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忘不了的那些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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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坐在汽车上看美国(2)

一出机场,灿烂的阳光倾泄下来,我们情不自禁往天上看,我夫人“啊”了一声--多么美的蓝天白云!汽车驶出机场,驶入城镇,驶往草原,进入绿色世界。抬眼望去,满是绿色--绿水、绿草、绿树,特别是大城小镇、道路两旁、公园私宅、房前屋后、学校操场……大大小小的绿草坪!接下来几十天,我们对美国天气和景物的主导意象就是“蓝天白云绿草坪”。当然美国并非所有地方所有时候的天气和景物总是如此之好,而且类似的天气和景象我在中国新疆天山天池、吉林长白山天池、被西方人称为东方瑞士的青岛、台湾“九个”风景区、青海湖、黄山、桂林、阳朔,以及英国中部小城杜伦(DURHAM,也译为达勒姆)河畔、俄罗斯列宁格勒(现在已经改为圣彼得堡了)的皇村、号称水上桂林的越南夏龙湾……也曾多次目睹;但是这次美国之行,“蓝天白云绿草坪”的意象却时时并且长久地萦绕心间--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见到外孙、女儿、女婿,心情特别好,才觉得天气和景物好;还是因为天气和景物好,才觉得心情好。

后来的旅途又多次加深了这种意象。从明尼阿波里斯到我女儿女婿工作和居住的城市吉莱特(Gillette),要跨越两个州,行程一千多公里。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前方突然彤云密布,闪电如一条弯弯曲曲的火蛇从空中钻入草原,紧跟着就是一串响雷随着我们的汽车滚动。狂风借着雷脚,把我们的车推得摇摇晃晃,暴雨夹着黄豆大小的冰雹打得车顶啪啪作响。我们赶紧钻进一个小镇找了一家汽车旅馆(Motel)住下--至今我也说不准这个小镇和这家旅馆的名字,也不知道它究竟属于明尼苏达州(MINNESOTA)还是南达科他州(SOUTH DAKOTA)--全家于闪电雷鸣狂风骤雨之中睡下,一夜无话。第二天推开门一看,已是艳阳高照!我夫人又是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多么纯净的蓝天白云!多么纯净的绿草坪!”

这时我领着小外孙的手也不自觉地抬头望望天空低眼看看草地:的确纯净!天空和草地被暴雨清洗之后,一尘不染。看那云朵,白里透青,颜色胜似优等的和田羊脂玉,而且我感觉它质地似乎极为柔软--柔软得像我家乡刚刚弹出来的优质棉。而在如羊脂玉般的朵朵白云衬托之下,天瓦蓝瓦蓝,无限深远。极目千里,辽阔天穹好像可以让你一眼穿透。我们领着小外孙在草坪上散步,教他同我们一起张开肺叶尽情呼吸。

这样的蓝天白云在此后观光中经常同我们相伴。尤其是在雨后的黄石湖畔和弗莱明峡谷,那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穹,那绿得泛白光的草地,那可以变幻出多种色彩的碧水,那碧水中妙不可言的雪山倒影……不能仅仅用“绮丽”、“绚烂”之类的词句来形容,而是还应该加上“肃穆”、“伟大”。它们简直叫你顶礼膜拜!--此乃后话。

汽车穿越两个州,晚上到达女儿家。

没到美国之前,女儿经常说他们居住的怀俄明州吉莱特城在美国西部两山之间的高地草原上,过去是出牛仔的地方,现在盛产煤和石油,被称为“能源之都”。

“它在两山之间,雨不多,但是经常刮大风。”女儿给我们“打预防针”,怕遇到恶劣天气承受不住。

又是少雨,又是大风……使我一下子想到中国的青海、宁夏、内蒙古的干旱、枯黄和风沙;再加上黑色的煤--我又回忆起小时候居住了五年的煤城博山:街上是永远扫不净的煤灰,五一节游行,我穿上白衬衣带着红领巾跟着趟起尘土的队伍喊口号,中午回来,领口、袖口,还有鼻孔眼儿,全是黑的。

我不知道吉莱特什么样。

汽车晚上抵达,看不清什么。第二天出来:门前是小小的草地,绿草上面开着数朵黄色小花。草地东头是一架正在抽新芽的葡萄,紧挨着葡萄架是一丛开着小红花的蔷薇。房子东侧长着三棵碗口大小的树,两棵是树干稍稍有些弯曲的翠柏,另一棵直直的,叶子不大,我叫不上名字。突然,一只小松鼠从树上跳下来,沿着窗户,从我脚下走过,跑到草丛中去了。小外孙目送着它,摆摆手:“小松鼠,拜拜!”两只罗宾鸟(又称知更鸟)在不远的草地上觅食,不时抬头露出红红的胸脯看看我们。

正是六月,这里的暮春,还是雨季。短短几十天经受了三四次雷雨。吸收了雷雨精气的翠柏,释放着大量氧气,呼吸几口,十分舒适。雨后,不但空气湿润宜人,而且又现蓝天白云的景象。有时也刮大风,不过没有尘土,更不见中国北方春季屡屡侵扰、挥之不去的风沙乃至沙尘暴--到街上转一圈儿,尽管走得头冒汗,但白衬衣领口袖口还是干净的。

我特别欣赏这里的绿草坪。家家房舍四周,马路两旁,公司楼侧,商店门口,市政厅前,公共空地……除了种树栽花,能植草坪的地方全是绿草一片。这里的学校操场,也是绿茵茸茸。我们住处南边不远,就是一所初级中学,散步时每每看到孩子们在富有弹性的绿茵场上荷球追逐,打闹滚爬。出去游玩路经只有八千居民的小城鲍威尔(Powell),旅馆附近的一所小学也有这样的草坪操场--在中国,即使大学,恐也难见。

吉莱特城只有两万居民,却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公园,个个里面都是修剪得平平整整、胜似高级地毯的草坪。我的小外孙最喜欢离家较近的城市公园(City Park)和“永久传说”公园(Lasting Legacy Park),一进公园门,挣脱大人的手就撒丫子跑上草坪,跌倒也摔不疼,爬起来再跑,直奔他最喜欢的儿童挖沙机而去;玩儿累了,再到草坪上滚着爬着玩儿球。

这座煤都竟是一座绿色的城市。

能源之都

我隐隐约约还记得(人们或许也能回忆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世界上曾经闹过一次美国正在进行“核试验”的风波。好像是《参考消息》报道,当时俄罗斯有关部门称:据监测,美国爆炸了一个或数个“核装置”。与此同时,中国和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也监测到了美国进行的“核爆炸”。这消息曾引起我们这些远在地球另一边的人们的议论,更引起世界上许多敏感人士的猜测:这个世界头号核大国出于什么样的战略目的、政治考虑或是技术需要此刻还要进行“核试验”?同时这消息也造成人们的些许不安。

后来终于弄清楚并且得到证实:不是核爆炸,而是为了开采露天煤矿进行的爆破。

开采煤矿的爆破能够“惊天动地”到被全世界误认为“核试验”并引起猜测和不安,这规模有多大?这是在什么地方?当时我只是非常惊奇,但也没有太在意和寻根问底--地球背面发生的事儿毕竟离我太远,身边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后来,也就淡漠了。

这次来美国探亲才意外地知道:当年被误认为“核试验”、其“惊天动地”几乎使整个世界都受到惊吓的震动之源,原来就在我身边--就是此刻我所在的城市吉莱特(Gillette)!

今天得知“震动之源”就在身边的惊奇,不亚于当年那次受到“惊天动地”震动的惊奇--原来遥不可及,今日忽然就在眼下、伸手可触,岂不奇哉!

来美国之前听女儿说他们住在只有两万多人的城市吉莱特,当时,嘴上没说,心里嘀咕:这么小的地方,同我们居住的北京裕中东里居民委员会差不多。

后来女儿补充说,别看人少地方不大,可出产煤炭和石油。那时我根本没把她所说“出产煤炭和石油”的分量放在心上,一个“煤”字,反而勾起我小时候对煤城博山满街煤灰的记忆,把想像中的“煤灰飞舞、满地黑黢黢”同吉莱特联系起来--可能是一个“小”而又受“污染”的城市吧?

女儿说,吉莱特是“能源之都”。心想:有多大规模,敢称“都”?好大的口气!

等到了吉莱特,看到蓝天白云绿草坪,鸟语花香,空气洁净,对吉莱特的印象开始转变:虽然是煤城,倒还宜人居住。心里纳闷:“煤城而没有什么污染,怎么治理的?”却仍然没有把“能源之都”的称号放在眼里。

那天女儿女婿说,约好明天咱们去参观露天煤矿--只要事先到旅游信息站预约,人家可以免费提供汽车、导游,热情招待你去参观访问。女儿女婿还告诉我:作为“能源之都”,这里是美国最大的产煤基地。虽然“最大”两字稍稍增加了吉莱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但“大”到什么样,仍然模糊、抽象,不能留下多深印象。

第二天九点,我们如约来到信息站。可乘二十余位游客的中巴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等我们找好空位子落座,司机兼导游,一位五十多岁的高个子男士,拿起话筒向大家致意:“欢迎诸位!今天我们到总统山参观访问……”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一阵欢笑。美国人真是善于幽默。这位风趣的男士指着挂图,抑扬顿挫,有声有色,向我们介绍美国的煤炭分布和吉莱特的煤炭生产情况,如数家珍,充满自豪。我这才开始真切地感到,“能源之都”的确名不虚传。

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数字就让我惊叹不已:美国的煤炭储量占整个世界的百分之六十,而吉莱特的煤炭产量,又占美国煤炭产量的百分之四十。国土面积同中国差不多,有着两亿人口,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能源大国,居然近一小半的煤炭是在这个区区两万人口的小小吉莱特生产的!而且这里生产的是含硫量很低的优质煤,拉到发电厂就能直接使用。

导游说,这里的煤层非常厚,平均达七十英尺(约十九米四)--我记得我们淄博有的矿井,煤层不到一米也要开采,煤矿工人常常趴在掌子面儿上工作。这里不但煤层厚,而且离地面又很浅,一般只有一百五十英尺(约四十一米七)。所以在这里挖煤不需要像其他地方(如我在国内参观过的淄博、淮南等)常常打数十、数百甚至近千米深的煤井,而只要把这一百五十英尺(约四十一米七)的地表剥掉,用铲车装煤就是。不过,要把这一百五十英尺(约四十一米七)的地表剥掉,也并非易事;要用高效的、数量巨大的炸药,进行排炮般的大面积层层爆破。我在博物馆看过当年的爆破录象,场面极为壮观,几秒之间,巨大的连珠排炮在广阔的地面上把厚厚的地表沙石炸起老高老高--我估计总有数十米甚至上百米,升起朵朵蘑菇云。怪不得能够发生“惊天动地”的震动,引起“核爆炸”的误会。

汽车先拉我们到十几公里之外一个部分采完的露天煤矿边沿。那里摆放着一个大铁铲和一个大轮胎。未下车之前稍远些看,虽然感觉它们大,但还觉察不到它们大到何种程度;既下车,走到跟前儿,站在轮胎下--嗬!我这个头儿(身高一米七),还不及它直径的三分之一。看旁边的介绍文字,标明它直径是十七英尺(约四米七强)。它身旁的铁铲,其高和宽也在四米以上。导游介绍说,轮胎是运煤卡车的,每只轮胎的价格三万五千美元;铁铲是挖煤机上用的,现在用的比它还大。“这儿有当今世界上最先进、超巨大的挖煤机、运煤卡车以及其他机械设备和装置。”我不知道现在看到的,是否世界之最;然而我可以想像它们装在巨大卡车和巨大挖煤机上的样子。我忽然想到,这里负责组织客人参观煤矿的有关部门很高明。中国古代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人给三个画家出一个题目:“踏花归来马蹄香”,要他们各自以此为题画一幅画。“踏花归来马蹄香”,读来细细体会,意味无穷;然而,这意境用画笔表现,确实有些难度。三人中最高明者,既不画花,也不画人如何骑在马上陶醉春色,而是画几只小蜜蜂围着马蹄飞舞。他的高明,就在给欣赏者留下充分想像的空间。这里的主人,没有多说煤矿规模如何大,而是在游人未见煤矿之前,先给你一个巨大轮胎和巨大铁铲--你去想像吧。这与中国古代画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站在这座部分采完正在恢复地表的煤矿边沿往下看,发现在下面刚刚生出绿草的地面上,有几只野鹿在吃草。导游说,露天煤矿“退役”之后,要把好土填上,恢复地貌,十年可以放牧,二十年可以供人居住。其保护生态如此,诚可借鉴。

接着,我们乘坐的这辆中巴汽车转了一个弯儿,来到正在工作的一个露天煤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载煤炭的数辆巨大卡车,正轮番突突突跑来跑去,紧张而繁忙。细看那大卡车,轮子直径近五米,车斗长宽高都达十几米,它的油箱可容一千加仑汽油。导游说,这一卡车煤,可装十余米长的两个半火车皮;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这一卡车煤,烧四十年也用不完。

然而,出乎我的意外,除了看到这些大卡车令人感到这里有庞然大物之外,其他,小已矣--既没有在国内煤矿常常看到的巨大煤山,也没有我所预期的超大煤矿似乎应有的巨大建筑和设施。心想:不就是一列火车正在并不伟岸的“煤塔”下装煤吗,表面上绝看不出它生产规模之大。好像导游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看,选煤、洗煤……都在地下或管道里,你看不到的。”我的确看不到下面有多大,只见一卡车一卡车的煤不断倒进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无底洞。导游接着说:“在地下把煤粉碎,成为直径五厘米的煤块儿,然后用传送带送到那边的煤塔,接着就装火车运走了。”我夫人说:找到吉莱特这座煤城空气质量好的原因了:这里是无库存生产,而且主要生产活动都在地下或密封的管道里。然而我想:或许他们治理污染还有其他高招儿?

这时,我们看见一列装满煤炭的火车,正从塔下驶出,耐着性子数了数,足有一百二十节车厢,一千二三百米长。而它后面紧跟着一列空车填补了空位。装车、称重,都是电子计算机控制,全自动化。我们看表计算了一下,装一个车皮只需一分钟。导游说,吉莱特的各个露天煤矿,每天不下六十五列这样的火车日夜不停、源源不断将煤运送到美国各地、主要是东部--那里的各个火力发电厂都烧这里的煤。记得那天从吉莱特到城东北“魔鬼之塔”游玩,不过一小时车程,除了得遇成百上千只野鹿、几十座油井(这里另一大能源就是石油)之外,就是几个露天煤矿和数不清车厢数目的一列列运煤火车。

啊,怪不得天天夜深人净时躺在床上总是不断听到火车汽笛声。

“为了人民的利益和欢乐……”

清早,小鸟把我们唤醒。从我们住的黄石河宾馆二楼房间往外一瞧,已是红日高照,然而看看表,才七点钟多一点儿--这儿在北纬四十五度以北,六月天,太阳出得好像比北京早。女儿女婿小外孙睡得正香--女婿开了一整天车,太累了。

新鲜的空气,诱惑着我们出去散步。

我们昨天很晚才赶到这个位于蒙大拿州(MONTANA)最南边、紧贴着黄石公园北门、名叫加德纳(Gardiner) 的小镇, 摸黑儿找宾馆住下,不知它是何面貌。据说,这个只有数千人口的小镇因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繁荣,每年旅游旺季,特别是假日和周末,美国国内以及世界各地来黄石公园的旅游者常常落脚于此,熙熙攘攘;镇上的居民也很富足。今早出来一看,果然不凡:只见绿树掩映之下,一座座漂亮的小别墅,随势而建,错落有致;别墅之间空地上,绿草茵茵;几乎家家门前都摆着数盆鲜花,散发着淡淡香气。

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旅游旺季,而且此刻时间尚早,街上除了有少数几辆汽车静悄悄开来或开出之外,几乎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