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宿舍，那群男孩在干什么？那时才8、9、10岁的红玻璃可不知道。只有记忆的碎片，有三两个人带着拳击皮手套在西楼下的沙地里打拳；有人总坐在大门对面的土墙上吹口琴……名字倒还记得几个头头脑脑的人物：王老大老二，葛冰，张边逯，齐实，黄平原，张亮，老王坡，小王坡，黄小煦，王春，赵德全，郑保平，郎平江，张东东，刘天，刘志东，何海浪，面人儿，爱劳动……好象还有几位去稿艺术体育的名人：西影厂一级编剧芦苇，西安美院油画教授张平，国画副教授夏坚真；建筑师中国男子排球队主扣手李建星；陕西省乒乓球队的高竹梅。坐牢的也有几个人，名字忘了。有个，好象姓白志强。让我们还来先讲讲那群在二宿舍“目”字中活动的女孩子们吧。还有8岁9岁10岁的红玻璃。
在二宿舍，前院后院和后后院的女孩子们都很有默契。大家出了二宿舍大门上学，逛街，都是一家人，很团结，很亲近，连神态个个都很像。低头听事，耸肩走路，斜眼看人。有一人吃亏，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呼百应，群起而攻之。呼啦啦来，呼啦啦去的。不是让院外的大人小孩闻风丧胆，南郊的家长们就都是众口一致地嘱咐着子女千万左要注意，千万右要当心。特别对那些“二宿舍的小女子”尤其要对她们敬而远之。这话说起来是来自两件事情的原因。
一件是说曾经二宿舍有两个漂亮女孩子红珍珠和黄改改，她们正提着三层四层的饭盒走在通往小寨商场的土路上，去买2斤米饭和二三个炒菜。有人截道挨了打，吃了屎。还不止一次，是连连两次挨打。
60年代，那时西安市对南方人每月只供应17斤米。根本不够。于是南郊许多南方的孩子们就结伴常去小寨饭店里买米饭补充。小寨饭店不单卖米饭，得搭炒菜才卖。炒菜那时的价格是：炒粉条15角；烧三鲜25角；炒肉片35角；过油肉4角；红烧肉5角；红烧鱼一条8角……那时，南方人就是中国进化时髦的象征。红珍珠和黄改改这两个漂亮女孩子去小寨饭店里买米饭可不是特爱劳动，也不是真要帮家长干家务，其实她们就是年少时期在赶时髦。
红珍珠和黄改改正走在赶时髦的土路上，就有两个半大小子想拦住这两个时髦小烧包们的路，想搭讪。还嘻笑着小妹长小妹短的了。
女孩子红珍珠和黄改改前后瞧瞧，就又放心地继续昂头走自己的时髦路。因为后面前面都有二宿舍成帮带头的女孩子们在路上。前是二宿舍西楼钱豹妹一群。后是二宿舍中楼齐钢一伙儿。她们同时都看见注意到了红珍珠黄改改这边的一幕恶景，并开始往目标这里冲刺。
结果，那两个半大拦路搭讪的小子就突然被两群女孩子们前后快速夹击。饱遭一顿暴捶不说，还被抛进了路边菜地稠糊糊的沤粪池里。
俩臭小子抬头一看是一帮丫头片子们干的，刚想反扑，就有帮头女黄凶狠地指示了。是齐钢在问：“哎——，你们哪个学校的？晚上不到二宿舍垃圾台上来回话，你们，就当心点儿！”
俩小子就硬是没去。那天他们正在教室坐着。就有一二宿舍小女骇余美杏她大模大样地走进教室来了。当时南郊各中学小学教室的天下就是西北局孩子的天下。如迈进自己家门的余美杏往教室讲台前一立，轻轻指指坐着的他和他，侧着手指头点点朝上一勾一勾地说：“你，你，出来说话。”
中学校可是男女生界限分明。小女孩余美杏见人不动弹就又说话了：“哎，哎，你们路上认我，在这儿怎么就不认我了呀？啊？不认不行！出来！”余美杏一转身很干脆地引路出去了。
认谁了呀？是你嘛？出来就出来。个小丫头片子！在我们班的地盘上还怕你了？他他一前一后出门来，四周一看一瞧，呀！教室外根本没有小丫头片子的踪影了。
即然出来了，也下课了，那就打打乒乓球吧。他他开始站在“大黄，中将和小鬼”轮庄的水泥乒乓球台边排队。好容易上台开赛时，突然“啪”“啪”，就在他他俩人刚站稳的中将和小鬼并肩位置上同时被人左右开弓搧了一记倍儿清脆的耳光。“拿来吧。这是我的拍子！”接着就有两个二宿舍的小女孩子范亚莉和陈玉华。她们像抽刀一样利索地夺走了他和他手中的乒乓球拍子，然后迅速像箭射一般地弹出了中学校门。
他他们立马拔腿即追，一出校门，就傻眼了。校门外满目翠绿菜地的水渠上下，立着是近百个二宿舍傲慢而千姿百态的女孩子。英气逼人。很像一片错落的穆桂英花木兰群雕像。各个凤凰、孔雀、燕子、蜻蜓、蝴蝶、小飞蛾都由她们各集团的女皇统帅率领着，阵势很是威风，很是吓人。余美杏、范亚莉是二宿舍“东平二号”集团李建英、朱丹、杨星星、林少熙的马前卒。陈玉华则是二宿舍中楼上部集团齐铁齐钢姐妹的红虾将。你追她们真是可笑了。她们现在是十几个人一堆一群一伙的，分布有五六个团阵正等你呢。他他们见状立马拔腿往回跑，跑进校门。男性威风扫地。
组织起来的女孩子，只要聚众，谁说势力不壮？谁还敢再来无辜欺负女孩子？寻欢作乐？别找不自在！这就是二宿舍的女孩子们。她们即勇敢仗义，又团结战斗，还会戏剧化地拿不善的男学生作乐扫风。
第二件事是有一次游泳池发生了将一成年男人被二宿舍众女孩子们抛出墙外去的事件。就更勇猛神奇了。
据说那天一个成年男人在水里是很不规矩，动了二宿舍的女孩子叶萨淼的手脚。叶萨淼家是世袭的满清皇族，发育早，精准细腰的女孩子叶萨淼浑身粉桃挺秀的穿着缀满红白牡丹花的泡泡纱泳装，在西北局的标准游泳池里的确十分地醒目娇艳。她还老跳水，就是跳直直的“冰棍”。那个成年男人就在水里用双手接她，一副怜香惜玉手捧莲花咕嘟的样子。
“我不认识你！你干嘛挨我！抱我？你！啊？”叶萨淼一越出水面就指认了目标。她说：“操你妈的！”指着一个很龌龊的谢顶成年男人，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那个成年男人在水里用双手那是在怜香惜玉手捧莲花咕嘟？就是在接捧着一枚“炸药”。
游泳池里和岸上的男男女女大孩小孩就从注目“炸药”开始愤怒，开始由叶家三兄弟率领着围了目标的圈儿。有人发现说，他是局外人！啊！局外人吃了豹子胆了？这下所有局机关、一宿舍、三宿舍和党校的男女孩子们就一起联手群涌而攻之。众人用长竹竿铁链子把成年男人捞上岸捆了，齐声喊打。忽然，女孩子中就有人在喊叫，是余小桃余美杏姊妹俩，她们一双手叉腰一挥着右拳在振臂大声喊道：“交给我们二宿舍的女孩子。让我们代表祖国人民，代表全体少先队员来处罚他！”“好——！”“好——！”四面八方，好声震天。喊声之处，玉臂如林，铁拳挥动。接着别哒别哒哒来来往往地女孩子在向着一个方向聚拢。随着“一，二，三！去你妈的”的齐声喊过，八九个十几个二宿舍女孩就利索地将个谢顶成年男人四仰八叉地抽了链子抛出游泳池墙外去了。再有人爬上墙头去一瞧。呵，没人了。老男人光着肥肉窜起来比野兔子还快。据说没跑多远就被抄近路熟路的叶家三兄弟和男孩子们围了。要不是西北局警卫连的战士们集体子弹上膛，估计那个“局外人”先生非踢得脑袋都胡噜了不成。想必“二宿舍”一词，他只要是脑子记忆没胡噜，就会牢牢记住一辈子。从此，二宿舍女孩子们有全西北局男孩子们撑腰，也就更是凶名在外，都被传说成是一群熊胆蛇精酿造的老虎崽野母狼了。
在红玻璃的记忆中，二宿舍最能战斗的团体和勇士都在前院的女团体里，而起因都是后院的女孩子们。前面传说的两个战例就是证明。
后院，绝对是一个藏着危险的小小祸水洼，也是二宿舍美女的聚集地。
一年里，红玻璃长大了。不是表面的，是在心理上。它不再依赖谁了。也不再希望谁来爱她。钱豹妹说的对，爱，就是弱。要让别人来爱你吧。你不要去爱人。永远不要！
后院还是过去的后院。那八个小伙伴还有那6个人。叶萨淼失踪了。红玻璃外出流浪混迹在前院的男男女女之间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后院玩游戏，每次陈惠和雷南妮挑兵选将，顺序基本是“锤头，剪刀，布”之后，由胜者选人。第一挑都是敬小罱，红珍珠；第二挑就是叶萨淼和陈爱；第三挑才是黄改改和红玻璃。基本红玻璃就是最后根本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跳皮筋，抓羊拐，打沙包，踢毽子，踢油锅，攻城，红灯绿灯小白灯……只要分对家就是这样。
叶萨淼回来后，红玻璃再次也顶着一个人呢。回来吧，回来吧！红玻璃你快回来吧的呼声就密集了。红玻璃就说好吧，陪你们姐姐们玩，应该的呀，太小的人物嘛。除了玩游戏，也玩演戏了。1965年至1966年，孩子们非常崇拜英雄，当共产党员真是件感觉很光荣很的事情。
这天晚上刚看完电影《在烈火中永生》的八个小女孩很兴奋，在从西北局往二宿舍的路上，余兴未了地集体决定明天玩一次“拷打江姐”这场戏。要求在课外活动时全部完成作业。
傍晚放学后，神速吃饭，枫树下集了合。准备“拷打江姐”这场戏。不一会儿，角色分配完毕。陈惠当徐鹏飞，助手小头目两人，由敬小罱和陈爱承当。雷南妮当江姐，叶萨淼和红珍珠当江姐的狱中姐妹。她们将舞蹈《绣红旗》。我们呢？黄改改问陈惠。陈惠看看敬小罱又看看红珍珠说，这样吧，我还缺个传令兵和打手。改改，玻璃，你们俩来当演？怎么样？谁当啥，你俩商量决定。结果是黄改改决定她当传令兵甲，红玻璃当打手乙。
这真是很气人。红玻璃想，在上几次看完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秘密图纸》《羊城暗哨》《白毛女》《林海雪原》时，你们大女孩就分配我演曲曼丽、结巴嗑子大胖伙夫、小神仙、穆仁智，小炉夫……今天又演“打手”！所有的解放军战士、公安局长、侦察员、共产党员甚至林媛媛、梅姨、黄世仁、蝴蝶迷这类人都与我无关。这一次，红玻璃想，哼！
节目开始了。从拷问江姐开始。陈惠宣布道：陈爱，你是我徐鹏飞的助手。你得先在空中甩鞭子，然后一脚踏在凳子上怒视江姐雷南妮喝令：“说！”咱们大家就各就各位自由发挥，开始演。好吗？大家鸡叨米，点点头。
陈爱在空中用力甩了一下鞭子，然后一脚踏在凳子上怒视江姐雷南妮喝令道：“说！”红玻璃和黄改改手举台灯和手电筒从下往上照着陈爱。墙上房顶上都有个凶手高大如狗熊的身影，在挥鞭震慑亲爱的英雄江姐。女孩们都很专心，全在状态中。
徐鹏飞陈惠披衣目视捆在板凳上的江姐雷南妮，边谢手套，边慢慢踱步靠近江姐，弯腰问道：“说出你们的组织名单，我就什么都可以满足你！”敬小罱紧紧跟在徐鹏飞身后，是保镖助手副官级别的人物表情，不动神色，很认真贴着主子向前逼近。与表情十分凶狠持鞭助威远视的陈爱形成呼应。很好地烘托了徐鹏飞陈惠的威严。
“我们组织的名单，是我们组织的秘密，你们妄想得到！”江姐雷南妮浩然正气，昂头挺胸。
“那你，难道不怕我的刑法吗？”
“哼！共产党员死都不怕。你的刑具只能吓倒胆小鬼！”江姐雷南妮铁骨铮铮。
“好，来人呐！传令兵！”徐鹏飞陈惠一招手回头看了一眼黄改改。
“有！”黄改改慌忙放下台灯，一个跨步敬礼来到上司徐鹏飞陈惠面前，立正待命。
徐鹏飞陈惠摇摇握在掌心里的白手套，压了压鼻子伸出一根食指一点一收地下令说：“传我的话，给她上老虎凳！钉竹签！灌辣椒水！看是她的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然后，猛一转身抖下披衣坐在高靠椅上开始观刑。
“是！传——打——手！”红玻璃得令后兴奋地浑身发抖，她先与用跳绳将江姐雷南妮的腿紧紧捆在条凳上。黄改改示意要松一点儿，红玻璃坚持要紧。她俩拉锯扯锯只好抬头一块看徐鹏飞陈惠，很需要她示意指示定松紧。但是徐鹏飞陈惠正在戏中，不好做松做紧这种细细琐琐的表情，立场也不好言传松紧。那是你打手的事。于是黄改改低头漠视。红玻璃抬着头继续紧着，然后开始用大积木块垫江姐雷南妮的脚。结果是假戏抵不过打手乙红玻璃的真，江姐雷南妮表情非常非常地难过痛苦还得演下去。
“呸！”江姐雷南妮低头怒目圆睁地瞪着打手乙红玻璃骂道：“你这个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人民的败类！敌人的走狗！”然后一甩头深情仰望窗外明月高歌：“到明天，全国解放，红日高照……”
红玻璃低头垫着一块一块的积木，遭受着英雄江姐雷南妮的辱骂与唾弃，心里涌上一阵阵委屈。同是妈妈生爸爸养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凭什么让你们就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英雄人物都戏光照亮演尽呢？就说这眼前这位江姐雷南妮吧。仗着人高傻大的个子，当尽了侦察英雄、地下工作者、公安局长、大春、华子良、杨子荣。有一次玩电影《秘密图纸》，雷南妮讲话本来就是结巴，扮大胖厨师正合适。但她偏说自己长的像田华，结果害的口齿伶俐的红玻璃要在戏里装结巴嗑子，火、火、火……地连不上词。今天，红玻璃想，我也要让你知道真正的共产党员也不好当！红玻璃又连垫了几块积木，江姐雷南妮开始龇牙。
“说不说？”徐鹏飞陈惠问。
“我不会说的！任你把皮鞭举的高高。人，怎么能低下高贵的头？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我不会从你们开启的狗洞里爬出，一人倒下去会站起千百个战士来，捣毁你们蒋家王朝！”
“扎竹签！”徐鹏飞气急败坏，声嘶力竭。红玻璃闻声紧扑过去，用一枚废蘸钢笔尖狠狠扎进江姐雷南妮的手指尖缝。
“哎——！”江姐惨叫一声。
“说吧，你何苦呢？”徐鹏飞陈惠以为江姐雷南妮还在戏中。
“不！”江姐雷南妮使劲摇头，泪汗双流。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徐鹏飞陈惠咬牙切齿地说“给我打，给我用开水浇，给我用辣椒水灌！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法硬！来人哪！给我上！”红玻璃答应道，是！迅速弯腰举起一盆凉水从江姐雷南妮头上真浇下去了，为了冲去眼泪和汗水。
全场七个女孩子都被红玻璃假戏真做的异常举动惊呆了，楞住了。“我不玩了！”江姐雷南妮大怒，又哭又在跳绳的束缚中拧腰摆肩地挣扎喊叫：“没见把人手都扎出血来了呢！”
“是吗？”徐鹏飞陈惠很同情江姐雷南妮的不幸遭遇，开始严厉地瞪着红玻璃问：“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啊，你！”
“是共产党员就应该经得起，要不然当打手或者传令兵算了！”红玻璃义正词严，镇定地蹲过去帮助涕泪满面的江姐雷南妮松跳绳的绑。
“好！”浑身湿透的江姐雷南妮向发愣的徐鹏飞陈惠狠很地建议道：“就让她来当一回江姐，我来当打手！”
“行！”在徐鹏飞陈惠还没说话时，红玻璃早就高兴地跳了起来答应道“行！”世界终于天翻地覆。在年纪小小的红玻璃看来皮肉的疼痛算什么？为了达到心灵渴望平等的目标，就是接受巨大疼痛和流血也是愉快的，是当然很值得的。红玻璃她是真心乐意。
但是“不行！”有两个人表示不乐意了。一是红玻璃的姐姐珍珠开口说，我妹妹又傻又小又不懂事，今天咱们不玩了啊？黄改改，玻璃，咱们走，回家。另一个说“不行”的人是敬小罱。她说，“红玻璃已经错误了，我们还做？不行！”
“就是。”徐鹏飞陈惠点头同意说道：“以后再演角色不要抢了。要排队按猜榔头、剪子、布的顺序分配。”
2006年4月14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