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媳妇子走了过来,拿了全新的帕子给她,“太太您用。”
“笨手笨脚的,你躲那么远干嘛?都嫁了人守了寡了还似未嫁的闺女般怕羞?”
“奴婢……”
“没用的东西。”苗氏一甩袖子,没再理她。
许樱瞧着那几样东西,都是老太太屋里摆在明面上最值钱的了,苗氏怕也是算了许久的了,这些年大伯祖母为了这个家的太平,也没少吃亏,可也不是个傻的,想想那一屋子的东西,还有未动的内库,依老太太的性子,没摆出来的怕才是最值钱的,这里面真值得一场闹得怕就是那佛像了。
又听苗氏喊慧月,这才认出那个眼熟的丫鬟原来是救了苗盈盈的慧月,心里立时就留意了起来。
待苗氏她们走了,杨氏拉着许樱告辞,却被闻氏拦下了,老太太的东西大部分虽说刚过世的时候就已经分了,可还是剩下了三间正房和三间厢房的东西,闻氏带许樱她们去的是后院紧锁的一间小库房,库房门一打开,里面的东西虽积了灰,却个个是好物件,“这些个东西本来是我预备着存着哥儿们娶媳妇用,如今家里缺银子,樱丫头又花费那么大,这些东西虽只是摆件、积存的老物,多少也能换些银子,好歹填补一些。”
许樱这次没再推辞,她确实是缺银子,这些东西若是立时大宗出手,怕也就是值个两千两出头,不无小补,可若是不要怕是人家要觉得她手里还有压箱的私房了,倾囊而出救了人回来,在人心里也打了折扣,这非是耍什么心计,乃是事态人情,大房如此作为,她花尽余财救人,也不算是亏。
今天天热得早,待到了七月雨季的时候更是闷热异常,不下雨时人出门也是一头一身的湿,动一动就一头的汗,不止是人发蔫儿,就算是路边的树也似累得不成了,虽树叶浓密却没什么精神。
聚友茶楼本是大明府最有名的茶楼,上至仕人举子下至商人百姓最爱在此相会喝茶、听书、会友,这样的天气依旧是客似云来,伙计挥汗如雨的递着冰手巾板、凉茶、果盘、扇子等,到了傍晚时分人更是多,三五成群的聚集喝茶,连街边都被老板摆满了茶桌,供客人乘凉用。
杨国良头戴逍遥巾,身穿月白的绉绸衫,露出一截粉白的裤子,脚穿着薄底的黑布鞋,带着小厮一手拿着扇子慢悠悠的往茶楼而来,一路上遇见相熟的人都主动上前跟他打着招呼,陆家的乘龙快婿,杨家的嫡出长子,他如今已经是大明府的人物之一了。
刚到茶楼的门口,原本在等他的王家兄弟就站起来向他招手,杨国良本以为这两人在雅间,却没想到是在外面树下乘凉,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两个隔成四格的漆木盒,一盒是西瓜、海棠果、樱桃、香水梨,一盒是黑瓜子、白瓜子、玫瑰瓜子、南瓜子,因为天热,两人都没喝热茶,喝得是乌梅汤。
杨国良与两人寒暄过后,又和几个相熟的人打了招呼,这才落坐。
“杨兄今个喝什么茶?”
“我喝不惯酸的也不爱喝凉的,毛尖就成了。”
“还是杨兄懂养生。”王家兄弟老大叫成栋,老二叫成梁,不过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栋梁之材,书读得都马马虎虎仗着家里有银子不愁没好日子过就是了,杨国良却是小康人家出身,若非父亲中了进士,怕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这三人本该没什么交集,但因为王家兄弟虽自己读书不成,但颇仰慕会读书的杨国良,杨家未发迹时与就与杨国良有些交情,如今更是非常不错的朋友。
“我自小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习惯罢了。”杨国良笑道,不一会儿一壶上等的毛尖泡好了端了上来,杨国良轻轻一抿,“这是今年的新茶,你们老板是识货的。”说罢就扔了十几个大钱给伙计,“赏你了。”
“谢杨大爷。”伙计一个月才赚多少,拿到十个几大钱自然喜滋滋的,不一会儿又送上来凉手巾板、一碟子店主赠的用井水澎好的甜瓜。
王家兄弟也赏过了伙计,这才跟他说话,“我们兄弟原以为杨兄随父上任,又娶了妻,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谁想到回来得这般早……”
“家祖父身子不好,我回来是为了侍奉他。”杨国良说道。
“杨兄果然孝顺。”王成梁说道,“杨兄,我们兄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你为何今年没有下场考试?”
“哦。”杨国良笑了笑,“家父与泰山大人拿了我的文章给刘首辅看,刘首辅说我今年下场二甲能占个中等,可若是再磨练两年,怕会更好,我父因此没让我下场考试。”
“啊,原来如此。”王成栋说道,“杨兄今年若是下场,也不至于连成璧一枝独秀了,先中会员,再中探花。”
“是啊,这探花还是因为他生得太过俊俏,皇上年轻爱开玩笑当着众臣的面说他应为探花的,据说刘首辅本是要点他的状元的。”
“其实两榜进士出身即可,我倒是没觉得三甲有什么要紧。”杨国良说道,此时灯光虽暗,明眼人却也能看出他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下,不似刚才。
“听说他与你家有亲?”
“他与我表妹订了亲,婚期就在下个月初二。”
“可是隆昌顺家?”
“正是。”
“这可真是男才女貌了天赐的良缘了。”王成梁说道,王成栋却隐隐知道杨国良曾经与自己的表妹订过亲,却因为杨家遇了祸事没成,如今这般说,颇有些尴尬,捅了捅王成梁。
王成栋不捅王成梁就罢了,这么一捅,杨国良更觉得尴尬了,许樱与连成璧在订亲之前就颇有些暖昧,若是连成璧百般不如他就罢了,连成璧无论模家才学都胜他一筹,唯欠缺者就是家世了,商贾之家比不上书香之家,可他自己中了探花,就又把他盖了过去。
且不说杨国良这里百味杂陈,许樱在许家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嫁妆颇有些为难,她自己倒不在意嫁妆的多寡,可连成璧如今中了探花,不止是杨氏瞧着她“简薄”的嫁妆犯愁,连孟氏、闻氏、苗氏、汪氏、江氏都犯起愁来,甚至远在京城和任上的许昭通和许昭龄都往家里送了当地的特产和银子,就为了给她添妆,怕坠了许家的名声。
这样一来嫁妆在许樱眼里就“厚”了,许家的姑娘出嫁都是三十六抬的嫁妆,最贵重的比如许楠的嫁妆也没有超出这个数,若是依着杨氏和众人的意思,怕是四十八抬都要装不下。
“娘,所谓日子过得好坏,不在嫁妆多寡,再说了嫁妆再精不在多,咱们家就算是把许家全搬了去,对连家也是九牛一毛,何必去求那虚名?”
“就算如此,你的嫁妆也不能简薄了,如今人人都说许家快要败了,你的嫁妆若是简薄,岂不坐实了流言?”
“许家就算是伤了元气,可自有立着的房子躺着的地,隆昌顺就算咱们不做了,赁给别人一年到头也少不了咱们家的银子,咱们家地那么多,又几曾少了租子?说许家败的都是乱嚼舌根子的,哪个懂些事理的也不会那般说,倒是我若是掏空了家里做嫁妆,反倒着人眼。”
“不管怎么说,连着你义父送的,你六叔替你攒的,还有我这些年攒的这些个东西,你一样不少的都得带过去。”杨氏在这件事上远比女儿执拗。
“娘,这些个东西,吃不得嚼不得,除了首饰衣裳又哪有几个到时候能用得上的?若真穷到要卖嫁妆,咱们家真金白银买来的,到最后不一定是真金白银的价……”
“你本是官家的姑娘,哪里来得一身的铜臭之气。”杨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嫁妆的事自有我来安排,你说得不要盖过姐姐们我也知道,定不会让你为难就是了。”
许樱见争不过她,索性也就把事情全交给她来做了,改说生意上的事,“隆昌顺的鞠掌柜这些年我品度着是个不差的人,隆昌顺的大掌柜一职该交给他,许忠和百合娘您得让我带走,您陪送他们一家,倒比陪送我隆昌顺还要好。”
杨氏点了点头,“你常大哥和常嫂子……”
“常大哥这些年暗地里一直替我盯着另一桩生意,我早问过他们夫妻,他们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要跟着娘您,常嫂子是个忠的,你管家总要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