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后宫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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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日出雄关(7)

我和他向来没有什么客套,此时更是开门见山:“东青大概被太后给软禁起来了,我再三思量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消息确切吗?”多铎有点不敢置信。

我叹了口气,拿出昨晚接到的那封密信给他看,多铎迅速地浏览了一番,神色一沉,恨恨骂道:“要么说我哥就是犯贱,我早就说那个女人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就肯定变了心,他偏就不听,好像魂儿都被那女人勾走了,当年先皇对她睬都不睬,就我哥那个傻瓜拿她当块宝!这下好了……”

尽管我心里早已有数,然而这桩事从多铎的嘴里说出来,就更是确凿无疑了,于是我的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

多铎似乎并不打算像以前那样回避这个话题了,他坦率地说道:“嫂子,不管我哥究竟下不下得了狠心,咱们可都得站在一条船上。圣母皇太后和我哥那档子事儿,我也就不在你面前避讳了。”

我默然一阵,点了点头,“我心里多少明白点,十五叔就直言直语好了。”

“如今东青出了事儿,我哥怎么个说法?他到底是死死抱住旧情人不放,还是要儿子囫囵个地回来?”

我将昨晚与多尔衮的商议结果详细地对多铎讲述了一遍。

他静静地听着,缓缓折上信纸,脸上逐渐恢复了一名沙场宿将应有的审慎和冷静,沉思一阵,说道:“说句实话,我哥这人一旦牵扯到儿女情长方面,总免不了优柔寡断。上次崇政殿上争夺皇位时,局面完全在咱们的控制中,他只要点个头就可以登上宝座,可他犹豫什么呢?还不是所谓的八旗稳定和那个庄妃?真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没错,王爷的确是谨慎过头,凡事都要谋定而后动,又和先皇一样爱惜名声,所以不想动武,而蒙上弑君篡位的恶名。”

“在我们满人这边,名声未必重要。”多铎叹道,“只可惜我哥从小读汉人的书读得太多,也多少沾染上汉人好名的毛病。否则……”

在没有汉化的满洲,无所谓严格的道德伦常的框架,基本上是以实力决定成败,曲折幽深的权谋与维持微妙平衡的手段也照样会失去用武之地。狐狸再狡滑也没用,狮子大口一张就吃掉它了,除非它也有一口尖牙和满身劲肌可以对抗。

“正是如此,我今日瞒着王爷过来找你,就是要对太后来个干脆点的解决方式,咱们要准备一个出奇制胜的法子。”

如此这般,我们计议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多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觉得这个计划能瞒得过盛京那一班人吗?”

听多铎再次提到东青,我禁不住忧形于色,轻轻叹息一声,“正因为东青在她手上,我才不得不采取特别手段来解决此事。”

我不是杞人忧天,就算多尔衮现在答应大玉儿不谋夺福临的皇位,大玉儿也未必肯放东青回来。如果多尔衮铁了心,就算是有誓书在前,也照样反悔不误。以大玉儿的精明,如何会料想不到这一点?

由于对原本历史的了解,令我格外恐惧,也促使我不得不竭力避免宿命中的厄运最终来临。“王爷只要在一日,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王爷不在了,咱们绝对是最先被清算的倒霉鬼,到时候已经是太平盛世,有多少人愿意跟咱们起兵造反?如果不反抗,那咱们肯定比谁死得都难看。”

多铎沉思着,踱了几个来回后,攥紧了拳头,“我下定决心了,要干就干个彻底的!”

说完之后,他又用关心的眼神注视着我,“嫂子,我看你就不要和我一道去冒这个险了。若是我哥知道你和我一道悄悄溜走,还不得火冒三丈?”

“我不是对十五叔不放心,毕竟这次主要是要救东青出来,我不亲自去的话,实在是一刻也不得安心。”忧心忡忡地说到这里,我又恨恨道:“如果太后果真对东青不利,我就豁出去和她拼了!”

多铎无奈地答应了,“那好吧,我这就回去准备。现在城内凡是五百人以上的军事调动必须有摄政王的手令和兵符,同时还要兵部的行文。我最多只能带两三百人秘密赶到永平,那里都是我的部下,就好办了。”

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咱们要在追兵赶来之前出关。”

“可是你该如何出来?要不现在咱们就收拾东西动身吧,现在就是出城的最好时机。”

我沉默一阵,然后摇了摇头,“我觉得此去甚险,前途难测,万一……”惆怅和落寞的情愫渐渐涌上心头,仿佛自己这一去就再难回头一样,“我要尽量拖延他知悉此事的时间。”

出于不安的心理,我想在临走前,写封信把其中缘由交代清楚。还有,我答应给他缝一双手套,这两天闲暇时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想利用剩余的时间把这份心意完成,算是稍稍弥补一下我对他的歉疚。

多铎问道:“你回了宫,该如何出来?等到晚上宫门下钥,就更加困难了。”

“如何出宫,我自有办法。”

……

等多尔衮回宫时,已经是日影偏西了。我放下手底的针线活,起身帮他更换衣衫,他的眼睛倒也挺尖,一转头就注意到了炕桌上的针线箩筐,“咦,你还说到做到,真就忙活起来了。”接着打量着已经完成了大半的手套,“速度还是挺快的嘛,让我先瞧瞧。”

还没等我同意。他就拿起了已经缝好的一只套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检视着,“老实交代,你这是不是作弊了?这针脚如此娴熟,哪里像你这个生手做的?”

“王爷还真会夸奖人,虽然兜了个圈子,却让人听了心里更要舒坦几分。”我的脸上开始发烫。我的女红实在糟糕透了,也就是这手套缝起来简单,又不用绣花,所以细心一些也能勉强过关,却绝对当不起他这般夸奖。

“爱屋及乌。只要是你缝的,无论好坏,我都满意。”多尔衮的目光又转移到我的手上,“你也要小心,千万别扎到手。”

我微笑着打趣道:“呵呵,我若是真的扎破了手,你怎么办?是不是要忙不迭地过来帮我吸吮伤口?”我联想到了现代时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片段,于是拿来开涮。

多尔衮端起一杯凉茶,走到炕前,“你当我是属蚊子的,那么喜欢吸人血啊!”边说边坐了下来,顺手揽住我的肩头,将我手里的针线都拿了去,“歇息歇息吧,别累着了。”

我实在太留恋依偎在他身旁时的这种安全感。想到晚上我就要离开他,奔波千里去拯救我的儿子,拯救我们的命运,就格外地紧张,甚至冒出一丝惶恐的念头来。

“熙贞,你是不是又在惦记东青的状况了?”许久之后,多尔衮开口问道。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话。

多尔衮拉过我的手来,抚摸着,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太后没有胆量拿这个开玩笑的。只要我和她谈好了条件,她自然会老老实实地将东青交出来的。”

我忽然很想问,假如大玉儿果真谋害了东青,那么多尔衮会如何报复?杀了她?他能下得了手?杀了她儿子,叫她同样尝尝丧子之痛?这倒是比前一条更有可能性。不知怎的,一股戾气渐渐蒙上心头,暗暗道:“好,你下不了手,我不勉强,不过你阻止不了我替你下手。”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忍耐、在包容,即使一次次醋海翻腾,一次次黯然神伤,也依旧不对他吐露一句怨言。然而事到如今,我和大玉儿实际上已经到了狭路相逢,必须背水一战的时候了。

即将离别时,总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心跳急促而不安。

“王爷,已经戌时了,还是先把药喝了吧!”我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端上来,用汤匙搅和着,好让温度能够稍稍降低一些。

由于下午时我们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多尔衮一直忙碌到现在,也没有将所有的奏折看完。他头也不抬地说:“唔,你先放在那里吧,我待会儿再喝。”

我并没有听他的,而是直接将药碗端到他面前,微笑着劝道:“汤药太苦,你很不想喝,说不定我走了,你会叫人悄悄地把它倒掉,我必须亲眼看着你喝下去才能放心。”

“谁说的?”多尔衮这下终于将目光从折子上转移过来,盯着我看,“哪个奴才敢乱嚼舌头,我就叫他以后再也说不出话来!”说罢,他把整碗汤药全部喝了下去。

回到炕上,我继续缝着手套,另外一只也快要完成了。周围虽有好几盏蜡烛,却终究比不上阳光,我尽量凑在最明亮处,一针一线,生疏而缓慢地缝着。

“你着急什么呀?反正我这段时间也没空出去骑马行猎。瞧你跟被人催着赶工一样!这烛光昏暗,别累坏了眼睛。”

多尔衮从书房里走出来,舒展了一下肢体,又揉捏着手腕。尽管一般的折子我可以帮他代笔,然而亲信重臣或者重要奏折,有许多话需要特别交代的,还是要他亲自动手批示。这大半天下来,工作量也着实不小。

“没关系,就差一点了。”我忙活着手底下的针线活,解释道,“我这人性子急,有些事情当日若是没有完成,就一直惦记担心着无法入睡,所以还是尽量赶完吧。”

多尔衮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从后面伸过手来,捉住了我的手,轻轻握着,“先放下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见他的样子很郑重,于是心中疑惑,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话?”

他扳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来,然后握住我的双手,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阵,似乎心事重重,不方便说出口一样。

我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王爷莫非有什么话想说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如果要是问我,那就尽管问吧。”

多尔衮似乎踌躇了一阵,终于开口问道:“我问你,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忽然感觉他似乎对我产生了一些怀疑,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令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犹豫片刻,我回答:“丈夫要有责任心,妻子要忠贞,夫妻之间要互敬互爱……”这几句话回答得模范而标准,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也就是说,不能对对方有半点隐瞒,要坦诚相对,是不是?”他并没有留给我喘息和考虑对策的机会,紧接着问道。

“确实如此,只是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尽管表面上依然平静而略显疑惑,然而我的心正跳得厉害。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妨今日就把平日隐瞒对方的那些秘密全部公开,毫不隐藏,而且不准避重就轻,这样心里才能彻底畅快,不是吗?”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眸里竟然也带了一丝忐忑,还有犹疑,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了,却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不相信,王爷有事情隐瞒熙贞。在我们新婚的第二日,王爷就对我说,他可以欺骗任何人,就是不愿意欺骗女人;他可以对任何一个敌人冷酷,却可以对自己的女人保持最大限度的仁慈。不是吗?”

多尔衮听完这话后,忽然像如释重负一样,松懈下来。他攥紧了我的手,“那么你呢,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隐瞒?”

我毫不避缩地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坚定地回答道:“只要王爷以真心对我,我必然以真心回报。要是我有半点伤害或者背叛王爷的意图,那么就……”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相信你。”他的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气,握得我的双手生痛,我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疲惫而颓然地松开手来,摇摇头自嘲着:“刚才是我胡思乱想了,你不要介意。”接着背过身去,仰望着窗外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阵,多尔衮声音喑哑而低沉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你是一个聪明而善解人意的女人。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接着,就仰面躺了下来。他两手交叠着放在脑后,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我反复咀嚼着他的最后一句话,终于猛醒:他方才是想把他和大玉儿之间的关系彻底交代一番,包括过去和现在,以作一个了结。然而话到嘴边,却终于失去了勇气。他害怕伤害我。旧事就如同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疤,在残忍揭开的同时,既令他痛楚,也令我恐惧。

爱情确实是温柔乡,它的诱惑是无法用意志控制的,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侧耳倾听时,多尔衮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起身来帮他脱去了靴袜,又找了被子帮他盖在身上,在我做这些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反应,睡得很是昏沉。我知道,这是药物起作用了。

看看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我抽身到书房,准备给他留一封书信,将我不告而去的缘由详详细细地解释清楚。然而心绪烦乱的我,思路根本无法像往常一样通畅,只觉得冥思苦想,斟酌艰难,匆匆地写了几遍,仍然觉得词不达意。最后,只简单地留下了寥寥数笔,最后一句是“事毕即归,望王勿念,大事为先”。然后将这些废弃的纸张在烛火前一一引燃。

看着飘落于地的灰烬,我的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难以言喻。

我用最短的时间准备好了一切,伪造了数张密令以及调兵手谕,取来玉玺,一一端正地加盖完毕。又多准备了几张空白纸,同样盖上玺印,最后全部卷起来,妥善地塞进一只纸筒里,盖严盖子。

回到卧房,我来到炕前,去翻检多尔衮先前褪下来的外衣。在袖子的暗兜里,我摸到了一串钥匙。这是他开启存放机要柜子的钥匙,我需要的是盛京王府的书房里所用的那一把,那里面有很多重要文件,自然也会有各个官员的把柄和证据。虽然我从来没有打开来看过,但却可以大致猜测出来。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利用里面的一些东西来挟制某些大臣,令他们不得不为我效劳。

我辨认出那一把,迅速地卸了下来,藏入自己的口袋。刚刚将剩余钥匙重新放回时,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声响。我陡然一惊,赶忙转过身来,却见熟睡中的多尔衮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到了身下,鼾声依旧,我这才松了口气。

看看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换上出行时的衣服,穿上靴子,再次来到炕前,将已经缝好的那副手套连带书信一起,端端正正地放在炕桌上。

我久久地凝视着他沉睡中的面庞,就像七年前,新婚之夜过后的早上一样。他难得睡得那么沉,即使我的手抚摸上去,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过去这些年,岁月多少在他的眉目间留下不易觉察的沧桑,还有当年没有的倦容。

我俯下身来,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记,轻轻道:“王爷,你等着我的捷报传来吧。”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密令”和腰牌在手,我轻而易举地带领了一百名侍卫出了宫城和皇城。在西直门外,我们换上坐骑,一路疾驰,先后经过德胜门和永定门,虽然此时城门都已关闭,却不得不对我们这一行人放行。听着沉重的城门打开时巨大的轮轴所发出的摩擦声,我心中笃定了。

出了永定门,在洒满清辉的宽阔官道上快马加鞭,很快就行进了十余里路。这时前方已经远远地出现了大量火把的光亮,很快对方也发现了我们,当先一人朝我这边连连招手,“嫂子,我在这儿等你半天啦!”

策马迎上前去,勒住停下之后,我陡然发现,多铎居然在大半夜的穿了一身白衣,似乎与我们此次的秘密行动大不相符。装潇洒也没有这么装的,他也太嚣张了点,好听点说,就是太有个性了。

“我的十五叔啊,你用得着穿得这么扎眼吗?”

他狂放不羁地一扬马鞭,遥指盛京方向,“咱们这次回去,当然是要用阳谋对付那些人的阴谋,用不着像个梁上君子一样穿身夜行衣。就别耽搁了,咱们马上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