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指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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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风牛队甲B足球主场赛场设在鼓城城南的国际文化艺术展览中心,气派而美丽。全国某届运动会就在此举行过开幕式。绿草茵茵,就象少年盛夏的毛发,新新鲜鲜,蓬蓬勃勃。

14时正,风牛队甲B足球主场赛区各工作小组都统一提前90分钟到达比赛场地,要开始正式工作了。

对面球迷看台上的大标语已经挂出来了。白底红字“创中国一流金牌球市”有2米高10米长,红底黄字“珍惜主场,爱我家园”就足有30米长了。球迷领袖——暴风,狂风,春风,风哨子,小风子、风鞭子、风铃子们一群人都着衣化妆脸色五颜六色异化夸张地立在一面巨型的火红牛皮巨鼓上,或聚在皮鼓前后左右。周围还有一面抖动着铺天盖地涂着黑“风”字的大黄旗。他们在那里比比划划争执不休。军乐队也陆续到达,高一声低一声地调试着乐器“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钟大海抖出一面国际足联统一标准的“公平竞赛”旗帜,从入口处教那6个举旗的小球童们走入场式。一二一,一二一的,一回又一回,还挺像回事。钟大海举止非常认真,鼓城小球童们的招式更认真。庄严的公平竞争旗,杏黄的底色,海蓝的图案,合二为一的人影造型被当头的太阳直直照着,很耀眼,很美丽。钟大海蹲蹲跪跪示范了三次三个位置:直立,半蹲,全蹲。旗帜就被6个小球童拉住,面向主席台45度斜着。钟大海跑回进口站直,抬头挺胸,正步走出,立定,跨步,造型。他在为鼓城的小球童示范来示范去着进场句旗示旗的标准动作。钟大海他那矫健的身姿,干净利落的表演,让叶紫联想到了西班牙传统英武的斗牛士。

叶紫觉着,自己经历的两任监督钟大海和林维康老先生,都是挺难得的足球官员。鼓城足球甲B赛区从去年至今就一直没有“公平竞赛”旗帜。连一份当年度的甲B秩序册也没有。鼓城市球场在外省外界给人的印象中似乎只是一个闹市。出事呀,罚款呀,全是它。怎么就没人认为它也是一个需要来百般呵护关照的赛场?西部仅此球市,中国足协不扶持不给政策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把次序册和公平竞争旗帜也给忘掉了呢?足球的萌芽,古人踢的“蹴鞠”和中国女足冠军队的发祥地都在鼓城——唐朝长安和现代的鼓城市。

忘掉鼓城简直就是忘掉了足球的根本嘛!叶紫是把这几句话,重重地撂在了上一场来的监督老先生林维康面前的。林维康是60年代的裁判,他当年那时为足球吹哨是骑辆破自行车,喝凉水,啃干饼……下班后就叮铃咣铛城东城西南南北北地到处去吹。就是这么个爱好,一直吹到周总理点了他的名。他说他原来连死法都想过了。他就是死,也要让他的裁判服跟他一起去火化。那真是一个视铁哨为生命视公正为天大的老先生。林维康为人办事口碑很好。地方接待官员叶紫的话他真是认认真真记着,又认认真真去办的。这一场,钟大海就按照林维康老师的提醒,认认真真把60本次序册和一面崭新的天蓝色公平竞争旗帜都给带来了。又认认真真地为鼓城的小球童示范教导入场式。叶紫觉着这样的足球官员真就是,很难得。

看台上有人在争吵,是公安民警们在清理着看台上的无票入场者。好象是有一个大学生在哭叫着说,他已经为了这场球盖着报纸在看台上睡觉熬了一夜。再让他出去,呜呜呜他哭着说,“那我也就,就,太亏了。”公安干警们动了恻隐之心。有人掏出了一张球票给了大学生说:“下不为例。再要没票,就一定驱逐你出场!”

叶紫朝上看,就有几个熟人在向她挥衣招手。嗷,招手的是秦始皇宾馆的大堂副理,一个在工作里叫“笑容满面”压抑坏了的中年人。还有把衣服挥成风扇螺旋桨状的是那个师长级的军队干部。他一直向叶紫索票,总是要和他妻子分在两个台子上看球。他说,哎呀叶紫呵,足球场真太好了!它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大喊大叫回归原始的地方。他不想让妻子孩子看见他疯狂痴癫手舞足蹈的样儿,失去家里的尊严。所以,此时他正赤裸着上身,挥舞衣服,仿佛活成了个快乐的单身汉,神气自由地充分表现着自己周末的天性。

叶紫她正朝上看着好笑,就有一个人在用手围成喇叭对着叶紫在吼叫。

“什么?”叶紫看清是鼓城市一位很有名的作家在对她直吼叫。但她还是听不见。就使劲抻着耳朵在听,扯着嗓子问作家:“你说的是什么呀?”

“到底——谁——能——赢?我们正在打赌呢!你告诉我——啊!”这回叶紫听清了。谁能赢?天哪!她乐了。如果她知道都了,还用费劲么?叶紫写了个纸条扔上看台去。作家一群人就围了上去抢去看,又蹦又跳的。呼啦一下又散了。叶紫心想,如果都知道结果,那还用踢吗?你现在去问问主哨他也是不知道结果的。叶紫刚才她写得其实就是两个字。是与输、平、赢三种结果完全不同的第四种结果。就是“好看”俩字。

叶紫认为足球就是非常好看的一场集体游戏。看,是很重要的。输赢又怎么样呢?关键是要公平。一个绝对公平的环境。那游戏才有意思作家和他的朋友们还在相互嘻笑打闹,叶紫看见作家正在把纸条压在鞋里,她就再冲他们摆摆手,算是打完了一趟朋友的招呼。

叶紫继续趴在主席台下边的栏栅上望着钟大海工作。就象在欣赏着一个尽力完善他们工作的人。她很感动。钟大海并没有看叶紫,但叶紫感觉钟大海很在乎她的注意。叶紫忽然看见了赛区宣传部长汪红女士。她一扭头一扭头正在离开一群鲜艳夺目伸胳膊甩腿的足球宝贝们,快步穿过比赛草坪,朝她这边跑来。叶紫就连忙喊:汪——红——,你让记者帮我拍摄一下“公平竞赛”那面天兰色的旗帜吧?还有旗帜边的那个人和小球童们。

汪红打手势会意明白。开始向场边一个穿着满身口袋黄马甲的蓬头乱发记者挥挥手。汪红像表演哑剧似的用右手食指在眼睛上压压,又仿佛拿着哨子在嘴上吹吹,最后就朝叶紫伸着标志般的指头表示OK了。还大声追问:“几寸啊?”

“12寸吧。”叶紫也举起双手用手指比划着一和二。

“成!”汪红是个干脆人。又伸出人们惯示OK和V的手指头表示“好”和“能成”。就在汪红将要与叶紫檫身而过时“嗳,对了”,汪红迈了两步又回头甩着参差错落黄草般的麦穗短发问叶紫:“你不是说还有一首歌曲要放吗?拿来,给我吧!”嗷,叶紫如梦初醒。急忙翻包将磁带交给汪红。不一会儿,场地上空的广播就响彻云霄地反复着《足球是狂风》那糙糙的乐曲声。

叶紫喜欢这首歌的气势磅礴。喜欢“杀血路,西风卷,冲呵!——千千万个球迷心随你动”的歌唱与呐喊。无论是过门地动山摇的万人击掌,还是主唱辅唱的“嗨!嗨嗨!”狂风暴雨声,叶紫都喜欢。因为这是一首鼓城自己的歌。是叶紫倾心尽力创作的歌。尽管丑,叶紫还是非常地爱它。“它是足坛共同的婴儿,就算咱俩合作的孩子吧!”叶紫想到钟大海的话,就忍不住噗哧噗哧地笑起来。

创作这首歌真是一个缘分。叶紫与音乐并不搭界。在《女人内心》杂志的一次歌曲大赛上,叶紫因为组织足球就被聘为评委。晚餐上,鼓城著名曲作家郄延豪先生鹤发红颜就坐在叶紫身边。大家互相自我介绍。郄延豪老先生很客气地对叶紫说:“以后有谱曲的事你就来找我。”叶紫问,可以吗?是真的吗?郄老先生回答,是真的!叶紫立即就从通讯录的小本子里轻轻地捏出一张夹卷毛了边的纸片递给郄延豪老先生说:“这里就有一个歌词,您看看?”

“1996年——,”老先生读着歌词稿上的时间,很惊奇地问叶紫:“你就是这样把它在身上装了四年?”叶紫说:“是的!我一直在替球迷们找一个与它结缘的人。”郄老动容了。他抖着白胡子说:“我就是那个人。”

老先生很实在,去了球场,写了歌曲,找了歌手,布器配音,找录音棚,当指挥……他坚持不要钱。还让鼓城音乐台反复宣传传播这首歌。郄老先生他说:“这球场这首歌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宝塔山下黄河岸边的解放战场上。”

广播电视音乐台是怎么样评价这首歌的呢?他们这样评论道——这首歌因为不规则而美,因为丑而动人。它是个在鼓城古吼民歌与进行曲间欢笑舞蹈的孩子。是一支新生的,有活力的,前所未有的,属于广大人民大众球迷的歌。

其实,人生许多追求也如此歌一样,因不规则而美,因丑而动人。关键是要新。创新,是人的需要。叶紫希冀这首歌能被鼓城市球迷们接受。让硬汉子们更硬更坚韧。只追求一个目标,那就是胜利。

在休息室,赛前的裁判会议由钟大海主持。他讲到了鼓城主场是西部的唯一赛区,讲到了鼓城市长来看比赛的面子,强调了公正是赛场的生命与灵魂。钟大海又强调道:“不允许停赛!只要不是太密集的枪林弹雨(矿泉水瓶子),就得给我挺住!”

叶紫忍不住扑哧笑起来。举目窗外,是色彩艳丽红蓝黄对比鲜明的五彩看台。那里已经变成了球迷的制高点。那是一个一触即发的战场。钟大海他专程由北京赶来指挥这个十万人的战场,压力的确太大了!足球,已经让叶紫认识了什么是群众的汪洋大海,什么是经济收入,什么是政治事件。足球真是个立体的太丰富的游戏项目!足球就是惊心动魄的战争。

1996年,叶紫曾在全国足球甲A八一主场经销部负责票务工作。第一天售票窗户就推不开。出去一看,球迷们已是队如卧睡的长蟒巨龙;人如雨前焦急的蚂蚁三三两两四下张望,六五议论,七八翘首。窗户上又如壁虎群食的定格,你已经寡不敌众拍打不下他们来了。

叶紫让人打电话找市公安局治安处。公安说他们任务是赛场保卫不管场外售票的治安。“那就依靠人民吧。”叶紫组织10个壮劳拉他们出列,维持秩序。讲好的代价报酬就是,每人不用排队,在维持完秩序后可以购到十张甲票。叶紫迅速用圆珠笔在他们手臂上画了红五角星。顿时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10位莽汉举臂高挥处,红星照耀他们去拼命战斗。

蚂蚁们就归了队,壁虎们就下了墙,巨莽长龙就蛇般蠕动了。叶紫开始宣布10位有功莽汉每人可以得四张甲票,长龙就变成了小蛇一般地快速地蠕动起来了。叶紫还因此结交了十个球迷哥们。唱歌曲时,他们又来助阵了。他们说:“叶姐,这根本不是为了你。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是为足球的精神而来的。”

一面小彩旗,成本027元。一元出售。一场五万人,红绿蓝黄粉地挥舞,好看,每场还不收个几千近万上万元。当然,就是别出事!球迷出事就是政治事件。鼓城市书记专门为足球比赛创立了“地方长官责任制”,还用市委红头文件将令下发。单单要体育长官是管不了体育场外发生的事情,那就让市长来管吧。从此市长们区长们周末看足球不再轻松快乐,他们开始看政治风云,看群众观点,看治安成果,看责任在肩。

足球比赛真是无儿戏。钟大海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与省市赛区各方面领导们相邻成为左右。叶紫坐在场地下边的竞赛席位,密切关注裁判细甲、高乙、壮丙、儒丁们,随时准备后勤。还要思想散场撤离时以防万一所需的种种安全保障预备方案。

这场的客队,是年轻强悍的南州绿茶叶馒头山俱乐部队。上万观众球迷在根据主客队的进攻和防守,在起彼伏地呐喊加油助威,还唱着各种与风有关的歌曲:——风,风,风,我们是革命的先锋!风风风,——馒头山,馒头山,风吹散!风吹散!——西风猎!长空雁叫风尘咽。风尘咽,马蹄声碎——,喇—叭—成—烟。——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沧桑如海,残阳如血。——风在吼,牛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喊声,歌声,异风突起。一浪高过一浪,如山呼海啸一般。人们是想喊就喊,想唱就唱,想舞蹈就手舞足蹈。喇叭叫,军乐奏,锣鼓擂得震天动地。广播也在助威。拉锯扯锯的惊呼,叹息。人浪滚滚的潮来潮涌,波浪翻卷奔腾此起彼伏、起伏涌动不止……赛场上的声音乱得是,一塌,一塌地糊涂。

比分很有趣:上半场2比0,输了。下半场8比2。赢了!鼓城西风牛飞跃了南州绿茶叶馒头山!最后两分钟,在万众欢呼声呐喊胜利的浪涛里,鼓城西风牛队又大举进攻起来。势如破竹,锐不可挡。主裁判上海的司机甲螳螂挥刀般慌忙双手干脆地向前大车轮似的直切下去,一、二、三,嘟——、嘟——、嘟——!随着鸣哨三声。鼓城西风牛主场真得胜利了!

胜利了!公平,真是多么的酣畅快乐和绚丽眩目啊!叶紫站立在裁判员休息室门口,容光焕发,迎候着英雄的战士们——细甲、高乙、壮丙、儒丁列队归来。

钟大海率先从主席台下来到达裁判休息室门口,眼里闪耀着儿童顽皮。叶紫觉得这胜利中钟大海的确也是很有功劳,她刚冲动想握住他的手时,钟大海却扬扬剑眉憋住笑说了一句“别激动!别拥抱我!工作场合可不允许”的俏皮话。

这句话吓了叶紫一大跳。她狠狠瞪了钟大海一眼,走向裁判员细甲、高乙、壮丙、儒丁。钟大海又背后补充道:“裁判服和警服军装一样庄重。你在下边怎么样都行。就是别,拥,抱!”

谁也没有想到去拥抱他们呀?这人才是!叶紫满面通红驻足转身拉开裁判室的门,叶紫她想,反正礼节到了,门也开了,我就不必再看任何人了。谁也不想过河拆桥,全是让你们钟脑兮逼的。反正已经胜利,我的接待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你们上天入地就爱咋咋去!看他们鱼贯而入后,叶紫满意轻松地将门,紧紧关住。

登记成绩,取录音带,擦拭更衣,开总结会……钟大海一直在里面给裁判员们讲话。看台上已人去台空,纸屑彩条空瓶小喇叭也被垃圾生活者们席卷,足球场的南大门已经慢悠悠地关闭了。钟大海究竟在讲什么呢?漫步在休息室门外的叶紫就在想,真是人小话多!前几次,人家监督老先生们都是回酒店吃了饭后才开会的。这个钟大海他倒是,抓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