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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打开天窗(1)

单单与鸟蛋

小烟出现以前,单单就指望有一天她能从天窗飞出去。但单单是一枚躺在鸟窝里的鸟蛋,飞翔的梦被坚硬的蛋壳包裹着,这个蛋壳就是轮椅。

单单用拇指和食指量过了,天窗的尺寸足够她通过的。对于那个窗子,她不过是一片单薄的叶子。后来,小烟带着她飞出去时果然非常顺利。单单是个痩女孩。

单单家的红顶小楼是一座孤单的小楼,年纪比爷爷和奶奶还老,他们走了以后它归爸爸妈妈和她。后来妈妈也走了,它就只属于她和爸爸了。

妈妈走了以后它一下子变大了,空荡荡的大。单单平时是不常出去的,也很长时间没去芍药居地铁站了。前几天单单发现一个秘密,是这样的:地铁站旁边挂着一个特别大的广告牌。那是个奇怪的牌子,上面画着一条通往林间的小路,不管单单站在哪个角度,路口都是朝向自己的。这是单单的独家发现。单单想过,要是真的走进去,它一定是可以走通的。单单亲眼看见一只灰色的麻雀从路口飞进去,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却飞出两只,多了一只黑色的。黑雀可能被城市的声响吓坏了,直接飞向天空。灰雀跟上去,安慰她的新朋友去了。

“去地铁站看看。”单单对爸爸说。爸爸没反对,就推着轮椅向芍药居走去。爸爸知道女儿喜欢那里的广告牌,却不明白为什么喜欢。那个牌子很普通啊,一个公益广告而已:建设森林家园。

走出院子,身后传来一声鸟叫。单单回头,却没有看见鸟,那个鸟窝安静地挂在屋檐下面,鸟在楼脊的另一侧呢。“不去啦,就等等鸟吧。”单单不想去地铁站了,反正那条小路不会走失的,也不必担心第二个人能发现它的秘密。

借这个片刻,爸爸给女友打电话了。女友在桃花苑邮局工作。他一直想约她来看看这幢红顶小楼,还有红顶小楼里的女儿。他早就想娶她了,她却一直犹豫,现在总算愿意嫁给他了,却又担心单单的态度。女友的电话占线,爸爸马上放弃了约她来的念头。单单还不能接受妈妈以外的女人,这是一定的。

……这就是单单的生活,一枚草窝里的鸟蛋。秋天来了,阳光洒在窗外的草坪上,草坪一天天枯黄了,单单就想那是阳光烤的吧;一转眼春天来了,阳光洒在草坪上,草坪却一天比一天绿了起来……单单的心放了下来;不久,来了两只蝴蝶,在草坪上舞上舞下。单单又不安心了:它们的双翅又薄又轻,阳光把它们晒成两团火焰怎么办?整整一天过去,两只蝴蝶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什么事也没发生。

伙伴们

壁虎比小烟早来一步。

壁虎出现时,单单吓得全身发抖。单单担心这个鬼东西会为难她。他浑身没毛,很像外星来的家伙。他要是顺着轮椅的架子爬上来,她只有捂着脸惨叫了,没有别的可做。

壁虎没有为难单单。他也注意到单单了。他抬头盯了单单一眼,伸出前爪挠了挠脸。他的脸有点痒,早上起来还没洗脸呢。壁虎挠脸的动作把单单逗乐了。单单一笑,便轮到壁虎紧张了。他哧溜朝墙角跑去,一转眼不见了。第一次,壁虎在单单的视线里只存在了这么几秒钟。就这样,单单多了一个不好看的伙伴,他住在一个潮湿的角落里,时常经过单单的卧室去别的地方办事。也从未邀请单单去他家做客。壁虎那边想,我的小地方容不下那个贵客的。单单这边想,的确如此啊。

后来的某一天,壁虎从单单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也没跟单单打招呼。单单想起他时,只剩下他那副谨慎敏感的样子。

红顶小楼里一直是寂静的。小蜘蛛攀着细丝从天而降、蚊子从这窗飞到那窗、棉布娃的笑、壁虎的奔跑……都没有声息的。有一天,单单决定开口说话,跟她的伙伴们说话。单单一开口说话,却成了一个唠叨的女孩。这个健谈的小女孩在轮椅上不能有大动作,她不动声色地问伙伴们的身世和来历。

他们都有各自的故事,但都沉默着。说了也听不懂嘛!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比如那把老胳膊老腿的老木椅,从前是一棵树,来自北方一片森林。他和无数同伴站在一道山岭上,像标本一样静立。轻易不说什么,有风经过的时候,彼此相连的伙伴才抖动枝叶相互摩挲,把一些话传向伙伴。相互不挨着的想通话便需要使者了一一在林子里散步,不是可以看见鸟吗?本来在一根细枝上蹲着,好好的,也没有谁去招惹他,蹲着蹲着便飞走了,飞到别的枝上去了。莫名其妙吧?其实,这只鸟多半是给这树与那树传递问候呢!

有一天伐木者来了,他们从森林的边缘干起。老木椅战战兢兢地等待他们向自己推进。

这一天果然来到了,他被一副电锯割断,叶子震落下来,纷纷落在身边伙伴的身上。他被加工成了木板。他赶紧关闭所有知觉,不声不响,亲眼看着自己被拼成一把椅子。从一根笔直的树,变成这么一个驼背的古怪东西,他郁闷了很长时间。后来(其实是许多年前)单单的爷爷把他买进了这座红顶小楼,成了一件家具……又过了很久,单单出生了……

老木椅平时蹲在房子东南一角,好些年没人坐他了。有一年半时间,他上面放了一摞书。后来那摞书去了别处,那摞书悻悻地嘟囔着,总算离开这鬼地方了。老木椅其实恋恋不舍的。那段时间,他与那摞书之间互相解闷,老木椅时常不屑一顾地问一难道一本书的价值非要用厚度体现吗?这句话老木椅重复了无数遍。沉甸甸的家伙走了,数不清的灰尘接二连三地光顾这里,让老木椅觉得自己还有点用途。

老木椅的经历他自己一清二楚,单单无法知道。老木椅最痛苦的事情是从一天晚上开始的。他的某个部位生了蛀虫,这小家伙的尖牙在那地方蛀了个洞。更过分的是,这小家伙打算在这里修建新居。

老木椅彻夜难眠,就因为小家伙弄痒他了。老木椅并不知道,生了蛀虫,有比痒还麻烦的事情。

天窗。小伞兵发现天窗,是小蜘蛛帮忙。

假如生了一对翅膀,小蜘蛛能当天使吧。这个假设成立了一他攀着一根细丝从天而降。细丝通常是看不见的,只见他什么都不借助就落下来,像一个莽撞的伞兵,离舱时忘了背上降落伞。

小蜘蛛在天窗上结网来着,不小心从天窗上掉下来的,幸亏有安全带。安全带飞速地从肚子里抽出来,弄得肚皮很痒很痒。小蜘蛛紧张地下降,几秒钟后终于停下来。

小蜘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惊奇的眼睛,眼睛绝对的够大。而这双大眼睛看见的是一个不带伞的小伞兵,单单和小蜘蛛就认识了。

这是一些好玩事情的开端。

单单和小蜘蛛认识的时候互相没打招呼。两人都呆了,人一呆就忘记礼貌了。有点趟她的是小蜘蛛,他贸然闯入这个陌生的房间十分不适应。还有,他面前这双眼睛大得有点夸张。小蜘蛛马上做出一个决定:回去。然后憋了一口气,攀住细丝飞快地往回爬。他爬得太用力了,轻飘的身子在半空中悠荡起来。单单怕鼻尖碰着小伞兵,往后闪了闪,目光却追随他向上移去。

小伞兵回到天窗前就消失了。他毕竟太小了,空气轻易就吞没了他的小身子。

小伞兵不见了,天窗出现了。看见天窗,单单的身子不由得往上挺了一下。假如她的双腿有知觉她一定要跳起来的。

天窗平时是不开的,这么多年他只开过一次。那时,爸爸还是个小孩子,单单还没有出生,爸爸玩火柴,不小心点燃了被子。火势不大,奶奶用一盆水扑灭了,但烟迟迟不散,爸爸仰着一张黑脸看着奶奶,不知该怎么办,爸爸正经历一个比天大的灾难。奶奶把爷爷喊回来,请他爬上天窗,打开它,烟从那个小窗口飘出去。爸爸也是第一次发现头顶有个天窗,他的功能是把烟放出去,此外他还能干什么,爸爸就不知道了。

妈妈

单单再一次开口说话,她对所有的伙伴说:“我有个发现!”可是所有的伙伴都没把单单的发现当回事。老木椅是红顶小楼里的老居民了,他跟这天窗有几十年的交情了。棉布娃呢,只要她躺在床上,对面就是这个天窗。

单单还不知道应该管那个四个角的“小房子”叫什么。爸爸告诉女儿,这个东西叫天窗,用来通气透光的,许多年前打开过一回,用它排掉房间里的烟……爸爸一边做晚饭,一边讲了他小时候干的那件光彩事情。讲着讲着话题与天窗越来越远,可单单那时只对天窗有兴趣。

熄灯了,所有的东西,包括整个红顶小楼都淹没在黑夜里。天窗收集了许多遥远的星光,就像一盏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它的光芒是均匀散开的,均匀散开的光芒不刺眼,照在脸上能想起妈妈温和的抚摩。

单单出神地望着如灯的天窗。

天窗是有变化的。有一会儿,它是一扇屏幕,在上面是空矿深远的蓝色星空。蓝色星空也是流动的,不久,成了一条起伏不定、草木茂盛的山谷……单单着迷了,小心地喘息着,怕多余的声音吓坏楼顶那个胆小的放映员。某个地方坐着一个放映员,瘦瘦的,是个男孩,不太干净,不干净吧却也不讨厌。单单就这样在心里认定了这样的事实。

另一个景象让单单完全屏住了呼吸一妈妈在屏幕上出现了!

妈妈的样子有点模糊,忧心忡忡地想跟单单说什么。可是屏幕就定在这里,不肯让妈妈动一下,妈妈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单单想起来了,这是妈妈临走时的表情啊!妈妈究竟想跟自己说什么呢?这期间单单已经设想了一千句话,可是没有得到妈妈本人的确认啊。

眼泪悄悄地流下来。眼泪流经的地方痒痒的,单单都不敢用手挠一下。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打断屏幕上的画面啊。

单单流泪,棉布娃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明白身边的女孩为什么又流泪。棉布娃告诉老木椅,单单又不高兴了。本来,今天她发现了天窗,挺高兴的。现在究竟为什么呢?棉布娃想跟大家议论一下。

老木椅的话有点道理:“我们冷落她了。”棉布娃说:“那可怎么办啊,我现在对她好点吧。现在对她好点不算晚吧?”

棉布娃这样打算着,一边向单单身边靠了靠,想挨她近些。她努力了却没办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天窗,心里不停地想着:对她好点,对她好点吧我这个无情的小东西!

“妈妈”是单单眨眼的瞬间消失的。眼睛太累了,忍不住了。单单特别后悔眨了眼睛。

仍旧是原来的天窗,一盏不太明亮的温和的灯。不,只是相当于一盏灯,它不过是一扇普通的天窗。

“妈妈,您还是走了……”单单侧过脸去,眼泪渗在枕巾里面。

棉布娃对老木椅说:“假如我是她妈妈多好啊!”老木椅说话就是不客气:“你太小啦!她肯定嫌你小。你太不切实际了。”

棉布娃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明白,太小怎么就不能当妈妈,难道妈妈一定要比女儿大?

老木椅说:“叹气有什么用。你一个小孩子,别像我们大人,动不动就叹气!”

棉布娃不想再跟老木椅对话了。这个老头子有时候喜欢教训人。反正,自己已经决定给单单当妈妈了。老木椅又不是爸爸,他顶多是一个邻居,自己家的事用不着他同意。

空白的天窗

天窗上的景象没再出现。

单单试过无数次,每次都特别虔诚。她小心翼翼,并努力培养那天的心境,可是一次次都失败了。天窗就是天窗,连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伞兵也没再来过。是不是小伞兵不肯再来的缘故呢?是小伞兵先出现,然后才是妈妈,小伞兵不出现妈妈就不肯出现吗?就是这么回事。单单便期盼小伞兵再次从天而降。可爱的小伞兵,快来吧,把妈妈带来……单单爱上了那只小蜘蛛。

夜里盯住天窗看,白天打瞌睡。窗外,一群孩子由老师领着,坐在草坪上玩丢手帕的游戏。单单知道,那是芍药居学前班的孩子们。几个月前,爸爸把单单送到那里。那是一个童话城堡一样的院子,孩子们在那里为正式上学做准备。爸爸推着单单穿过城堡,还有“卫兵”跟她打招呼呢,单单一下就喜欢上了那地方。三天后单单却不肯去了,老师也表示为难。三天里,单单坐在轮椅里一句话也不肯说。原因非常简单,单单发现了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他们跑来跑去的,而她只有傻坐在角落的份儿。结果是单单远离了其他伙伴,其他伙伴也远离了单单,就像互相不太喜欢似的。既然彼此不喜欢最好不在一起,单单主动选择了走开。一个人走开总比更多人走开方便些嘛。

爸爸知道单单的坚决,没有勉强女儿。第四天单单又回到了小楼。

单单失眠,爸爸也失眠。

单单把爸爸喊到自己的房间。今天晚上她想跟爸爸谈谈。单单说:“妈妈要是知道会怎么样呢?我都八岁了,还没去学前班呢,我着急了。”

爸爸说:“爸爸要让你自己走着去上学。你能站起来。”单单叹了口气:“那天我看见妈妈了,她在那里。”单单指了指天窗。

爸爸心里痛了一下:“我也梦见过她。”

“不是做梦,她真的来过。”单单刚要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爸爸听,可是爸爸不想听了。没办法,爸爸是个固执的男人,对固执的男人,也不能太较真儿。不说也罢,这个天窗不过是一个单调的洞,像从前一样。单单都不愿意再看到它了。

本来多好的一件事啊封闭的红顶小楼上,突然发现头顶多了一盏灯,照亮了房间;它还是一个屏幕,放映了新鲜的东西,有最想念的人……好好的,都要指望它生活了,它偏偏又告诉你那些都是假的、虚幻的。

单单轻易不肯再抬头了。她尽量避免这个动作。这样,老木椅啦,桌子啦,棉布娃啦又回到她的视野里。

老木椅说:“欢迎你回来,年轻人。记住,天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实实在在的。”

棉布娃问:“天上都有什么事情?”棉布娃反倒对天上的事情十分有兴趣。

老木椅不耐烦地告诉这个孩子:“天上的事情多了,让我从哪说起?说云彩吗,他飘来飘去的,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有时候是一匹马,老老实实待在那儿,过一会儿成了一只鸟,飞了。哎,天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您就是见多识广,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不知道正常,你原来不是在商店里吗?我呢,从一片大森林里来的,非常大的地方。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

棉布娃不说话了,又有点想念商店里的伙伴们了。不知他们还在不在了,是不是都被人买走了。与他们分开很长时间了。

老木椅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趣,原因是他的身体又开始发痒。那个蛀虫又开始工作了。他已经把老木椅的腿蛀了一个不大的洞,他的目标是把这里搞得宽敞些,在这里住下来。他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用后腿把木屑推出去。雪白的木屑从老木椅的腿上飘落下来,撒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木椅不知道他的身体正在下雪,只是觉得痒极了。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成别人的别墅。他知道很多事情,却忽略了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天太小啦

小烟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之前小烟在什么地方,单单并不知道。星期天,爸爸去郊区拜访一位老中医,为治单单的病探探路子,留单单一个人在家。爸爸带女儿去过不少医院看过不少医生,往往是白白让单单挨累,他们多半是让单单和爸爸等待奇迹,这个诊断爸爸也很满足。这次他是想知道奇迹究竟要多久才可能发生。他答应单单的妈妈了,既然女儿活了下来,就要让女儿幸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