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车旁停放着黑色的尸袋,不断有伤者被拖出来,架出来,有红十字车送往医院;也有人被双手反拷,显然是被捕的……
门口大厅里有灯光,长镜头里人影奔忙;
第一次出现演出大厅内的镜头:一排红色座椅上,车臣女枪手人困马乏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可依然蒙着黑色面罩,腰间缠的炸药包闪着银光;也有地上躺的,血迹斑斑的……
有人刚出剧院,记者蜂拥而上……
电视解说的速度太快,我只听出已经打起来了。于是想到既然打了,结果是好是坏也就快了。但画面里一时还没有特种兵在演出厅的镜头。
天渐渐亮了,我赶紧穿好衣服站到走廊里。我多么盼望有分社的人出现,我好马上问问情况。可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忽然意识到:一定是前方记者一个电话,他们都去现场了。我也追悔莫及:昨晚该再跟小黄说一声,一旦有事叫上我。
我只好回屋,却把房门开着。电视里的新闻镜头在滚动播出。
大约10点,小黄火急火燎地跑来,她显然是刚从现场回来。小黄的兴奋溢于言表,连讲话的速率都更快了。她说:6点钟绑匪开始杀人,特种部队马上冲了进去,先打了催眠弹,然后抵近绑匪头部射击,绑匪都来不及引爆炸药。现在战斗已经结束,只用了40分钟。绑匪除少数几个逃脱,其余都被打死了;特种部队无一伤亡,人质也只死了十来个;普京这一招非常漂亮!普京已经下令俄罗斯军队加紧进攻车臣叛匪。
小黄说到,特种部队放出风来,准备凌晨3点发起进攻,意在拖垮也麻痹对方;特种部队把架势放在剧院正面,却先从后墙先炸开一个洞,然后前后左右一齐突击。
小黄说完自然去发稿了,把我们晾在那里兴奋得团团转。楼道里没得转了又转到院子里,完了再转回楼道里。
小黄说的死亡数字,自然是解救人质的战斗刚结束那一时间的统计数字,以后死亡数字不断地上升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从电视画面的现场来看,军方只允许一家俄罗斯电视台的记者进入现场拍摄。两位解说员已经轮流解说了50多小时,也已显出疲态。我想,所有的现场情况包括数字,也都由俄罗斯方面提供,因为别的通讯社无法得到第一手资料。
午饭居然有炒油菜。据大师傅说莫斯科只有越南菜农种油菜。这是我到俄罗斯20天来第一次吃到绿叶蔬菜,实在是美味不过的享受。我想这是分社奖励前方记者的吧,我是碰巧沾了光了。
这一餐吃得自然很轻松。我想,至多再有一天,小伙子们可以不用熬夜了。因为这是一个流血的上午,更是一个人民和正义战胜了邪恶的上午。
午后,终于同原先要接待我们的莫斯科中俄文化交流中心、也是“老北京”饭店的总经理李宗伦先生电话联系上了,他也是昨夜才从哥本哈根回的莫斯科。这样,小黄就派了辆车,把我们送到位于列宁大街158号的礼花宾馆去。新华社肯定会对事件作许多后续报道,小黄他们三五天内是清闲不了,陪不了我们的。她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机会,从我来说,已经感激不尽了。
雪又转为雨,莫斯科的深秋真怪。
礼花宾馆真远,不如说,莫斯科太大,列宁大街太长。它在城市的西南角,离道玛杰特瓦机场倒不算远。如果从列宁大街再往前,还有一个伏努科夫机场,我记得五十年代我们国家领导人去苏联访问,飞机就是降落在这个机场。
礼花宾馆高24层,在莫斯科的饭店中属三星级,所以凡出租车司机都知道。“老北京”饭店的餐厅就位于它的24层,而18层则是它的客房部。
李宗伦先生以大米粥和包子加各色小菜招待我们,这才是到家的感觉。这也是20天来最合口味最舒服的一次晚餐了。
关于李宗伦先生,老马已同我简单介绍过。他当知青时在山西插过队,吃过的苦可想而知了。凭着他在表演方面的天赋,文革结束后他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那自然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人才,在电影里出演过领袖人物。他在北京上夜校自学俄语,80年代末,他到莫斯科卢那察尔斯基戏剧学院导演系进修,留在了莫斯科。可以说,从一开始,在全俄罗斯像他和马福林那样有文化背景的商人也罢倒爷也罢,真正是少得可怜。这也是他能在俄罗斯这样复杂纷乱的经济环境和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能最终站住脚跟,并有所作为的原因罢。2001年7月国际奥委会在莫斯科召开,投票决定2008年奥运会的举办城市。李宗伦先生是莫斯科华人后援团的总指挥。他的组织能力也由此可见。
李先生也实在是忙,在餐桌上,不断有中国人也有俄国人找他。也不断有中国各省的什么商业考察团来吃饭。他还不得不应酬一下。所以,他把我们托付给客房部的从内蒙到莫斯科大学留过学的小刘,让她关照我们。今天又是周六,明天是周日,都是俄罗斯人神圣的休息日。
在餐桌上,我们已得知事件中死亡人数已上升至67人,另一个说法是光是人质就死亡了67人,究竟哪个数字对?回到18楼房间,周围的人都不认识,只好看电视了。小刘一再关照:进门后一定要把门插好。这让我心里不免打鼓,真不如在新华社,安全不说,有看不明白的,还可以随时请教别人。
我依然将电视锁定在新闻频道。
电视上出现了普京穿白大褂看望伤员的镜头;
电视上出现了一个恐怖分子混在人质中被抓住的镜头;还有混在记者中被认出来的,可见当时场面之混乱。我不禁问自己:如果恐怖分子挨着我站着,我能认出来吗?
电视上还出现了特种兵搜捕嫌疑犯的镜头;
而在晚7:30,俄罗斯新闻台的黄金时段,播出了一部苏联时期拍摄的故事片。我注意到以后接连几天,电视台每天都插播苏联时期的影片。
在既旷达又悠扬的俄罗斯民歌中,一辆由清一色白马组成的三套马车,迎着风雪在原野上狂奔……我会永远记住俄罗斯新闻电视台的这一片头。
还是阴雨天。气象预报温度在零下1度到零上1度之间。
拉开窗帘,我无奈地望着外边。窗户的隔音不好,礼花宾馆位于列宁大街和另一条大街的十字路口,汽车噪音可想而知。我的对面,远远的,也是一栋近20层的大楼,它占地面积更大、更有苏联时代那种建筑的气派。它前面停放着三四架大型战斗机,还有几辆坦克。我查了一下地图:这难道是莫斯科的国防博物馆?要是真是,趁雨间歇的时候,去参观一下,再到旁边的大片树林里走走,也是这星期天不错的选择。
可我在走廊里问女服务员:那可是博物馆?女服务员答:那儿不是博物馆。我只好纳闷。两天后我才知道,这栋大楼原来是原华沙条约国总指挥部,现在改成了俄罗斯军队的总参学院。有几个中国留学生在那里学习,每天跑过马路,到“老北京”吃饭。李老板念他们是战友,只象征性地收2个美元。
自给家里通话,告诉她们我要去事件现场之后,已有两天与家里没有联络。我用电话卡在房间打,去24楼餐厅打,都不通。这就怪了。我的小女儿如果接不到我电话,她会睡不好觉的。
心神不定之中,我约老郭趁雨小去附近商店。
出得宾馆门,才发现宾馆大厅里比昨天加了一道岗。第一道还是原来的保安,而第二道,也就是进入电梯间的那道,站着两位腰佩手枪的警察,抽查进入饭店人的证件。
事件不是解决了吗?我想是搜查在逃的。早新闻里,各路口都有军警在搜查可疑车辆。而10月26日出版的《龙》报以《俄有关部门加强对外来人口的检查》为题发表消息称:
“本月23日晚在莫斯科发生的车臣恐怖分子大规模劫持人质事件,就像‘911’事件使世界发生重大变化一样,无疑会对俄政治、经济生活产生重大影响。同样,对在俄经商、学习的外国公民也将会产生一定影响。
“……莫斯科政府在23日召开的反恐会议上正式作出决定,近期对在此居住的外国公民进行大规模检查,检查的重点是来自高加索和独联体各国的公民,来自这些国家和地区的非法移民,一经查出,立即将其遣返出境。为此莫斯科州政府已拨出专款,用于遣返行动所需的专机。
“……据市政府发言人说,市区范围内机场、火车站、地铁等公共场所及其他一切重要设施已加强了对可疑人物的检查。
“……莫斯科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其中有40%的犯罪活动是外来移民进行的。”
其实,10月10日我在西伯利亚就遇到过警察盘查。那下午我一个人在老马住的居民楼,有人按门铃。门口出现穿便装的一男两女,一位女的威严地一亮证件,那姿势跟《神探亨特》中的美国警察一模一样。进门就要看我的护照。恰恰老马拿我的护照去警察局办落地签了。俄罗斯的落地签相当于除了使馆同意你入境的签证外,还要在你住的地方报“临时户口”。我急中生智,拿出我的一本诗集,上面有我的照片,还有老马的翻译丹尼亚为我翻译的一首诗夹在其中。看来这还是起了作用。护照不在,但我的身份不像是歹徒而是确确实实的中国诗人。我进一步说明我想看看辽阔的俄罗斯大地,然后写诗。警察们的态度好了,看来没有将我带走的意思,甚至一位女警察念起了我的诗。但他们临走时说,明天还要来,看我的护照。
莫斯科持枪军警盘查的重点是高加索长相的人。据报载:24-25日两天拘捕了30名劫匪同党。而不久又从一辆汽车中搜出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和莫斯科库尔斯克火车站的结构图。
礼花宾馆显然是“外来人口”的集散地,现在又值非常时期,因此,加强警卫在情理之中。
出了大门右拐,我想或许能找到商店。百米之外便是居民区。我问一位正在清扫道路的女工:哪儿有买食品的商店?女工很客气地往后一指。我问:不远?她说:不远。果然,不几步就看见了商店的霓虹灯,而且是24小时店。这在西伯利亚还不很多见。
我大喜过望。进得店里,果然各种食品饮料都有,还有几样蔬菜。门口摆一台游戏机,这倒新鲜。
其实我们就想买一串香蕉和一盒果汁。一位管理员模样的人望望我,说:不工作。我一阵奇怪:不是24小时店吗?我转向另一位女服务员说,我只要香蕉。她倒是给我拿了,还给我拿了橙汁。
出得门来,我还在奇怪那人为什么不想卖给我。
待到回宾馆,第二道口的警察居然又加了人,三个人了。一位年青点的翻了翻我的护照,看样子是不明白,又交给旁边的老警察。老警察给他指指点点,然后说了句“请!”
我真有一种戒严的感觉。回屋打电话,还是不通。我的心情坏透了。家里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呢!
老郭来邀我去他一位江西老乡小赵家吃午饭,小赵是国内一家大公司派出的,她女儿也正好在莫斯科大学留学。雨天没地方可去,只好随他了。反正在国外凡中国人都是老乡。
小赵打出租车接我们。他们公司在外交公寓租了一套三居,条件还是不错的,也安全。
今天是星期天,小赵女儿回来打牙祭,她的一男一女两位同学也是同乡也一起过来了。年青人结伴出来留学,家人总是放心一些。三个年青人在国内都考上了大学,分数也不低,可学校、专业不理想,于是干脆一起联系了莫斯科大学,读经济管理系。莫大也是世界名校,出过五名诺贝尔奖得主,仅次于哈佛等三两所西方名校。
主人为我们准备了六个菜,居然有豆角和木耳。这在莫斯科,在全俄罗斯也是豪华的宴席了。但席间的主题依然沉重。
我从大学生口中知道,24日中午第一个被劫匪枪杀的奥丽卡·尼古拉也夫娜,这位卖香水的姑娘,她是自报奋勇去做劫匪的工作,她说她相信自己能说服劫匪不这样做,她还做人质们的工作,要大家有信心,一定会解决的。她真是太善良了!也是太勇敢了!一点没有人性的劫匪宣称她是俄罗斯安全部门派来的,当即把她枪杀了。
我说,应该给她塑一尊铜像。
人质中有他们经济系的同学。25日晚,有一个成绩不错的女同学,从剧院打电话给老师说:亲爱的老师,我们要永别了,我可能走不出这个剧院了。老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剧院里还有好几个经济系毕业的学生。
大学生们还讲到:劫匪提出,一个议员进去可以换10名人质。马上就有议员挺身而出。而人质们也都已很镇静,表现出视死如归--这是进去的那位女记者报道的。我一时无语,因为这很让我感慨俄罗斯人民和他们的人民代表的素质。26日的华文报上讲道,莫斯科市市长卢日科夫事发后就迅速赶到出事地,向劫匪提议,自己做人质,替换被劫持的妇女儿童。
大学生们也讲到:老师在课堂上问,人质中怎么没有中国人?一位中国留学生答道:中国人都去赌场了。
--对这一点我倒是不敢苟同。倘若那天李宗伦或马福林或杨匡满在莫斯科,还有新华社的记者,我们中会有人去看去听音乐剧的。纯属偶然而已。几天前在新西伯利亚,我不是刚由丹尼亚陪着,去听新西伯利亚交响乐团演奏瓦格纳和莫扎特的曲子吗?
我向他们问到莫斯科的光头党,因为在我印象中跟纳粹差不多。我还跟其中的男生说:遇上光头党,你得保护女生呀。两位女大学生笑了:恰恰应该反过来,是我们女生保护男生。因为光头党不打女的,也不打老人和孩子,专打三两聚在一起的中国人,他们觉得中国人赚了俄罗斯人的钱。我若有所悟:这么说,光头党有些义和团的味道了?大学生们未置可否。
席间还有一位天津来的农艺师。他曾在离莫斯科600公里的奔萨考察,那里的土地租金就跟送你似的,原先集体农庄的设施修修就能用。他们天津胜利集团准备在俄罗斯大规模投资,种菜,建粮食加工厂和肉类联合加工厂。现在已在莫斯科以南100公里处买下了300公顷菜地,明年起开始上30多个品种。他还说道:俄罗斯农村的人非常朴实,对中国人非常友好。
我们坐了一段地铁再回礼花宾馆。莫斯科的地铁举世闻名,我16年前已领教过。可这一次稍有不同。它固然保持着它的辉煌,但同时依稀显出了它的陈旧。地铁乃至整个莫斯科,就是这个庞大国家的象征。
三匹白马迎着风雪狂奔……
电视里出现军警们收拾残局的镜头。各种随身带的包,车钥匙,绑匪逃走来不及带的东西;剧院前无人领的车辆;医院前,在念住院人的名单;有记者采访幸存者问有何感觉,一个小伙子答说“挺好的”,我想:那么死者家属呢?
明天将举国致哀,悼念死难者,宣布事件结束。据报上说:普京上任以来,已有4次举国悼念--库尔斯克号,伊尔库次克空难,由于瑞士地面人员造成的德国上空的撞机事件,以及这一次。而这一次是普京最难的一次。
李宗伦夫妇在楼下等我们。很难得,雨停了,阴沉沉的天开了一丝缝。
李先生驾车陪我们去《莫斯科华人报》,这主要是为老郭,他想写一批在俄的中国人,从历史上的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