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导演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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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穷折腾

有事没事幵会是大事儿

文化局开会商谈《永乐大典》歌剧创作事宜。

我不懂歌剧,中国也没有真正的歌剧,多年移植欧洲古典。只有《白毛女》和《洪湖赤卫队》,自认为是经典。

我排过郭文景的独角戏《李白》’多少还像个歌剧的样子。那时在美国科罗拉多山上的小木屋里住了一个月。独角戏难排,幸好田浩江有些表演能力,不然歌剧大多是抱着肚子傻唱,就像帕瓦罗蒂。

“大典”看起来场面大、人多,为政府祝寿嘛。歌剧理应先有曲,后有戏,咱们是反过来,先戏后曲,内容主导,中国特色。

其实京剧、昆曲才是中国自己独特的瑰宝,找些能人把传统的戏曲从文学、唱腔、演出等各方面整理整理,就是世界级歌剧了。

这里的空气好,就是阴天灰蒙蒙的,老阳儿一出,天真蓝!

这里的人真规矩,绿灯不亮绝不抢行,车永远让人,文明不是一两天号召出来的。戏剧的文明比百姓的文明更难一些,德艺双馨,德才兼备是文明的高峰。

我的戏也不大文明,想做得质朴又成了粗俗,功力还是差。

“八大山人”的画多简洁、传神,我的戏能够上人家十分之一就算不错啦,可惜够不着呀!

前两年在这儿演过《说客》,反映不错,他们还想要中国当代题材的戏。“当代题材”我这些年排得少,只有一个应景之作《中关村》,主旋律,人家不会感兴趣;人多景大,不宜巡演,像过士行的《回家》,被称为“蹲着的茶馆”的《厕所》。我想推荐《建筑大师》,德方的反馈又不是很积极。于是就演《刺客》。

意识形态深入骨髓,为政治服务是文化工作者的习惯,自觉不自觉地默化在心里,想挣脱也不会彻底,给他们自由都不会用。人性、自尊回归自我,在中国不是容易的事儿。习惯势力是惯性,惯性就像永动机,想停都停不下来。堂吉诃德踉风车搏斗,我们有的人还按电钮让风车加速,直到主子满意。

2013年夏,《大将军寇流兰》赴爱丁堡艺术节展演。“人艺”去英国演莎士比亚的戏,难得!这得谢谢人艺、文化部,谢谢爱丁堡艺术节艺术总监(外国名字我记不住,也不会写)。他来北京谈了四五次,才算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八月十八日飞往爱丁堡,十几个小时在空调舱里实在不舒服。从不吃飞机上的饭,在北京很少想起方便面,一上飞机就想吃。

到了住地头嗡嗡的,进剧场头还是嗡嗡,张大嘴、深吸气、揪耳朵还是嗡嗡,冲洗嗡嗡,打坐嗡嗡,嗡嗡伴我入睡,起床还有些小嗡,一开会不嗡啦,真听党的话!习惯啦,有事没事开会是大事儿。

中国排演的莎士比亚的戏在英国演出,有点儿意思,尤其是中国最固守自己“传统”的剧院。反正北京人艺“党艺委”是老大不情愿的,所以确定能来之前我没抱多大希望。

记得多年前爱丁堡戏剧节有意邀请《茶馆》演出,我与于是之、英若诚老师反复研究如何压缩人员促成此事,结果压缩到六十人以内都办不到,其实如果不迁就关系,五十人即可。

这回到爱丁堡我才听说,《大将军寇流兰》来了八十多人,在剧场走台排练,看到不少与此戏毫无关系甚至多余的人员。又一想,反正留在国内也不干正事,咱们现在又富裕了,叫大家出来开开眼界有什么不好。

首演时,看观众的情绪算是成功吧,我坐在最后,没几个人中途退场。晚上的酒会,各界好话连篇,这种赞誉之词大多是客套,不必认真。

排过莎士比亚三个戏:工作室1990年排的《哈姆雷特》,2001年与中央实验话剧院排的《理査三世》,2007年北京人艺排的《大将军寇流兰》。《哈》和《大》的欧洲巡演没给中国戏剧人丢脸。

如果官方态度再热情些,民间团体的交流更自由些,出口的戏剧会更有意思。

我看过《哈》剧的多个版本:彼得·布鲁克的录像、美国一个剧团的演出、罗伯特·威尔逊的独角戏,以及日本四季剧团的“大制作”。其中最臭的当属日本四季剧团,可莫名其妙的是,中国戏剧最高学府一中央戏剧学院偏要请四季剧团的这位导演来教授音乐剧,最负盛名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偏要请他来指导排演《哈》剧。

中国把外国导演请过来排戏,踉圣人似的接待,还口口声声说我们的传统深厚。那是多年来北京人艺上台人数最多、服装道具最多、舞台效果最“富丽堂皇”的一场演出。

我排《哈姆雷特》是在自己的实验戏剧较为成熟的时候,内容充实,形式也算贴切。在国内首演后,慕尼黑艺术节一度邀请,没去成,理由是自由结合的小团体非政府剧团。

过了几年,慕尼黑艺术节又邀请《浮士德》、《棋人》去演出,布景道具都抵达慕尼黑了,中方禁止上演,说某官员的妹妹要参加研讨会。

“这叫什么道理?”我踉他们说。

“没道理的道理!”

胳膊拧不过大腿。景、服、道当地报废,运回来费用更高。后来日本、比利时邀请《哈姆雷特》成行了,演出后,

他们很震惊,没想到东方导演表达出来的,是一个不一般的《哈姆雷特》!

从爱丁堡回北京时,飞机都关了舱门,发现没有我,院领导、好友急得佛跳墙。其实我就坐在开始大家休息的地方,人们都去采购啦,我没挪窝儿静坐三个多小时,他们说到处找我,广播也播了几次……当我发现该是登机的时候了,一打电话,已关舱门,同事要求出来找我,不可!

我倒没慌神,抓到一位中国人请他帮我办登机手续,他去上海我也踉他一同去了上海。剧院安排了接待我的人,帮我在虹桥机场办好一切手续,晚上九点多回到家里,不然还要在上海住一夜。

没到痴呆的岁数怎么就没听到广播呢?因为广播说的是英语?英语林兆华也还是林兆华啊!

北京京剧团原班人马在威尼斯剧场公演《杜兰朵》为最早出国公演的京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2007年,在美国科罗拉多中央城歌剧院排《诗人李白》,郭文景作曲,男低音歌唱家田浩江先生主演。

几十位合唱演员都是外国人,只会唱歌,一不懂中国话,二不懂表演,只能手把手地教。

不工而工,似乎自然

刚从天津演出回来,就听到于是之老师仙逝的消息,一代名优啊!

于是之、英若诚、赵起扬、刁光覃都是我的恩人,没有他们我没有今天。

他的病我想是郁闷憋屈所致。文化政策、意识形态束缚了他的天性。叫他当院长,更拖累了他,会上、会下、家里、剧院,说着不同的语言。我踉他在同一届院领导班子里相处好几年,看他整天处理一些事务性杂事,分房呀、厕所呀,听各种骂声。

院委会、艺委会,一天到晚都是会,东拉西扯就是四个多小时,但很少谈戏剧。一开会我就蹲在一个角落,盘算我要做的事,或者不想事,练道家坐禅,好像在认真听,结束时一表态“这个事太重要了,应该找时间再议议”,肯定接得上。

后来被于是之老师发现了,批评我。他是模范共产党员,我是利己的自由主义者,不但不听劝,还教他开那些没用的会时,双手一合触子午即可静心。

“既然都是套话、废话,听它干什么!”我说。

“回来还要逐级传达呀……”

看他无奈的样子,心痛这位真诚老实的知识分子。

焦先生、曹禺、于是之、英若诚、苏民、童超等,都是有学识、有功力的艺术家。幸好“文革”我踉英若诚、于是之老师在一起,不然不知道要犯多少错误。

于是之老师的追思会参加还要发言,有话要说,不知如何说,因为不是场面上说的“好话”。

多年来不参加集体活动,这个我想参加。听听,说说,就算是撒纸钱儿吧一《茶馆》最后的场面。

告别仪式上,没看到那些轻视他的“反对者”,老人艺的元老倒见了几位。我说的“轻视”不是单指文人相轻,而是戏剧圏的宗派相互否定!

是之老师给我写过几幅字,裱好挂在客厅,狂草通脱,行书:

本色当行,不工而工,此后人赞关汉卿语。本色谓文字不尚矫饰,当行犹令之性格化,不工而工谓似乎自然而功夫极深……赠兆华以共勉,于是之。

一位表演语言大师失语,悲剧,喜剧,悲喜剧!我脸皮厚,我的出道是骂出来的,感谢一批学者、专家、老艺术家的帮助。

请于是之老师在天堂踉焦先生无顾忌地说说,给那些在阳间打着“继承”旗号的徒子徒孙们托个梦,开导开导,别叫权利金钱蒙住他们的眼,想点艺术,做些好戏。没好戏北京人艺算个什么剧院,真成“报房胡同话剧团”了!

排演《浮士德》,需要一辆吉普车作道具。易立明找来一辆接近报废的破吉普,花五六干块钱买下来,除了保留底盘和轱辘,上下里外一通改装。

演出时,浮士德就开着这辆车,带着魔鬼墨菲斯在舞台上四处周游。

1994年,“鲍家街43号”正火,我看了他们一场演出,感觉很适合。当年五月,由他们担当起《浮士德》全部音乐创作及现场配乐演奏。主唱汪峰,那时刚出名,但没现在有名。

对我而言,现场乐队最大的好处是自由、省心,省得自己趴一堆光盘里选了。

过年

今天过大年,又长一岁。知识没见长,智慧倒减退。

儿子的岳母从上海来北京,没逛过庙会。老伴和我陪她转了转,人挨人,人挤人,都是老一套,还那么热闹红火,大喇叭、流行歌曲,各种叫卖乱哄哄,可听着心也不烦,喜庆的节日就得这样。

民俗是历史文化,源远流长。

小刚的春晚从头看到尾。

成功与否不取决于语言类型多少,总体习惯样式不打破,没救!

即使都是意识形态口号,也可做得丰富多彩、五花八门。小刚的才华叫天狗吃了,但我还是佩服他的勇气、智慧。

每年初八都去雍和宫大殿听喇嘛诵祈福平安。

听经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只见官太太、款爷们大把大把钞票供上,却不好好听,不知在聊些什么。今年我提前出了大殿,在庙中溜达,心想明年不准备来了,心诚比什么都灵,无恶欲,即可消灾静心。

拜佛大多求健康、平安、发财,我只求全家安康,不想发财。另外,才思再活跃些、精气神再足些,多好。

闹着闹着,年就过去了,还是静不下心做正事儿,怎么办?什么是正事儿?为党工作才是正事儿,排戏也是“思想的武器”。

没事儿写副对联吧,打打油湿湿纸。上联:百花盛开齐争艳下联:千篇一律喜洋洋横批:保持一致一老街坊踉闺女林丛说:“早几天在电视上看见你家老爷子做采访,越来越没样儿了,怎么一坐有把手的凳子就忘我了。”

《说客》里有个小演员说第一次看到我时心想,这人怎么穿着袈裟就进来了?

没样儿就对啦!过一年长一岁,我可不想成长了,想青春。要不是没牙,我还想学工作室的小丫头们吃棒棒糖呢。

我初中字习成绩特别好,考上了天津市一中,录取时还登过报。可惜家里穷,交不起字费,没上几天就辍字去挣钱了。

辍字的时候年纪还小,只能在一个搞工业器材的机关单位做“练习生”,有点儿像小字徒,除了跟着老同志字习,还得打扫卫生、端茶倒水。“练习生”合格才能升“干事”。后来为了考中戏,一边上班一边读了个“干部业余字校”,类似夜大,混了个高中文凭。

考中戏前,让交一张照片,在天津拍了一张戴鸭舌帽的,帅!

自己心里挺美,给人人不要,说:证件照,请免冠!

只好重拍了一张“免冠”的,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