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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贝多芬只有一个

从维也纳城西行,我们的目的地是奥德边境的古城萨尔茨堡。一出城就看见了森林,那森林好像绿色的河流顺着阿尔卑斯山坡流下,到了公路边戛然而止。这便是著名的维也纳森林,它的秀美打动了约翰·施特劳斯,因此创作了那首流传久运的圆舞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也因为这首乐曲维也纳森林闻名遐迩,为许多旅游者趋之若鹜。

我原以为家乡大小兴安岭秋天的“五花山”是森林之美的绝色,没想到维也纳森林的春色更让我赏心悦目。那绵延起伏的森林,针叶阔叶林混居,多达几十种,有我们熟悉的松树、柏树、杉树、榆树、槐树、桉树、桐树,还有这里独有的山毛榉树。这些树正在褪去冬装换上春衣,那春衣以绿色为主,有浓绿、浅绿、淡绿,也有黄绿、褐绿、紫绿。还有那香气怡人的白丁香、紫丁香,以花代叶的白玉兰、紫玉兰和灼灼如火的桃红点缀其间,使成片的森林由深沉阴郁变得年轻活泼。还有那中国常见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场面也为森林增色不少。观赏这绿树和春花交映的长廊,我们感受到了春天勃勃的生机,耳边回响起《维也纳森林故事》的旋律--风的低吟,花的流芳,鸟的啼唱和清泉的叮咚,谁能说还有比这更美的森林的交响!如果说,秋天森林的缤纷是成熟妇人的丰姿绰绰、风情万种,那么春天森林的淡雅是少女的清纯亮丽、风韵初露。

在森林稀疏的山坡上我看到一栋栋白墙黑顶或黄墙红顶组成的小房子。那房子肯定是木结构的,房项尖尖的,四面坡形。它们顺山坡错落而致,一片房子组成一座村落,其标志是那高高尖项的教堂。我在寻找,却难以确定那一座叫作海立根斯塔特村。那村子在维也纳西北3英里远的地方,德国伟大的作曲家贝多芬曾住在普罗布斯街的一幢房子的一楼,那里如今成了博物馆。房子坐落在一座小山和缓的边沿上。朝右走的话,几分钟就能走到村广场和教堂。1802年4月,贝多芬在这里住了六个月。那时32岁的他正被失聪的痛苦折磨。根据医生的建议,他来到这个小村静养。他在村前村后的小路上散步,他在广场上的小店喝本村生产的山葡萄酒,有时还到教堂去礼拜。然而离开音乐创作的宁静、孤独、清闲的田园生活,不但没有减轻他的病痛,却滋生了他的恐惧。从夏天进入到秋天,他越来越消沉,因为他意识到在海立根斯塔特村的逗留,并没能改善他的听力。10月6日,他写了4页长的文字,4天后又进行了修改。这是他写给他的弟弟卡尔·贝多芬的“遗嘱”。他写道:

“神圣的主,你注视着我的灵魂深处,你了解我的灵魂。你知道,我的灵魂中保存着爱人之心,想作好事之心。啊,人们,如果有朝一日读到这篇文字,想一想你们冤枉了我。那些不幸的人可以自慰,因为他们发现了跟他们类似的人--尽管有各种天然的局限,这个人仍尽力要挤身于优秀艺术家和优秀的人的行列。”

“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比我更好的、更少烦惋的生活。教你的孩子德行。只有德行,而不是金钱,才能带来幸福。我是从经验出发这样说的。是德行让我在消沉中奋起;感谢德行和我的艺术,是它们使我没有以自杀来了解生命。”

“死神,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我将勇敢地迎向你。”

“啊,神圣的上帝,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在自然和人类的殿堂里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从不?不,这真是太无情了。”

这份被称为“海立根斯塔特遗言”的信,贝多芬并没有寄出,是在他死后被发现并发表的。这是关于贝多芬心灵的痛苦挣扎的真实记录。在生与死的绝择中,他最后选择了顽强的生,为艺术而,为自己的尊严而生。其实死是轻松,而活对他来说更艰难。一年后,在完全失聪的情况下,他完成《英雄交响曲》那部最伟大的作品。当观众用暴风雨般的掌声向他喝彩时,作曲家自己已全然不知了。他说:“我会向命运挑战,尽管我知道,只要我活着,就会是神所创造的最不快乐的一个人”;“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为音乐一直战斗到1827年3月26日。

贝多芬的朋友罗森鲍姆在日记记录了他的死:

“3月26日,极冷,有雪,北风。快4点,天就黑了下来。大风雪。雷鸣电闪。大自然在咆哮。然后是可怕的三声惊雷。接近6点,路德维希·范·贝多芬死于浮肿,卒年56岁。他与世长辞了。他的名字却活在光辉之中。”

“3月29日(星期四)3点,参加葬礼的人在黑西班牙人屋集合。天气很好。送葬的队伍由持炬者环绕着,穿过人头攒动的开阔地(格拉西斯),来到阿尔泽街的托钵僧教堂。教堂仪式后,送葬的队伍来到了魏灵的教区公墓下葬。在墓边,一个演员朗读了格里尔帕策的悼词:

大家不要过度伤心!你们并没有失去他,你们赢得了他。没有哪个活人能进入不朽者的殿堂。只有当肉体消失了,不朽殿堂的大门才能打开。从现在起,你们在此哀悼的人,就站在了一切时代中伟人的行列,永远不会受到侵犯。……”

贝多芬之所以成为时代的伟人,是因为他用自己的音乐人生证明:音乐的力量可以不借助语言文字传达一种人生哲学。

贝多芬的一生是痛苦的一生又是高傲的一生。他命运多舛,但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打击从来搞垮他的骄傲和信心。他有着倔强的性格和平民的傲骨,终其一生都不肯向权贵低头。他曾写信大骂蔑视他的亲王:“你所以是亲王,是由于环境与出身,而我不是。亲王过去有,末来也会有成千上万个,可贝多芬只有一个。”1812年夏天,贝多芬和歌德在捷克的温泉城泰普里茨散步。奥地利皇后和亲王迎面起来,歌德出于礼貌摘帽恭立路旁。贝多芬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应该给我们让路。然后旁若无人地穿过那些王公。王公们立即为他让路并向他致敬,贝多芬这才轻轻推了一下帽子,以示回敬。等到歌德低着头让过王公们赶来,贝多芬对他说:“我等你是因为尊重你,你也应该得到尊重,可你太抬举他们了!”贝多芬永远被世代人敬重有加,不仅是因为他的音乐,还因为他高贵的人格。

也许海立根斯塔特和贝多芬的故事大沉重了。我们想起了另一位伟大的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也是在维也纳的森林中还有--个叫布吕尔的小村,那里还保留着舒伯特的故居。那小村的路旁有一所破旧的磨坊,磨坊旁有一棵菩提树,树下有一口井。磨坊主人俊俏的女儿露西,每天清晨提着水捅到井边打水,舒伯特每天都从窗口看到这情景。触景生情,他写下了《美丽的磨坊姑娘》这首抒情歌曲,成了他歌曲创作的一个里程碑,至到现在世界许多著名的男高歌唱家还经常演唱这首歌。据说,小村的磨坊和水井还在,全村的姑娘都很美丽,菩提树已长得很高很高了。

舒伯特教师家庭出身,兄弟姐妹都爱好音乐,曾组织家庭四重奏,他任中提琴手。不知为什么命运总是和伟大的艺术家作对,舒伯特一生穷困潦倒,全靠朋友资助来坚持创作,他写了大量的歌曲、合唱曲、室内乐等,但均未获出版机会。他曾对朋友自称是“失败的音乐家”,是“世界上最不幸,最可怜的可怜虫”。1824年后,他贫病交加,但创造力更加旺盛。贝多芬的死,激励他在最后的器乐曲创作中表现出更高的境界。舒伯特直到逝世前的1828年3月26日,才举行他一生惟一的一次音乐会,用其微薄的收入,为自己购置了一架钢琴。舒伯特最宝贵的遗产,不是这架钢琴,而是辉煌灿烂的音乐艺术的瑰宝。

从维也纳到萨尔茨堡,我们几乎横穿奥地利,一路上阿尔卑斯的森林风光和我们同行,对音乐家艺术人生的怀想,让我们感受到大自然和艺术的生态关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多瑙河,没有维也纳森林,当然不会有约输·施特劳斯和他不朽的作品。热爱艺术,热爱艺术家,从热爱大自然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