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廖沙准时开车来。当然是老马让他帮忙来了。我说的准时,就是10点,这是俄罗斯一般人的习惯,不管你在哪个时区。俄罗斯从彼得堡到海参崴时差有7个小时。新西伯利亚的时差只比北京晚1个小时。
老马的屋里挤了三个人,又烟雾腾腾,我真佩服老马的忍耐。那两位已经反客为主了。我只好把谢廖沙让进我的屋里。昨晚我曾严肃也有分寸地提示老郭和周局长,到了国外,要从一点一滴小事做起。从第一天做起。就比如你们抽烟,要征得旁边人同意,或者到厨房或者厕所里抽,这是起码的礼貌,不然人家会说你们中国人没教养。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听不听我是没法强制的。
想必老马在谢廖沙面前已把我吹了一通,谢廖沙对我也就先有了几分亲切感。我仔细地端量他,有了一个新发现:如果他头顶再有一片胎记,他就是戈尔巴乔夫了。我跟他说了我的感觉,他哈哈大笑。
我还知道谢廖沙的一点小秘密。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漂亮的女儿,但他也有过几个情人。朋友们称他“风流社长”。他的理由是俄罗斯男人少女人多,因此男人应当多尽一点义务,尤其是优秀的男人。他的妻子怕他有外遇,自然要对他实行“盯、关、跟”;而他个性好动,爱交朋友,工作特性又决定了他必须常常在外边跑。也因此,特别是晚上,他妻子常常要打电话来“查房间”。
有那么一回,妻子电话来了,他正巧在情人那儿缠绵着呢。妻子问他你在哪儿?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马福林那儿呀,不信你打电话问他!他妻子果然马上打老马手机,老马说:谢廖沙是在我这儿,我们喝得正高兴呢!他要是醉得厉害我会照顾他,你就放心吧!
--老马轻而易举给谢廖沙解了围,这男人之间的磐石般的友谊自然更深了一层。苏联解体之后,情况特别乱,谢廖沙的塔斯社分社都做过枪支的生意,谢廖沙甚至给了一支手枪让老马“玩玩”。老马玩了一星期,还是觉得危险,一个外国人拿枪干什么?于是还给了谢廖沙。当然,老马生意上有要事就找谢廖沙,谢廖沙肯定两肋插刀。比如老马想见外贸部门、海关部门头头,甚至想见市长,谢廖沙亲自出马,肯定办成。谁都知道前苏联的塔斯社意味着什么。
于是我趴在谢廖沙耳朵上问:告诉我,现在,你的情人在那儿?
谢廖沙大笑着捶我一拳:你呀你这个小流氓,坏东西!
我说:我可是在北京举着望远镜看哪,看哪!
谢廖沙继续大笑,他的笑声特别有感染力,震得天花板都发颤。
这一笑一拳,把两个男人的距离就拉近了。
出发的时候,我坐在谢廖沙旁边,他们三个大男人在后边挤一挤,只好委屈周局长了。
谢廖沙边驾车边问我:中国现在汽车多不多?是不是中国人还骑自行车?
我说:现在骑自行车的少多了,汽车越来越多,不过人更多。
谢廖沙问我:你会不会开车?
我说:我家里买了车,我妻子会开,但我是领导她的,我让她往左她就往左,我让她往右她就往右。
谢廖沙高兴得又是大笑不止。后座上老郭和大局长莫名其妙。老马对老郭说:怎么样?有杨作家给你当翻译,陪你去莫斯科够格吧?人家都能把俄罗斯人逗成这样。
今天去的第一处是列宁广场边上的新西伯利亚市中心宾馆,这在西伯利亚就算最好的接待外国人的宾馆了,离老马住处也近。老郭和局长的落地签证必须得办,不然就上警察局排队。再说,凑合一夜可以,但都是50开外的人了,更有局长大人,总不能天天睡地板。局长跟我们不一样,他自称在老家盖了3000平米的房产,根本不会想到来这儿会受洋罪。
中心宾馆的前厅很小。从中国来看,不过是个中等旅馆。老马帮着把两人的护照递给前台服务员,那两人习惯地掏出香烟,挺着胸,那烟雾也跟他们一样悠悠然。
服务员问着什么,挑着什么问题。老马答不上的时候,谢廖沙就过来帮一下。
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对我做了个手势,而且一脸不高兴。我明白了,使要我制止那两个烟鬼。我赶紧前去,要他们赶紧把香烟掐掉。看来我昨晚的话是白说了。老郭第一次出国,又耳朵背,可以原谅;你局长大人可是到发达国家考察过的呀!我看到谢廖沙脸上也隐隐不快,但他知道他们是老马的朋友和合作者,因而不说什么。
服务员似乎还在拖时间。老马从随身提的塑料袋里掏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说:请帮帮忙,我们还有事情。
果然,服务员办手续的速度大大加快,落地签的小条夹到了护照里,一把极大的铜钥匙递了过来,这钥匙舞台上做道具都可以。
进得二楼房间,开间很小,两张床,两条小面巾,一个洗漱池;没有卫生间,没有牙具,没有热水瓶,热水要去走廊那边茶炉子打。倒是有个小电视机,可对聋哑人来说,还不如小人书。
局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打听价格,说这旅馆住不起。老马说,先预付两天房钱,这是必须的,不然落地签怎么办?你们看,不行就还在我那儿打地铺。
我悄悄跟老马说:要不就我住这儿。他们两个一句话不懂,不怕死了?
老马说:那哪儿行,你是我请的,他们是出钱同我合作的,有协议的。该他们住这儿,王老板也不会俄语,不照样住宾馆吗?
先不管这些,谢廖沙还在楼下等。
谢廖沙驾车直奔鄂毕河对面的新市区。说新市区,那恐怕也是30年前的建筑了,道路、房屋都已显得很旧。
新区里有一处大仓库,说准确点是仓库群。库房很老很旧,但在西伯利亚的气候条件下,冬暖夏凉不成问题。而且几乎无所不有:专门存放服装百货的,专门存放粮食、包装食品的,专门存放新鲜水果的。那库门卡车直接可以开进去,外边还有专用铁道。也就是说,火车载着集装箱,可以直接开进库区。就看你租哪儿,租多少平米了。
离仓库群不远,在捷尔任斯基区,有新西伯利亚及周边地区最大的百货批发市场,从衣服、鞋帽、各种日用品、小商品直到皮货、水果,无所不包。在一条破旧的沥青马路两侧,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旧集装箱,白天打开,搭上布门帘;晚上把货物搬进集装箱加上一把大铁锁,这倒是很省事省钱的办法。这个批发市场占地居然有一平方公里,可以想见有多少商家、多少倒爷了!不过在这里倒货的人,大部分来自中亚,被中国人称为“黑毛子”。马路本来就年久失修,加上各色塑料袋、饮料盒一片狼藉,之脏之乱之差也不亚于中国。
周局长主要关心水果的价格。从他的表情看,他还是满意的。
回到市中心,老马请大家在中心宾馆吃快餐。这是我来西伯利亚半个多月中第一次在外边用餐。这快餐是自助性质,生菜、沙拉、煎鱼、肉排、红菜汤、小点心和米饭面包都有,花样不多,十几二十几种吧,客人自取,最后结账。因为方便,客人络绎不绝。可惜这样的餐厅在新西伯利亚独此一家。
征求周局长的意见,局长不愿住旅馆,那就只好在老马那儿挤了,老马出身武林,不碰烟,也很少沾酒的。我只有替老马暗暗叫苦。
好在我和老郭马上要去莫斯科,他们一人一间总是好些。老马已经到航空售票处给我们订了明天的机票,还给他的朋友、莫斯科的侨领打了几回电话,叮咛再三。这样,我们在莫斯科的日子里,老马可以集中精力陪周大局长跑,跑工商、税务、银行开户、联系运输公司等等,还必须再去一趟巴尔瑙尔,还必须让正在新疆待命的翻译赶到新西伯利亚来。生意一旦做起来,翻译得天天跟着跑腿,一刻也离不了的。老马已经把米沙动员起来,联系从中国新疆的吉姆乃口岸直达新西伯利亚的公路运输,因为几十吨苹果已经存在吉姆乃中国一侧的仓库里。老马还把谢廖沙的妻子动员起来搞账目。当然,生意做成了,大家都有一份好处。老马不会亏待他的哥儿们的。
现在的关键在周局长。周局长必须把第一笔水果生意的启动金赶快拿来。看得出来,周局长也感觉到了老马在西伯利亚的“神通”,答应那8000美元让新疆的翻译小张直接带过来。
此时,我的心思早到了莫斯科。16年前,我坐火车去的莫斯科,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出国。我住在使馆,有文化处的人陪我,什么都不必担心。现在可好,因私出国,让一个拐弯朋友、一个倒爷接待,况且彼此还没见过面。自由倒是自由了,可是祸是福?说实在我心里也打鼓。
让我不安的还有老马这边。我的西伯利亚之行计划是1--2个月,当然以老马这儿为根据地,我对这块不过40平米的世外桃源还是很满意的,或读书或出游都方便。可周局长的来到突然使得这儿整天兵荒马乱,硝烟滚滚,我能睡安稳觉吗?而我还必须得返回西伯利亚然后才能回北京。我知道,生意人有生意人的难处,老马照顾不过来,我也没有办法的。那个采访红军将领的事是老马力荐的,还有希望吗?新西伯利亚至今还有500个哈尔滨出生的人,我还能去结识三位五位吗?我还要求去一下当年列宁和12月党人流放过的地方,据说一处在靠近乌拉尔的车里雅宾斯克,一处在东西伯利亚的集马和图隆,一西一东,说它们相隔十万八千里是夸张,可相距2000公里倒是真的。看来,这计划就更玄乎了!
还有那个周大局长,老马一开始就挑明了要他住旅馆,他不肯,要在老马这儿挤,要同老马争,要用香烟熏屋子熏人。按老马的性格,老马说话不会客气,但不会赶他走,老马的忍耐力很强,他的太极拳功夫那么深。而我则受不了满屋子烟味,受不了整天听商人们算账的吵闹。
可不是,从下午回来直到睡觉,周局长连电视新闻都不感兴趣,几乎不停地算各种账,口中还念念有词。真不知道他是越算越清楚了还是越算越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