚要下车,“等一下!”裴旭尧把放在车后座的伞递给她,是把女士用的花伞,这个——也是罗宛儿的吧?
“不用了。”乔郁菲闷闷地道。
裴旭尧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到她手里,“淋雨很容易感冒的。”
乔郁菲只好无奈地撑着伞下车。
骤然离开暖气开得很足的车子,周遭沁骨的寒意漫涌而来,她哆嗦了下,快步走到单元门前,按了密码,收伞上楼。
才五点左右,可是由于阴雨绵绵的缘故,天色已经暗沉沉的,给人夜色很深沉的错觉。
裴旭尧静静地坐在奔驰车里,遥遥看着乔郁菲进入的摩天大楼。
不一会儿,八楼临街的一扇窗子亮起了橘黄色的脉脉灯光,隔着纷飞的雨雾,显得格外温暖。
他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微笑,痴痴凝望了片刻,才发动引擎,缓缓离去,奔驰车渐行渐远,消失在纷飞的雨中。
八楼802室,乔郁菲倚窗而立,默默地看着楼下,车子的尾灯逸出一缕淡淡的薄光,迷离在苍茫的夜色中,很快消弭不见。
她的眼中,也弥漫了薄薄的雨雾……
牵着妈妈的手,走进裴家时,乔郁菲七岁。
懵懵懂懂的年纪,可是她记得,宽敞明亮的客厅,坐在钢琴旁优雅的小男孩,紧绷着小脸,竹笋般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舞,他是那么漂亮,精致得就像一幅画。
裴皓炫记得,乔郁菲曾经因为不能演公主而痛哭,他却不知道,乔郁菲之所以想演公主,那是因为裴旭尧会演王子……
乔郁菲因为自己的体育成绩太差,拼命努力,那也是因为裴旭尧是篮球校队……
初中时的确收到了生平的第一封情书,但那个送情书给她的男孩子被裴旭尧痛打了一顿……
在裴家水池旁的柳树下,打架回来的裴旭尧第一次亲了她,当时她红着脸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裴旭尧答应她:“好,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们一天天长大,很多事情随之而改变。
五年前,其实不只是五年前,更早一点,她就已经觉察到,裴旭尧也许并不像自己离不开他那样离不开自己。
裴氏夫妇意外身亡的时候,二十岁的裴旭尧表现出超常的冷静和理性,他没有哭——起码没有人看到他哭,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地处理各种善后事宜。以至于哭得死去活来的裴皓炫在背后悄悄骂他冷血。
丧事办得很隆重、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他的叔叔搀扶着他的爷爷,惺忪作态地叹息,“大哥大嫂真是不幸……”
那是裴旭尧第一次开始承担家族的责任,也是他埋葬初恋的开始……
对乔郁菲来说,幸福就像指缝间的流沙,想要抓握,却怎么也抓不住。而不幸,就像天空中掠过的大鸟,张开羽翼投射下硕大的阴影,纵使距离遥远,依然如影随形。
她舍不得妈妈,妈妈还是离去了,她渴望爱情,爱情最终抛弃了她。
乔郁菲永远都记得五年前,自己生日那天。
前一天晚上,裴旭尧曾经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乔郁菲说:“明天有李宗盛的演唱会,你陪我去听好不好?我很喜欢他的歌……”
“我不喜欢凑热闹,那里人太多。”裴旭尧蹙眉说。
“我想去嘛……”
裴旭尧眼神凝郁,似乎欲言又止,揉揉她的头发,半天才低声说:“改天吧,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
乔郁菲没再说什么,失望是有点,但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她知道,裴旭尧不喜欢太喧嚣嘈杂的场合,所以他们交往很久了,还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约会过。
生日那天傍晚,婉拒裴皓炫一起去PUB狂欢庆祝的邀请,理所当然招来他的促狭和揶揄,“跟我大哥约好了?真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千年花岗岩什么……”他啧啧有声。
乔郁菲一个人在马路上闲逛,路过红磡体育馆的时候,看到海报上李宗盛爬满沧桑的脸,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买了两张入场券,犹豫片刻,还是在旁边的公用电话亭拨了那串熟稔于心的号码,“旭尧,你现在有时间吗?”
“什么事?”
“我想听演唱会,你能陪我吗?”
裴旭尧静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回答:“你很无聊吗?让皓炫陪你去,”他补充了一句,“我今天很忙。”
看着进场的人不是成双结对就是三五成群,只有乔郁菲形单影只,她不禁郁闷不已,把多余的一张入场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走进人声鼎沸、激情昂扬的演唱会现场,乔郁菲耳朵嗡嗡响,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把买来的爆米花和饮料放在旁边的座位上——那里不会有人来了,入场券还在她的口袋里。
闷闷不乐的心情持续到李宗盛出来。
巨型音响放出忧伤缠绵的配乐,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款款而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乔郁菲把裴旭尧从脑子里抛开,专心致志地听歌。
李宗盛的声音低沉、苍碎、沉淀着饱经沧桑的浅浅淡淡忧伤。
“李宗盛这套衣服是哪个服装师设计的?改天我送你一套,你穿上一定帅毙了。”后排有女人的声音猝然传过来,似乎是在问陪她来听演唱会的人。
从李宗盛出来唱歌开始,喧嚣的演唱会现场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他的歌声在空气中回荡,所以那女人的声音分外鲜明刺耳。
讨厌!不喜欢听歌就不要进来!干吗妨碍别人!乔郁菲在心里暗暗骂着,她讨厌不尊重别人的人。
“……爱情他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李宗盛的声音在继续,那个女人也在继续,“他今年五十几岁了吧?已经是老男人了,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
她的伙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让她做作地笑了起来,“我喜欢养眼的男人。”
她的伙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那女人用令人全身发冷的撒娇声音甜腻地说:“他跟你,根本没法比。”
真想把手中的饮料倒在她头上,让她清醒清醒。
乔郁菲按捺着这个痛快的想法,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李宗盛身上。
“……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不喜欢他的歌,我宁愿听周杰伦,改天我们……”突兀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耳边有一只蚊子在嗡嗡叫,让乔郁菲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听歌。
瞪大眼睛,她的怒气上升到极点,霍然转身,对着那个女人的方向冷冷地呵斥道:“你不喜欢可以马上出去!不要妨碍别人!”
立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女人仿佛被她给吓到了,呆了呆,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孔都扭曲了,愣怔了几秒钟,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怒冲冲地嚷:“你凭什么教训我?!”
乔郁菲懒得理这种明显弱智的女人,她把怒火转到女人身边的男伴身上——什么白痴,才会和这种女人出来听演唱会。
可她很快呆住了,张口结舌看着她旁边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旭尧……”
裴旭尧微拧起眉头,揽住女伴的肩膀,对乔郁菲淡笑,“郁菲,真巧。”语气生疏,眼神阴郁复杂,似乎还有浓烈深沉的哀伤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根本察觉不到它曾经存在过。
旁边的女人惊讶,颦眉问:“你认识她?”视线扫过乔郁菲的花格子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嘴角顿时添了抹明显的不屑,“你怎么会认识这种女人?”
裴旭尧眉头皱得更紧,却若无其事地说:“是我家保姆的女儿。”
从他口中吐出的残忍话语像重磅炸弹,炸得乔郁菲耳朵嗡嗡响。
她在他眼里,只是——他家保姆的女儿?那么,六年来他们的柔情缱绻、轻怜蜜爱都算什么?
乔郁菲倒吸一口气,轻轻地问:“旭尧,对你来说,我只是保姆的女儿吗?”
裴旭尧脸上沉静如水,声音也平平静静的,“你以为还会有什么吗?”
这里人太多、空气太污浊,头有点晕,乔郁菲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原来是保姆的女儿……”女人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挽住裴旭尧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别理她,我们继续听歌。”
“好。”裴旭尧口里答应着,担忧的眼光却牢牢胶着在乔郁菲脸上,没办法移开,她脸色很白,好像下一秒钟就会晕倒似的。
乔郁菲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压扁堵死,窒闷得无法呼吸……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她慢慢走了出去。
“……旭尧,旭尧,你怎么了?!”跟他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旁边的女人惊讶地叫。
终于被唤回神的男子疲惫地摇摇头,“没事。”
体育场内炫彩的灯光闪烁不定,晃得他眼前一阵阵的模糊,呆呆凝望着乔郁菲离去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跳起来追出去的冲动,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无论多么痛,都必须走下去……
他没有别的选择,咬破的嘴唇,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咸涩的味道,就在口腔里蔓延。
残阳如血,天边的晚霞呈现出妖艳的绯红色泽,似是桃花薄晕,又似是流光溢血。
从体育场出来,正是傍晚时分,街道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乱七八糟的脑袋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乔郁菲彻底忘记了有计程车这回事,一路走回家。七八里的路程,居然没有任何疲累的感觉。
难道她的生日受到了上天的诅咒吗?
乔郁菲永远也忘不了,六岁生日那天,妈妈精心准备了一大桌饭菜,还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生日蛋糕,“等你爸爸回来一起庆祝。”她笑着说。
门铃响起,“一定是你爸爸回来了!”妈妈兴高采烈地去开门。
的确是爸爸回来了,不止是他,还有个陌生女人,以及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
晴空霹雳、六月飞雪……令人称羡的幸福家庭一夜间轰然坍塌。
乔郁菲摸黑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冰镇啤酒,呆呆坐在地上,她冷静地想着,都说女儿身上有时候会影射出母亲的命运,我并没有比母亲更悲惨,起码,我还没有嫁给他……毫无疑问,裴旭尧已经变心了,他喜欢的人不再是自己。
乔郁菲想起他对那个女人说的话——“她是我家保姆的女儿。”
那是她在他心目中的定位——只是保姆的女儿。
毫无疑问,他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会去听演唱会,所以带着那个女人出现,让自己知难而退。
乔郁菲不敢相信,裴旭尧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又能怎么想呢?
只是,何必这样践踏她?
他说不喜欢,她不会缠着他不放的,不会缠着他……然而,她真的不会缠着他吗?真的能够说割舍就割舍这十四年青梅竹马的情意?
乔郁菲捧住了自己的头,裴旭尧是不是料到她不会轻易放手,所以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她面对现实?
用力晃晃头,乔郁菲怀疑这只是一场最荒诞不经的梦,梦醒了,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裴旭尧怎么可能这样对待她,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他表面上虽然喜欢摆酷,内心却很柔软、很善良、肯担当、重责任……所以,他才无法亲口跟她说出要抛弃她的话?乔郁菲脑子里纠成了一团乱麻,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她了呢?
难道,是被那个女人诱惑了?
说真的,他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想到裴旭尧居然会被那种女人引诱,乔郁菲心里就发酸、钝钝的痛。
郁郁地坐在地板上,启开啤酒罐,仰脖灌了一大口,应该早有预兆吧?怪不得最近他总是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原来是在想着怎么跟自己提出分手。
可是,乔郁菲宁肯让他亲口判定自己出局,也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他另有新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周遭早就笼罩了厚重的夜色,层层叠叠漫涌而来,好像要把她生生吞噬。
抱膝坐在黑暗里,乔郁菲茫然地睁着眼睛,下巴搭在手臂上,自嘲地想,裴旭尧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原来就是跟那个女人约会。
“啪!”隔壁的灯打开了,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进来的是裴旭尧,他打开厨房的灯,明亮一下子笼罩了室内,乔郁菲眨眨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低喃:“旭尧,别这样对我。”
刚进门的裴旭尧愕然地抬头,“你说什么?”
“就算是不喜欢我了,也不要这样羞辱我,”乔郁菲低声说,“我不会缠着你的。”
裴旭尧微微发怔,迟疑着蹲下,手臂搭在她肩上,艰涩地开口:“郁菲……”
乔郁菲微晃,避开他,“你很喜欢那个女人吗?”
“她?”裴旭尧像听到天方夜谭般,冷嗤,“你怎么会认为我喜欢她?又聒噪又啰嗦,毫无品味。”
乔郁菲闷哼,“你陪她听李宗盛的演唱会,这么不情愿的事也肯做。”
“我偶尔也会陪别人听演唱会,这并不是她的特权。”
听见他说并不喜欢那个女人,乔郁菲精神了一点,“那你怎么不肯陪我去?”
“你跟她们不一样。”裴旭尧避开她的视线。
像哪里的肉被尖针刺了一下,乔郁菲抬眼,直视着他,“不一样?”
“她爸爸是荣昌的总裁。”裴旭尧垂眼说。
“嗯?”乔郁菲茫然不解。
“我现在是裴天的总经理,和那些名门小姐搞好关系,也是一种感情投资,在生意场上会获得很大助益。”裴旭尧解释道。
这样功利现实的裴旭尧对乔郁菲来说,有点陌生,她白着脸问:“你可以为了生意陪她们,为什么不能陪我?今天还故意让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为什么?”温暖的室内,却有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乔郁菲冷得瑟瑟发抖,环抱着双肩,脸色惨白。
裴旭尧眸色深沉,仿佛心底最深重的痛楚,太浓烈,反而看不分明。
他早就做出了决定,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年前,却总是无法说出口……约Julia去听演唱会时,他当然已经做好摊牌的准备,并且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可现在面对乔郁菲毫无血色的脸,所有做过的心理建设顷刻间瓦解,几乎溃不成军,就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生生撕扯的痛,避开她的视线,他逼自己违心地吐出残忍的话:“女人就好比鞋子,名牌鞋即使夹脚,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地穿出去,相反,无论多么舒服的拖鞋,也不会有人穿出去见人吧?”
乔郁菲仿佛一下子被人扼住了喉咙,连气都喘不上来,好一会儿才磨着牙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我是拖鞋?”
“郁菲,”裴旭尧眼光直视着对面的墙壁,好像要在那里烧灼出一个洞来,“如果我和那些名门小姐登上报纸杂志,那是绯闻、是花边,但如果被记者拍到我们两个在一起,那就是笑话、是笑柄了。”
乔郁菲漆黑的瞳仁儿一片冰凉,哆嗦着唇角,轻轻地问:“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笑话?”
裴旭尧还没有点头,她就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抄起旁边的啤酒罐,毫不迟疑地砸了过去。
差点砸到裴旭尧的头,幸亏他反应敏捷,向旁边一闪,堪堪避过。
啤酒罐被乔郁菲倾注了全力,直直砸在他后面的墙上,“嘭”的一声爆开来,啤酒溅得到处都是。
拖鞋……笑话……
血液在喧嚣沸腾,瞬间涌上大脑,让人窒息……可以清楚感觉到双手的颤栗。脸色苍白得像在北极冰川中封冻了几个季节,乔郁菲的眼睛却呈现血红的颜色,过度的激动使她失去了大吼大叫的力气,沙哑着嗓子,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从齿缝中硬挤出来:“旭尧,我们……在一起五年了……原来在你眼里,只是个笑话……”
裴旭尧低垂眉睫,攥紧的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郁菲,此一时彼一时,我跟你在一起是真心的,我希望你明白,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两个不可能有未来。我是裴天的总经理,我二叔对裴天虎视眈眈,我肩上担负着很重的责任……我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乔郁菲苦涩的笑,“你想要的是能够在事业上对你有助益的女人……那么,我算什么,你年少无知时的游戏吗?”
“郁菲,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不同的。”
“不同啊,她们是名牌鞋,我是拖鞋……”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旭尧蹙眉,“我们一起长大,就像家人一样,以后,我们也可以像亲人那样相处,”他语气温和了些,“恋人之间会有争执、有背叛、有伤害、有折磨……而亲人只要相互关怀、相互照顾就可以了,我们变得单纯点,也没什么不好。”
“你考虑得真周到,”乔郁菲讽刺地笑,把头埋进臂弯,低声说:“你先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裴旭尧迟疑片刻,慢慢往外走,走了四五步,忍不住回头,乔郁菲还维持着那样蜷缩畏冷的姿势。
那一瞬间,他的心霍然颤了颤,事情的确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他却找不到丝毫轻松释然的感觉。而是仿佛有一把尖刀狠狠插在心脏上,疼痛犹如海浪,席卷而来,一波连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似乎永无休止……他咬紧牙关,摇摇头,对自己说,这是必须的舍弃和伤害……他们都还年轻,未来的道路还很长,就算是有伤口,也会很快愈合。
他摸了摸裤袋,里面有个硬硬的小方盒,他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今天是没有办法送出去了,明天再说吧,裴旭尧暗暗叹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但这是我面对现实必须做出的抉择。
一年前,父母的葬礼上,爷爷和二叔出现在面前时,裴旭尧就知道他跟乔郁菲不会有未来……一直说不出口,每当想要开口,就好像有什么卡住了喉咙。
那不是别人,是他青梅竹马的乔郁菲。
今天,能够就这样结束,其实是裴旭尧期待已久的。
然而,怎么形容他心中撕心裂肺的痛楚呢?对他来说,乔郁菲就像他身上的一根肋骨,生生剥离,必然弄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裴旭尧摇摇头,时间会冲淡一切……他是很理性的人,面对爱情和面包,他也许会选择爱情,但现在的状况,是他根本没得选择……
何况,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叫做“人”的生物。
她当然可以找到,最适合她、能够带给她幸福的人,那个人,不会是裴旭尧。
在商场上纵横杀伐、狡诈如狐的他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做生意可以谋划、可以算计、可以预测,但人的心,谁都无法控制,自己也不能。
乔郁菲抱成一团,听见厨房的门轻微的关闭声。
她抬眼,呆呆地看着裴旭尧的背影被门隔绝,忽然抑制不住地颤抖双肩,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拖鞋,拖鞋,我不过是一双拖鞋。
不能穿出去见人的东西……
裴旭尧!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轻微的开门声,旭尧回来了?!乔郁菲霍然抬头,看到裴皓炫同情的脸……
叮铃铃……
急骤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回忆,脸上冰凉凉,乔郁菲抹了一把,湿漉漉的。
神情恍惚地过去抄起电话,“喂?”
电话彼端传来中年男子醇厚温和的声音:“郁菲,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哦……”乔郁菲清清嗓子,“今天淋雨了,可能有点感冒。”
男子马上紧张起来,“我叫子奇带家庭医生过去。”
“不用麻烦,我刚吃过药,已经没事了。”
男子犹豫片刻,试探着说:“你还是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实在不放心。”
“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习惯了。”乔郁菲淡淡地说。
男子长久地沉默着,半天才开口:“郁菲,你还在怨恨我吗?”他轻轻说:“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每个人都跟她说“对不起”?
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插在她的心脏上,然后特真诚特忧伤特动情地说——“对不起”,好像这三个字就能抹杀掉所有的伤害、泯灭掉所有的伤痕。
然后,他们就能够理所当然得到良心上的慰藉和解脱,安然地继续自己的人生。
裴旭尧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眼中闪过愤懑怨怼的光,乔郁菲的语气却依旧平静、毫无波澜,“过去的事情早都过去了,你也不要总是念念不忘。”
“嗯……”男子感激地、热切地开口,“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跟我说。”
“好。”
挂断电话,乔郁菲无意识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发呆,眼神明明灭灭的闪烁。
她想要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一样——想要嫁给那个人,嫁给那个承诺她“永远”却又毫不犹豫背弃了她的男人。
为了那唯一想要的,她可以做任何事,就算是把自己变得卑鄙龌龊也没有关系,就算……被他憎恨也没有关系。
不赌一把,谁又能知道结局是输还是赢?乔郁菲按住隐隐刺痛的额头,眼神悲凉。
第二天,刚进办公楼,就发现气氛不对,所有人面孔都紧绷阴沉,连周遭的空气都凉浸浸的。
乔郁菲逮住张浩明,悄声问:“出什么事了?”
张浩明一脸的焦虑,“这次麻烦大了,我们不是几天后要推出博维研发的新产品吗?”
“那又怎样?”乔郁菲纳罕地问。
“乔治亚抢先在昨天下午召开了记者会,发布了新产品……”
他话未说完,乔郁菲已隐隐感到不妥。
只听张浩明接着道:“而那所谓的新产品竟然和我们即将推出的WTE250是一模一样的。”
确认自己没有产生幻听,乔郁菲无比震惊地看着他。
“几天后就是新产品发布会,除了公开展示WTE250的优越性能,还会让萧诺伊作为形象代言人出现。”
静默的会议室中,只有裴旭尧的声音在回响。
他口中的萧诺伊是当红的偶像歌手,性格直爽、身材火辣,在歌迷和媒体中,都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口碑。
宣布完重要事项,裴旭尧目光从在场的众人脸上徐徐扫过,“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乔治亚剽窃了WTE250,昨天已经抢先发布上市,我们还怎么发布?”裴皓炫直言不讳地说,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虑。
WTE250是由裴天斥资、博维高科技公司研发的新一代电脑芯片,如今被乔治亚釜底抽薪,对裴天造成的损失简直无法估计。
然而这样一桩明显出了内奸的重大事件,裴旭尧看样子却似乎根本没有诉诸法律或追究的打算,乔郁菲暗暗揣测他的想法,和裴皓炫对视一眼,他不易察觉地冲她递了个忧心忡忡的眼色。
乔郁菲心知肚明,这件事绝不可能是裴皓炫做的,他虽然很想把裴旭尧拉下马,但也不会为了他赔上整个裴天。
裴旭尧摆手,语气平静地道:“发布会照计划进行,你们不必担心。”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疑问,只能拭目以待。
现在裴天的大多数高层,都是裴旭尧接管裴天后聘用、或者是提拔上去的,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在会议结束后,都毫不迟疑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乔郁菲没有走,揉了揉因为失眠而胀痛的额角,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疲惫,问道:“裴天这次只怕损失会很惨重,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发布会照常举行。”
乔郁菲微皱起眉,“你知道我的意思,比起新产品,更重要的是……内奸是谁?”她可不想在她还没动手之前,裴旭尧就已经被打趴下,那她还有什么搞头?
“一定是二叔在捣鬼,”裴旭尧勾勾唇角,却全无笑意,“开始他只是想拿到裴天,随着这两年爷爷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继承人的事就被摆到了台面上,他为了扳倒我,少个竞争对手,竟不惜毁掉裴天了。”
“不会吧……裴天也是裴家的产业。”乔郁菲难以置信,人性竟是如此险恶,为了少个竞争对手,竟不惜毁掉自己家族的产业。
“比起整个裴家,裴天又算得了什么?上次爷爷大寿,他当着二叔的面儿,赞扬裴天这几年的发展。”
“看来爷爷很赏识你。”
“是啊,所以我就成了二叔的眼中钉、肉中刺,”裴旭尧叹,“他会搞些小动作,早就在我意料之中。”
“这么说……”乔郁菲沉吟,“你早就想好对策了?”
“不错,”裴旭尧抿着薄唇微微冷笑,“成王败寇,就看鹿死谁手吧。”
“乔治亚那边,你晚上恐怕还有场硬仗要打。”乔郁菲不无忧虑地说。
“不是我,是我们。”裴旭尧纠正,“晚上的酒会你陪我一起去。”他说的酒会是裴天和博维合作开发案的庆祝酒会,早已定下的,作为同行的乔治亚当然也会应邀参加。
“干吗是我?”乔郁菲抗议,“安妮姐呢?”
“她晚上有事。”
“我没有晚礼服。”乔郁菲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不过这也是事实,她一向不注重衣着,服饰只要简单舒适、勉强能见人就好,的确没有太上档次的。
“待会儿我让人送过来。”裴旭尧见招拆招,丝毫不受影响。见乔郁菲翻了个白眼,他不由轻笑,“你现在是我的助理,这种公事上的应酬必须要参加吧?”
乔郁菲哼了一声,“知道了。”
看着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裴旭尧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其实,并不一定非要她陪自己去应酬不可,只不过……有她在身边,绷紧的神经会特别……放松,心情也会愉快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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