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导演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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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瞎琢磨

不忽悠不成事儿

我没有微博,也不会看,它传递信息神速叫人心动。可惜自己不擅书写,有些失落,电子时代的盲人!

虽说也有好处,眼不见,心不烦,可耳朵还能听,心里的闹腾还是压不下去。是年岁大了都这样处处看不惯,还是这世界变化快难怪你不明白!

眼下就是暄闹、忽悠的年代,有些事不忽悠还做不成。真诚做学问的学者多孤单呀,史学家、科学家一生的心血放在众人不闻的领域,默默悬梁剌股。被国外认同的国内才大着胆子踉着走,生怕同行冷眼挑剌,“崇洋媚外”这顶为知识分子量身定制的帽子,幽灵般飘浮在他们头顶,有个风吹草动就扣在某某头上。

钱,好东西,都搞国际主义给了白眼狼,国内全是伪劣产品。医药、婴儿的食物都含毒素,人性让狼叼走了。国家不严惩,大生意人都有后台,为什么廉洁不起来?狗咬狗一嘴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监督者,法制不起来!

实在解不了烦提起狼毫画几笔,描摹董其昌的帖,康有为的对联,很对我胃口:“好鸟鸣随意,幽花落自然。”

阴沉的天,真烦人,是霾是雾分不清,对人有害,是清楚的。三中全会都开了,这点霾就治不下去。

“保护人类生存空间”与“科技发展大开发”是相容相克的一对矛盾。当代商家与科学家多想想后代子孙,不要被眼前宏利迷惑,霾少一些,人的生存质量会更好。官僚、有钱人,为什么那么多想移民?两气不畅一政治空气、环保空气。

无权、无钱的百姓就忍着吧!

我早年排了很多戏,真正有影响的就数1982年的《绝对信号》。

当时我在丰台车务段的守车上排戏。

守车是火车尾部的最后一节小型车厢,不能有灯,否则光亮会影响到火车的信号灯。我带着演员和舞台工作人员坐了几)欠,最深刻的感受是,守车上的人一年到头待在黑喑的车厢里,若没有铁打的神经,真受不了!

不是苦和累,而是太孤独了。

特别是进入隧道,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火车行进中“咣当咣当”的声音,人太容易进入恐怖的想象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会冒出来。

高行健(左)与我讨论《绝对信号》。

他曾在《隔日黄花》一文中写道:“林兆华同我,企图从演员的表演到演出形式,都摆脱已成定规的斯塔尼斯拉夫斯基现实主义戏剧的格式,但是除我们之间,对外没有明言。”

这戏我连景都没做,只有一个车厢椐子,和七个灯。除此之外,剧院不提供其他东西。

车体用剧院废弃的灯光箱子组合在一起,车里的桌椅是从淘汰的公共电车上拆下来的。需要两个追光,剧院只给一个,另一个我就用五节电池的大手电筒自己打。

在一个传统的剧院里,原创、创新何等困难。

当时国内没什么戏剧,全国各地的观众都来看,每场票都被一抢而空,几十张加座也仍然供不应求。从1982年到1983年,演出超过百场。

黄宗)各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评价:“就如此这般地在面枳不大的平台板上下折腾了整整两小时,却把所有在场观众的情绪紧紧抓住了。”还有一名年轻观众多年以后回忆道:“那时剧场空间那么小,但戏剧空间那么大现在的戏是剧场大了,戏剧空间小了。”

《绝对信号》第一欠到外省一上海演出。反响热烈,堪称轰动。《基督教箴言报》称:“中国的先锋戏剧诞生了”但是这祥的报道并不是有利的。

毛主席不是说过么: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西方支持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入了“协”,正多了一辈子没进过“政协”,后来进了一个戏剧人大多可以进的“剧协”,邪不压正,入了协,觉得我正多了。

不搞什么实验、创新了,艺术创作永远是个人心灵流出来的东西,现实主义在我肚子里存不住,也拉不出来。

不光现实主义,我的创作不遵循任何主义!

过年,没人上班。

我无所谓上班不上班,有戏排戏,没戏就自由。

习惯性杂七杂八,看似日理万机,其实狗揽八泡屎,没几件值得做的事。

自由了,能干什么?想起来心里就发慌。什么也不会。

琴棋书画是有教养知识分子的雅兴境界。就像过爷,不钓鱼了,写书法描摹王羲之,真像;还有濮哥,人家百忙之中还滑雪。我既没多少文化,也没毅力没兴趣去学点儿技艺,有几个艺术学院请我去讲学,我也不行。就知道早上一睁眼第一件事是喝茶,又不懂茶道。

孤独呀!好多哲学家说,孤独是积累智慧,我孤独经常生气。活人永远离不开孤独。不被人理解孤独,生活失败孤独,欲望不可求也孤独……总孤独就不孤独啦。

老老实实排戏吧,也没意思。不发宣言,不争辩,夹着尾巴做人,在剧院见人就叫老师,在学院见了教授博导就鞠躬,可还是有人把我当靶子,动不动就数落数落。没遇到剌穿心灵的剧本,排戏也没激情,品不出味儿,像纯刀子割肉一样难受。

可要是不排戏了,谁还要你?像个牌位一样在那儿摆着,赖着不走,叫人心烦。

别扯了,没有好形式,哪有好芝术!

毕加索之所以享誉世界,也是因为他进行过无数的变革,美术评论家跟不上他,但也玩命地去分析、去评价他的作品,芝术应该是这祥的,有生命力。

在《罗慕各斯大帝》中,我首欠实验让提线水偶与人同台,图中这些个水偶都是戏中的人物。

有人负责操作水偶,有人负责给它配音,舞台上的演员跟水偶对々予话,整出戏全凭水偶的动作和演员的语言表现。如果画面需要一点烟气,就由演员在旁边吸一□烟,到时喷出。

于是,水偶有了动作,有了语言,有了舞台表现力。

我胎终在追求戏剧风格的突破和创新,否则我的创作没有基础。我试图在每一部戏找到一个创新的点,使它看起来与众不同。

我认为,艺术的变革很大程度在于艺术形式上的表达。抛开社会舆论的评价,艺术创作总得找到形式和内容,当一个人有了想表达的东西,总要用一种艺术形式去表达。我们的传统戏剧不重视艺术表达,很多人更误认为是形式主义。

林家铺子

清明天阴,踉人们的心情一个样,盼着下些小雨,像泪花。思念是一种享受,心里无惦念的人似乎不太像个人。

长大没叫爹妈过上好日子,心里总是内疚,我交朋友总要问到对父母如何,对亲爹娘无情意的人是不可交的。

“文革”时期我们战斗队一位笔杆子,学中文的,有分量的大字报大多是他起草。有一年他母亲来京,他们夫妻把老人家放在一处就不管了,过些时去住地看望,母亲死在房间好几天啦!没多久我就请他离开战斗队,没人味的东西他会革谁的命!

儿子来电话,孙子诞生啦,大人孩子安康,一切都好。十一月二十九日六时五分。

喜庆!

新的生命,谢谢老天爷……

起个什么名字?査《康熙字典》,找找当爷爷的感觉。潜意识里的兴奋是真实的,真实的背后是沉思,教孙子,享天伦……余热放家里吧。戏剧可以靠边站站,这一代千万别叫他沽戏剧的边,画画,写写,成不了什么家,陶冶陶冶书香氛围,也可冲冲戏剧的浊气!

我们家是地地道道平民家庭,爷爷从海上到天津码头,船工,父亲给德美医院医生开车,几个弟弟,两位是技术员,两位是技术工人,只有我是文化工作者,其实也没什么文化。看钱钟书、木心先生的访谈,那才是文化世家,文化底蕴厚厚的。

前几年有人建议工作室改叫“林家铺子”。

我,林兆华,人艺导演。

爱人何炳珠,中戏教授,研究生导师,兼任表演系主任、副院长。

女儿林丛,中戏导演系毕业,现任人艺创作室成员,不排戏剧光拍室内剧,导演了《家有儿女》等。不拍电视剧我怎能住上大石桥胡同“丽豪园”?看上这儿的房想住,开了几次家庭会议都筹不够钱,后来老板给打折才算如愿。

儿子林熙越中戏表演系毕业,分配到国家话剧院任演员。陈家林导演挺喜欢他,排了几个戏。李六乙导的《安提戈涅》、《非常麻将》都叫他演主角,还有一些电视剧,《勋章》、《星火》、《沉默的证人》、《女人一辈子》,我都是看上一两眼,表演状态还可以,他是用心的演员。

女儿、儿子从出生到上大学都是外婆带大的,我们夫妇没尽责,一心扑在“事业”上,不希望他们上中戏,还是去考了……外婆过世后经常想起那些年,我俩工资都是五十几元,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就记得当年每天一镑牛奶,姐弟一人半镑,冬天老太太买大白菜,从一楼搬上五楼,储存起来吃一冬……儿女没叫我们操什么心,他们的事业都有成就。

知足者常乐矣,我还能排戏,老伴还能上课教表演、料理家务,一个人想做的事儿做了,是幸福的。

阴雨天,又下霾,心情好不了,想的都是烦心事儿。老话说“债多了不愁”,那是阿Q。

做了一辈子戏,最近总想退出戏剧圏的事儿!其实退不了的,是一种不满的情绪。对谁不满?剧院?戏剧界?工作室?都不是,是自我折磨!

排什么戏,剧院党委说了算,工作室的戏倒是自己可以做主。可是奇怪得很,我给剧院排的戏都上座好,工作室的戏从来都是亏损,只能缩短战线,外国的少邀一些,自己的少排一些,用不着较劲!

好戏有的是,想做就做,不想做不做。剧院不做找企业家投资做,没人投资就不做。谁让你既无权又无钱呢!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投靠是不好听,但知识分子得有既能投靠又做得体面的本事。活到老,学到老吧!

更何况我没多少知识,也称不上“分子”’就是个排戏人。

“有些个事儿,你越拿它当事儿,它便越是个事儿。”

排戏是个事儿!

年轻的岳母和小时候的老伴儿。

岳母不仅带大她自己的闺女,还帮着闺女再带儿子闺女。林丛和林熙越,基本没叫我们操过心。

我特别感激岳母。

老年维特的烦恼

莫里哀提出这个问题:“人是为吃饭而活着,还是为活着而吃饭?”

整月没排戏,我差不多是为活着而吃饭,每天不变的营养汤,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情趣。想到此,就觉得太没意思了。

“教会出租它唯一的上帝,信仰就是租赁关系,精神遭到驱逐……”谁说的记不起来了,这句话抄在本上有好几年了,无意中经常翻到。

我缺信仰,驱逐的感觉不那么强,性格自幼还挺顽固,不随波。驱逐倒是一种助力,力往哪儿用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如何用力更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俗话说:“力不从心啦!”

木心说:“先前的艺术是水果鲜果,后来的艺术是果酱果冻。”罗曼·罗兰说:“论据绝不可先于想法。”

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排高行健、过士行的作品还有鲜果味,后来的创作技术、经验更多些,心灵原创的东西少了!果冻味儿浓。大多把果冻与鲜果搅拌搅拌,看着新鲜,欺骗观众,也自欺。

在创作上“永葆青春”谈何容易,再加上每天杂七杂八的烂事儿,能有多少新思维?重复、抄袭加原创,是当今常态,玩闹、游戏也在其中,静心创作已是过去。“论据绝不可先于想法”更是难上加难!

“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哈姆雷特》这句台词不是只想到个人的生死。

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如何在客观处境中生存是很折磨人的。放下、看透很不容易,参与就会有矛盾,利益会让人丧失理智,贪欲更使人癫狂。

平静地生存是修炼,生活情趣是一种心境也是一种创造。这方面我太弱智,不关心家不关心家人,太自私,对待朋友、哥们儿还可以。

利己主义是孤立自我失掉人味最好的方式!

“我认为人生基本是孤独的。人们总是进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进得很深很深。”一村上春树语。

少年维特有烦恼,老年烦恼更多,不请自来,且没有漫长的时间化解。静心、放下,是多么简单的意境,又是多么难得的修炼。我打坐打了几十年,仍然杂念多多,甚至更烦!贵州一位画家朋友,神人,曾经带高行健去神农架写《野人》。他家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大大的“福”字填满画框,四角有几个词一知足、知弱、自然、自救。这也许是画家的生命体验,叫我也思索很久。

人在客观空间生存,想活得自在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