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贵的实践
这是一首表现重大题材的长篇政治抒情诗。这样的诗,在过去曾经是一种常见的和主要的诗歌方式,只是近来写得少了。政治抒情诗在以往的岁月中在传达时代激情、鼓舞民众投身进步事业方面,曾起过很大的作用。也出现过一些很有影响的诗人。后来写的人少了,并不是这种诗的形式有问题,而大体是由于当年的诗人们在写作时往往和现实的事件粘合得过紧,少有距离,一旦事件本身成了问题,诗歌也就被“空置”起来。因此,当诗歌的价值被怀疑时,人们也就怀疑了此种诗歌形式。
所以,不是诗与政治无关,更不是与政治有关的内容不可抒情。问题在于诗人如何智慧地驾驭此种题材。
优秀的诗不可能与政治无关,但诗毕竟不是政治。诗对政治的关注和言说,有自己的姿态和方式,更有自己的选择。诗并不等同于政治,诗更不能被政治所吞噬。
这里谈论的这首长诗,它立意于表现一个新生的国家在长达半个世纪中的发展及其取得的成就。它把长诗放置于广阔而深远的历史背景上。它经过精心的选择,选取了一些有代表性的人物和画面,使长诗的主题涵容了中国历史上可歌可泣的场景和故事,从而使长诗具有深远的历史感和浑厚的文化含量。它意在指出,当今发生的一切是历史上的抗争和奋斗的延续,它继承并光大了那一切。这就使整部长诗通过宏大的结构呈现出一种壮阔的气势。应当说,它所营造的效果是与这部长诗所着意要表现的巨大主题相和谐的。
前面说到,中国当代在长篇抒情诗的创作方面,已有丰富的实践。作为后来者,长诗的作者无疑吸取了前人积极的乃至负面的经验和教训。它具有一个较高的起点。长诗突出的创造性成果表现在,它有效地避免了空泛和外在性的煽情。在这部长诗里,很少看到表面化的和无竹制的渲染。反之,它能够把充沛的激情蕴蓄在理性的叙说中。它的近于欧化的语言有助于实现这种“理性的抒情”。
这是一部富有历史感的政治抒情诗,它对于历史过程的叙述是充分的。但大概是由于歌颂节口的气氛的影响,它对于历史进程中的挫折和失误的反思,则显得有点忽视。当然,关于文化大革命的那章写得很机智,是成功的。但是,除去文革这一章,长诗显然不想触及光明中的阴影,前进中的停顿和倒退。世纪的优患,当代人的焦虑,诸如环境的破坏,生态的失衡,物欲的泛滥,道德的沦丧,等等。机智地、理性地把处身其中的当代人的思考写进诗中,无疑将使这部巨大的诗篇获得长久的生命力,而不会是过眼烟云。
走向成熟和机智的政治抒情诗——读《拂拭岁月》有感
在抒情诗中引进政治性的内涵,或者说,社会政治寻求一种诗意的表达,这就形成了诗歌的一种方式:政治抒情诗。政治抒情诗并不是当代的特产,但却在中国当代诗人的手中得到创造性的完成。从50年代开始,一批有成就的诗人在这个领域中创造出与大时代的氛围相契合的、能够集中显示一种革命激情的抒情方式。政治抒情诗已成为当代中国诗歌传统的一个部分。当代中国的诸多重大的政治事件,以及参与这些事件的人物,几乎都能在这一诗体中得到传达和阐释。这种诗歌的存在已成为历史记忆的一道风景。
80年代以后政治抒情诗已不盛行,社会的转型使关注的中心产生了转移,以往的政治激情有了新的替代。这是自然而然的。但从现今人们对这一诗体的冷漠中,却也不难看到对政治抒情诗这一形式的误解。的确,政治抒情诗在历史的某些时段中产生过歧误,但这种歧误并非是由于它抒写了政治。诗不能离开人的内心,但诗也不能离开社会生活,其中包括社会的政治,而旦从古今诗歌事实来看,几乎是越是重要的诗人,就越是不能把自己的歌唱游离于社会的重大事件之外,不论他们釆取的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方式。
一些对社会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的诗人,总是能够把自己的歌唱紧紧地维系于社会的重大主题。诗既对自己和人们的心灵发言,也对诗人所生活的环境发言。拒绝社会的诗人,显然也是拒绝7广大的关心诗的人。因此,需要怀疑的并不是政治抒情诗中所展示的诗与政治的联结,而是50年代以后这一诗体实践中产生的问题。在那些年代,政治抒情诗变成了纯粹的诗的宣传。政治抒情诗在为政治代言(这有时叫做“服务”,本身都是些值得怀疑的命题)的过程中失去了诗人自己,他的个性,他的艺术秉素,特别是他的独立思想。在多变的政治运动中跟随过紧的诗人,往往在政治产生突变中处境尴尬。
新诗潮发轫以来,有一段时间,诗歌以自有的方式投身于对文革历史的反思。新诗潮以逼人的锐气和深刻的省思,保持了诗与社会、历史、政治的关联。但随着潮流的涌退,诗迅速地走向了边缘和内心。极端的个人化的结果,反而使人们期待着那种变得陌生了的政治抒情诗。胡丘陵的《拂拭岁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以及最近出现的一批表现中国当代历史政治的诗,就是这样地走向了我们。这些诗都在不同程度上总结了过去实践的正反面经验,在处理政治与抒情、历史与现实、社会与个人,特别是在颂歌的度的把握等方面,较之过去,均显得成熟而机智。诗歌的确是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进步了。
诗集《拂拭岁月》的结构上采取编年的方式,从1949到1999,共五十年,每年一首,总共五十首。每首诗写当年的一件大事,分散开来是单独的一首,合起来,便是一个大的组诗,是半个世界重大主题的抒情长卷。全诗在题材的选择上,表现了一定的自由度,这当然有综合了多方面的因素的考虑之后的抉择,但大体上是切实的和适宜的。如1959是写“雾中的庐山”“一场大雾,从九江到长江,弥漫了好多年,还是教人看不清,庐山的真正面目。”此诗意在写那一场政治斗争的扑朔迷离,寓尖刺于含蓄。但1957似乎表现了较大的回避,尽管我们能从“中国小说”中悟到一些所指,如从“中国小说,是荷花淀,是山药蛋,是茶子花,中国小说是暴风骤雨,说变就变”,我们能得到关于百花时代的一些联想,伹毕竟是有些“隔”,对1957这一年缺少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感。总的看来,《拂拭岁月》由于和半个世纪的特殊岁月保持了紧密的联系,由于它保存了许多催人血泪和令人亢奋的记忆,而使人再度亲近了如今变得疏远了的诗体。
在以往,政治抒情诗这一形式被理解为基本上等同于颂歌。在公众的感觉中,它的基本使命在于歌颂式地对待现实的政治。正是由于这种畸斜的实践,使政治抒情诗在实现它的职能时,变得短视而狭溢。当诗歌对现实的政治采取无距离的、特别是缺乏批判的认同立场,诗歌在履行它的职责时西郊夜活,走向成熟机智的政治抒情诗,的口信性,也就自然地受到了怀疑。《拂拭岁月》这部诗集,从整体上看,依然是传统的颂歌职能的承袭,但也明显地增强厂反思精神,特别是在加强作者的个人立场、在表达诗人的独立思考方面。举例说,《1963,雷锋》这首诗,就有了传统以外的新增加,而且是令人惊异的增加:“世界所有的专家,还不能克隆羊的时候,共和国的领袖,已经掌握了,克隆优秀国民和思想的技术”,这诗句充满了智慧。
这部诗集的内容,不仅涉及传统的歌颂的主题,而且也涉及半个,纪中的发生在国内和国际的重大事件。例如1998的、1994的世界杯足球赛这些并不单纯的题材。在这些诗中,我们发现诗集传达了有异于以往的政治抒情诗的新质。视野显然地开阔了,诗意也就自然地得到灵动的表达。例如关于1991的海湾战争:“1991的阿拉泊沙漠,流出了,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河,两行穆斯林的泪水”,“冷酷的巡航导弹,无数次狂吻着美丽的巴比伦少女,所有的头巾裹着都不管用”,深沉的内涵和从容的审美,有精到的结合。
《拂拭岁月》的实践证实,当代的政治抒情诗业已走出未能自立的、单一的颂歌意识的笼罩,它已在一定程度上回到了既粘着而又相对独立的秩序上来。尽管诗集的单篇加上短制式的体式带来了一些局限,使诸多的内容不能得到充分的、酣畅淋漓的表达,也使那些丰盈的意蕴得不到深刻的揭示。但无疑,一种由简洁清新的风格构成的、建立在平常姿态和个人立场上的新型的政治抒情诗,由于一批像《拂拭岁月》这样一些作品的实践,已获得长足的进步,并重新赢得了读者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