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还想自三房要个人出来,只是这许久以来一直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你说的可是慧月?”
“正是慧月,听说她被三太太安排着嫁了人,没多久就守了寡,回府里做了媳妇子,我怕我当面要她,反倒被三太太为难……”
“此事我已经替你办了,只说是我这边缺人手,把她给要了过来,她这回回来签得是活契,三太太舍不得签死契,你若想要带她走,跟她说就成了。”
许樱点了点头,她身边缺趁手的媳妇子,百合终究是要在外面帮着照顾生意,再说还有孩子,慧月人聪明不说,本性还善良可靠,有她在身边至少有个能支使动得知根底的人。
杨氏摸了摸许樱的头发,“我女儿要嫁人了呢,你出嫁之前到你爹的坟上给你爹上柱香,让他不要挂念你……”
“女儿知道。”
“你爹若是在,不知道要有多欢喜,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他就说在家里不喝好酒了,给你攒嫁妆……”
“娘……”许樱靠着杨氏,这些话她上一世从来没有听人讲过,就算是要“嫁”人,也是惨淡得很。
母女俩个在一处静悄悄地靠着,外面麦芽小声通禀,“二奶奶,刘嬷嬷来了。”
杨氏和许樱对视了一眼,许樱擦了擦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泛出的泪光,站了起来。
刘嬷嬷进屋施过了礼,说了一件颇惊人的消息,“老奴这次来,是说一桩奇事,怕是明日二奶奶和姑娘就要听旁人说了,老奴没别的意思,只是五姑娘跟老奴说,这是她自己乐意的,谁都不要劝她。”
“什么事?”
“展家来人了,替四房的长子嫡孙提亲,提得是咱们家五姑娘。”
“什么?”许樱愣住了,“怎么……”
“还未等老爷说什么,四爷先应下了,老爷没法子,跟媒人说五姑娘脾气拗,还是要问五姑娘,谁知道五姑娘也答应了,只是有一宗,要展家修庵堂给四奶奶清修。”
“这傻孩子!这傻孩子!”杨氏不住地摇头,许桔真的是为自己的母亲豁出去了,那傻子是那么好嫁的吗?她如今答应了,可是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换啊。
“五姑娘说她有那样厉害的名声,怕再难寻冲着她的厉害来娶她的人家了,更不用说展家财雄,她嫁进去了展家,自可以保四奶奶和元凯哥儿一生衣食无忧。”
杨氏还是不住的念傻孩子,许樱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想,上一世唐氏和董氏为了贪图展家的聘礼更为了展家财雄势大,把她往火炕里推,这一世跳进去的却是许桔……
许榴死了,许桔又要嫁傻子,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怎么这报应全数报应在了这些个跟自己当年一样花一样的女孩儿的身上?
“我要去劝她……”
刘嬷嬷拉住了她,“四姑娘,各人自有各人的命,五姑娘这是求仁得仁,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向她提亲的都是些什么人,还不如嫁到展家,虽说夫君是傻的,可夫家财雄呢。”
“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
“四姑娘,许家哪里是姑娘们一辈子不嫁能呆的,五姑娘说得对,这是她的命!”
命吗?许樱只觉得像是有人给了她的胃一拳一般,疼痛难忍,她干呕了两声,却呕不出什么来,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夜,许樱做了一个梦,只恍忽记得自己似是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路上,天空不黑不白一面昏沉,天气不冷不热只是风中带着些微凉,她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些什么,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赤着足走在黑色的路上。
远远的走过来一队人,除了领头的那个人着黑衣,余下的身上穿着一式一样的白色衣裳,黑衣人抖了抖手上的什么东西,沉沉的锁链震得人脊背发凉。
这里是什么地方?许樱向后退了两步,却被什么人拉住了,一转身只见自己身后是红色的河水,滚滚向前奔流,一眼望不到边际。
“你回来了。”拉住她的那个人说道。
许樱知道自己本该害怕,可是却莫名其妙的放下了心,“我不记得我来过。”
“你当然来过。”那人说道,许樱知道那个人就在自己对面站着,她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貌,却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模糊。
“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等你下次来时,你就记得了。”
“我下次来时,能看清你吗?”
“看清了你也记不住。”那个人笑了,笑声从胸腔里发了出来,震得许樱的耳朵微疼。
“这里是阴曹地府?”
“嗯。”
“我上次真的死了?”
“你还不明白吗?死与生不过是这边梦醒,那边入眠罢了。”
“为什么这次是许桔嫁给了展家的傻子?”
“为什么上一世你没有嫁给他?”
“我不愿。”
“因为你们无缘。”
“什么?”
“各人各还各自债,你欠债要还,许桔也要还债,替她母亲还。”
“我欠了谁的债?”
“你说呢?”那人笑道,“你走吧,该还的,该讨的,你心中自有衡量。”
“该还什么?该讨什么?”许樱还想继续问,忽然那人推了一下她,她似是站不住了一般,掉了下来。
“啊!”许樱坐了起来,却只见自己仍旧在自己屋中,窗外月凉如水,除了几声夜枭的鸣叫和远处的犬吠再无其他。
这个梦……许樱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该还的,该讨的……一样也不要少……她闭上了眼,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睡着,却没想到一下子就沉入了黑甜乡。
第二日天亮时,许樱只觉得像是走了整整一夜一般,累得不行,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打了个呵欠,身上虽累,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放下了一下,轻松了许多。
她刚用过早点,常嫂子就带着做妇人打扮的慧月来了,慧月按年龄应该只有二十岁出头,身为人仆又不能做寻常的寡妇打扮,可她就算穿着浅绿中衣,斜襟掐白牙鸭青比甲,头梳得光光的,戴了一个成色普通的白玉扁瓒,耳朵上戴了珍珠耳环,脸上还略施了脂粉,瞧着人还是暮气沉沉,说是三十多都有人信的,全不见当初在苗氏身边如花似玉的大丫鬟模样。
看来她过得真的是算不上好。
“奴婢给姑娘请安。”慧月施了一礼。
“起来吧。”许樱指了指地上的小杌子,“坐下回话。”
“是。”慧月坐了下来。
“你嫁人时我原想看看你,只是瓜田李下,咱们隔着房,怕是说话不方便,只听说你嫁到了外面,三叔祖母还了你的身契,只当再见不到你了,却没想到……”
“是奴婢命苦。”慧月说道,“奴婢那个短命的丈夫家里是开杂货铺的,虽说不是什么大买卖,好歹能供一家人衣食饱暖,因此奴婢的娘才应了他家的提亲,又去三太太那里讨了恩典,将奴婢接回家里嫁人,却没想到成亲不到一年,奴婢那短命的丈夫就生了急症故去了,奴婢婆家公公不到五十,又有两个青壮的小叔,实在不能留奴婢在家里,奴婢这才回了娘家,可奴婢家里上有嫂子下有弟妹,奴婢娘亲也实在为难,奴婢这才又托人求了三太太,进府做事,也不求有什么工钱,只求有个吃饭的地方。”
“那我让你随我去连家,你可乐意?”
“奴婢的老子娘身子都硬朗,兄弟也孝顺,家里没有什么可惦记的,姑娘若是瞧得起奴婢,让奴婢随着姑娘走,奴婢愿意再签身契,只求姑娘给奴婢的老子娘留一笔安家的银子就成。”
“既是如此……”许樱预备好的身契纸拿了出来,都是那些个固定的话,民妇XXX,因家贫无着自愿卖身与许四姑娘为奴云云,慧月原是识字的,粗看了一遍身契,见上面写着身价银子是二十两,微微一愣,如今二十两银子够买个豆蔻年华模样俊秀被调教好的黄花闺女了,她一个寡妇怎么值二十两?
“姑娘……”
“你跟我这一走,怕是十年八年也回不得家,若不留足安家银子,你怎能安心。”慧月若是不签身契,她也不可能带慧月走,她用慧月是有大用处的,自是不吝惜银子。
慧月听她这般说,也知道许樱的底细,她能对萍水相交的苗盈盈施以援手,自不是什么恶人,将手按在大红的印泥上,又重重的按下了手印。
许樱取了银子给她,让她回家安排好父母,又将身契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