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真好！我坐在角落里，他不断地给我递啤酒。他还邀请我合唱《小路》《请跟我来》《年轻朋友来相会》等老歌儿。我叫女儿去女儿说，唱歌不会！跳舞我行！他就脱下外套又唱又跳。他的朋友们都说，一向古板的他，今天真是突然间变了个人。
他为谁变呢？我心酸地低下头，心境趣味淡然。
他一次次邀请，还很强硬地将我拽起来跳舞。我脑海里浮出电影《苔丝》，那个为了抱苔丝过河，而不惜先抱几位他并不想抱过河的农妇的男人。他一边舞一边问：“你还狂喝烈酒吗？”
我答：“已经不想那样了。正在戒！”
春过5月，我带着儿子赴京赶考艺术院校。他就对儿子说：“男孩子要坚强，必须很坚强！”他要女儿将一对自己珍爱了多年，浅橘色名为“霓虹灯”的高档法国白兰地酒交给我，并邀请我们全家人中午在“老面馆”聚餐。
仿佛是天意，赴宴下车时，儿子竟将书包遗忘在出租汽车上。离上飞机启航还有3个钟头，我必须在见他和寻找书包二者之间，选择其一。
想到儿子回到西安还要参加统考的复心，我只能放弃他。
安排女儿赴宴，拉起儿子，我开始在北京市茫茫公路上寻找起那失落的书包。
母亲，一定都是侦辑天才！两小时后，我在清远高速公路上找到载着儿子书包的出租车，司机惊愕之极。看见书包，我没出息地抽泣起来。儿子也流下了眼泪。
他一直在用电话问及此事。女儿说：“饿死我了！”
“这是天意让我绝他！”我这么想。
回西安后，我用英法对照字典翻译着那对高档白兰地酒瓶上的法文产品介绍。那上边印道：——这是一种霓虹灯一般闪耀着红色的弧光的白兰地。你要用全新的目光去看待它的趣、随意和时尚。
——它完全区别于以往那些陈旧严肃的同类，用独一无二的透明色泽显露出真诚、健康、又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美好气息，表演着当今世界的生活方式。
——永久地收藏起它，就能调配变公万千芳香可口的鸡尾酒珍品（示范三例调酒步骤：1、迟暮黑美人：低脚高标、加冰、可乐、柠檬汁；2、热情咖啡雪：加热咖啡、方糖、挤奶油打蛋青封顶；3、四喜霓虹灯：用茶勺依次加石榴汁、薄荷油、苏打水、白兰地）。
——因为它的产地著名，购买区域有限，又仅供应在机场或专卖店里，所以，它对于你和你的亲朋好友都将是一件不同寻常的礼物。你可以带着它回到故乡去津津有味儿地品尝，消磨闲暇的时光，并回忆人在旅途中，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见闻。
他从日本东亚运会发到我手机的电话留言是：“那对美酒好吗？祝你健康，快乐！”
女儿从北京给我手机发来短信息叫苦：“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不是在放纵中变坏，就是在沉默中变态。——情人节有感。”
人们，不知何时起开始用机器发射对话了。在北京他们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不久，他的侄儿来西安旅游带来他的问候，并在晚餐时大谈特谈他婶娘的风度美貌。
我笑着望着这位23岁长得太像他的大男孩儿，很难对他再说些什么，我想到了那个大雪后的午餐电话号码，感触到了他在北京第一次请女儿吃饭的情景。此时才有了他成熟的体会：爱屋及乌。
美若天仙的女人又如何？我慈爱地按了按大男孩的手背，也暗许了一个诺言。我象一只火中的凤凰，变成了中性人。
“阿姨，你喝点酒吗？”大男孩问道。
“不！我戒酒了。”
2002年3期《延河》
新婚祝辞
20041010手机里的两条信息：
（西安——北京）冰凌：上班了吗？结婚照很漂亮。金局长昨天去世了，你泉哥30号去北京即飞沈阳就是请专家救命的。照相没有泉哥你说遗憾，其实不救人你泉哥更出不来。国庆节是公安最忙日。发短信是让天剑别见外，你也要开始习惯独立过节假日的新生活。我凭生第一次为人证婚，很快乐！谢谢你填补了本该寂寞我的节日。咱俩工作那七个月，你没家我有家都孤独，孤独人的忘年交就是相互取暖。婚照已成手机背景，单位认识你的人都说好看。你一直追求完美会很累，多注意身体吧，调整好自己和以后的生活。干妈简丹（北京——西安）我们知道高泉大哥忙，你和海浪弟弟能来我就非常高兴开心了！我还在沈阳家中休息，15号上班。婚礼筹备很累人，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我会安排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都很挂念你。海浪已是个小大人了，我们非常喜欢他。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又多了个哥哥，而不是少了个姐姐。
冰凌即刻
10月2日上午，我和儿子高海浪从北京体育大学拿了喜柬，由海浪未婚师母小戚驱车赶赴冰凌林天剑的婚礼。海浪的老师曹一新是林天剑在山东业体校时期的队友。曹一新练足球，林天剑干田径，他们一起复习高考进京。曹上了体育大学，林上了广播学院。北体大研究生曹一新国庆假期有体能课题研究要随国家队外出比赛，小戚刚从美国回来与谁都不熟，就捏着喜柬跟我们一起参加10点半冰凌的婚礼。
一路上遇结婚彩车就有五拨，一水的奔驰车，霸气昂扬地占据着主车道。节日，大家也很客气，结婚嘛，该猖一下了，就让他猖吧。也有红色法拉力敞蓬车呼啸而过地赶路，新郎新娘被冷风吹得直哆嗦，多遭罪啊！北京秋天的早晨已有点丝丝渗人肌骨的凉意。
2004年10月2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呀！我嘟囔了一句。儿子翻开手机盖，小戚边开车边迅速抢先按按手机报告道：农历8月19日。哎，儿子小戚呀，我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老到农历啦？小戚和儿子嘻嘻哈哈大笑。小戚是北京的爽快女孩儿，现在体育网络公司算是个计算机的专家。
我看窗外也笑。2004年真是一个好年。2月我当选省门球协会秘书长，能够为30万门球人口和700块场地服务；清明4月4日在陕西黄帝陵举行全球华人大祭祖；5月儿子海浪赴京参加高考，6月回西安统考文化课，7月首批接到北京体育大学录取通知书；8月林天剑随央视赴雅典采访报道；9月中秋节又是难得的十五月亮十五圆；同月，希腊雅典奥运会北京市长接过29届奥运会旗开始2008年北京奥运会起点；10月田冰凌结婚。今后的北京就是世界体育的北京了！
远远望见，北京东三环弘燕路温哥华风情景观大道旁，由加拿大LVC国际投资集团建设的“城市自然山水文园”百万平米绿色生态景观住宅社区草坪雅致的小红亭边扎了个大舞台，一派国际新气象。大舞台上，鲜艳的大红背景板上印着巨大艺隶扁体字：林天剑，田冰凌新婚典礼。十分醒目。
冰凌终于结婚啦！春天，我曾来冰凌在山水文园买的两居室里住过一夜，她说她很想结婚。那次我也挺感慨的。当年只想着送小丫头到北京奔前程，谁想才三年她就有了房子。我问冰凌，你不是个不结婚的人吗？为什么又想了？冰凌说，不想叫天剑的爷爷伤心。我也想下班一进家门就看见亲人，心情不再孤独漂流。山水文园的房子真好。低户型楼8层还有电梯，冰凌在5层。这8层楼中顶层是上跃层拥有空中花园；一层下跃层拥有湖岸码头，全木板材的平台无前伸延过小桥流水和起起伏伏的丘陵草坪上……楼与楼之间有人造的石山土山与倾泻的飞流瀑布相隔，仿佛楼楼都依偎在自然山水旁边，感觉很舒服。我们坐在冰凌家客厅的坐卧沙发上，落地的玻璃窗是一面墙的跨度。撩开滚珠流动轻滑的黑红双层窗帘，阳光就撒进来了。极目远眺，绿草、鲜花、青山、流水……真开阔，真优美。
大舞台前是10张红宴酒席桌，桌边有西餐自助食品饮料酒水，可供宾客自由选择享用。美丽的阳光撒在来宾亲朋好友张张都在笑眯眯的面孔上，我很紧张。紧张的原因，就是还要读好证婚祝词。而儿子则在指指点点让我看这看那的。我们已经被一堆堆五彩缤纷的大小汽球们包围了，偶尔就有个把断线的彩球独自飘摇晃上雨后湛蓝的天空。
舞台的右边是个40寸的进口宽型全屏彩色电视机，说在一会儿的议程里要播放一段新人拍摄制作的成长短片《我们今天结婚了》，感谢亲人好友的养育之恩。够新潮！
舞台的左边是一张红丝绒桌子，上面摆着一层层叠了六层罗汉的高脚酒杯，透明水晶塔一般地闪闪发光，等待着一对年轻新人将用胜利香槟酒爆发喷射流泻斟满的那一刻。水晶塔边是一个立着一双小喜人的两层大蛋糕。10月2日这天，其实我知道也就是新娘子田冰凌的生日。将生日与婚礼重叠，他们就可以在将来的日子里少庆祝一次，嗯，很节约。
我停下手里的活儿思思想想，感觉到每个女人都会把结婚当做生活里一次崭新的开端，而男人只当结婚是生活更充实丰裕了一把。我还是要认真些，在结婚这件大事情上。
当证婚人，是我平生第一回。很紧张，结结巴巴，不足50岁就老眼昏花的，很后悔床头的老花眼镜也没有随身带来。我反复读着结婚证上的字：
林天剑，男性，1978年2月17日出生，中国籍公民，申请与田冰凌，女性，1978年10月2日出生中国籍公民结婚。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准予登记，特发此证。北京宣武区人民法院。2004年8月7日。
田冰凌，女性，1978年10月2日出生，中国籍公民，申请与林天剑，男性，1978年2月17日出生中国籍公民结婚。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准予登记，特发此证北京宣武区人民法院。2004年8月7日。
人真是一紧张，就眼花得更厉害了，证书里的字怎么全部都双双对对起来。唉，岁月！我已经老了。
10月2日冰凌结婚。才9月28日，冰凌和新郎林天剑还不放心已用请柬邀请过我们全家去参加婚礼，又打电话来说还要我去当证婚人。林天剑刚叫了一声，干妈！冰凌就抢过去说：嗨，亲爱的，你在我的生活里很关键！你可一定要来嗷！你是证婚人！我就是要用证婚人逼你来出席，这也是我们两家的一致意见。海浪弟弟也要来帮忙！国庆不能回西安。我都给你们房间都定好了，在龙潭湖温泉宾馆。就这么着吧十一见，拜拜！
冰凌曾是我的同事，姓田，体育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来到陕西球类运动管理中心，我们相处7个月，跟我当足球业务的徒弟。因为她服饰和工作玩耍分不清遭我怒斥而大哭，不吃不睡。我说训斥的只是事。你哭，可以。不吃不睡就不可以。吃饭！吃完睡觉！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冰凌父亲的电话。田先生说，主任啊，我家冰凌交给你我们特放心。别说凶，你就是打也没关系。我们知道你这是为她好。我不好意思了说，田先生，请您原谅我刚刚上任的不成熟，还有足球场面大，着急。他说，哪里话？我和冰凌她妈都在中央电视台上看见你讲话说，球迷出门就不代表自己，只代表居住的那座城市。你说的对。冰凌是你的兵，你教育她，我们放心。我和冰凌她妈都是老三届下乡的，又在一个工厂已经退休了。我们在沈阳路远，你对冰凌就像闺女一样吧！路远连骂她的机会也没有啊，那么大个姑娘身边有你，我们是真放心。
我也下过乡，还在电厂当过工人。我郑重起来，一口答应道：成！
那是在1974年我在宝鸡山区当知青，鸡蛋一元买20枚，有位妇女叫麻麻，70岁，生过18个孩子，只活了仨。我那时18岁参加了山里人的新派婚礼。山村娶媳妇夜里要耍媳妇热闹热闹，以消除女子的羞涩，开始性生活，传宗接代。所谓现代的闹耍头遭就是请我们知青的男队长新郎先来到炕上开闹，说要来个尊重知识的“挂油灯”。还呼了一通“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新媳妇叫李果子，长相很心疼，绰号“八县盖”。“八县盖”李果子总在公社和宝鸡峡水利工地的戏台子上唱眉户剧《朝阳沟》和《十唱英雄王衡德》。她细脖子细腰一扭一拧地，嗓音咿呀绵甜。甭说迷倒男知青和山里人，就连我们女知青公社广播员也被她无次地震颤过心尖，击麻到头皮，浑身疙瘩水渗地慌神首。
李果子22岁了。水光溜滑的两条粗粗长长的辫子，一双黑黑圆圆的杏核眼，嫁妆里的鞋垫绣得精细美妙。听说当时众目睽睽，羞怯的“八县盖”李果子在已被山里汉子们扒了裤子的英俊男知青队长新郎倌左闪右闪的身上，是怎么也挂不上个“油灯”。结果闹腾中，灯油和火苗就把新房炕上的新被褥新陪嫁全燃着了，呼呼啦啦地全烧为灰烬。我们在村口看到的新媳妇“八县盖”李果子，已经是头在混乱中碰得鲜血直流，面孔漆黑，头发焦糊枯黄，衣裤拉扯着稀巴烂，浑身滴滴答答淌着黑水水……
在1998年我40岁时，三位秦岭发电厂化学分场的工友顾丽珠王小竹杨珊珊来看我。她们竟一起凑钱买了一枚很精致的坤式手表来送我。告诉我她们已经“退养了”。
回想当年，顾是个震惊全厂的人物。她写过气势恢弘的的史诗《秦岭人》，黄头发黄眼珠均很亮。就为了两条长又长的辫子，她在安全生产教育中被车间主任一剪刀下去大哭得真像是要寻死一般吓人，都传说她是才华横溢的刚烈女子。
王小竹圆脸，却细竹棍般的冰清冷艳，她在厂里当广播员，一心想当山口百惠那样明星，她曾伴我踏雪摸黑翻山越岭步行十几里地去看露天日本电影《绝唱》中的小雪。
还有我曾经的师傅杨珊珊，精力旺盛，天生肤白唇红自来卷发秀丽如球型仙女下凡，总给我织毛衣花式又不断训斥我这不淑女那没品位，逼着我给她天天洗衣买饭菜，又手把手教我做酸碱度试验、冲洗高分子离子混床交换器、画硬水软水液汽循环的系统网络图，用漂亮的钢笔字为我抄录图书馆借的一本本小说里的片段短句，临摹小人书《在人间》上的钢笔素描画……心肠非常地艺术又古道热忱。
1979年刚工作时，我们也都是21、22岁，杨珊珊大一些，28岁了。刚离开农村，人心底还很有些浪漫。我们曾兴致勃勃一起去爬秦岭爬华山，边观风景边采集稀有美丽被山风吹硬的野鲜花。那时的山上岭上，夏天偶尔开放着一种野花。它压在书里干了也不会褪色，质地厚实鲜艳。花型有两种。一种是鼓着三瓣成尖的紫红兼白色的野花，另一种是裂成四瓣带着铃铛串偏钴蓝色黑艳艳很硬朗的野花，它们很像是孪生的一对儿。25年，我走遍全国与世界，再也没有看到比它们更天然更绚丽更般配的花。那真是一双绝色绝配绝世的山野鲜花。
想当年的我们都是20多岁，杨大一些28岁，我的姐妹师傅。她们竟一起凑钱买了一枚很精致的坤式手表来送我。告诉我，她们已经“退养了”。送表，就是要我——曾经为她们八对新人组织集体婚礼，争取到八套简易母子间楼房，让她们免除住“干打垒”半地洞家的团支部书记——“万分珍惜”工作，“好好珍惜”上班的时光。
捧着顾丽珠王小竹杨珊珊她们的盛情，我不知该说什么。1998年我已不用手表了，正在用着摩托罗拉传呼机和新启用的小灵通手机，与许多人一起筹备全国四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