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重珏一惊,朝耶律德光看了一眼。他鹰眸微眯,面无表情,一副若有所思状。“等会儿你不要说话。”淡淡的语气有迎接暴风雨来临的担忧。
很快的,太后一身艳丽锦服出现在他们面前,过重的脂粉让她脸上皱纹显得更深,嘴角隐含着阴冷笑意。身后是低头蹙眉的茹妃,六个月的身孕,腹部已经隆起,如一根针深深扎进石重珏心里。不理会耶律德光的告诫,她将两个孩子放入摇篮,过来对太后微福:“太后驾临,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身子不方便,你来这里干嘛?”耶律德光冷漠的对茹妃说。明明知道太后的用心,她为什么还来。萧冰被他一说,头垂得更低。
“皇上知道她身子不便就好。我还以为你忘了茹妃正怀着龙子呢!我带她来这里是想沾沾喜气。”太后冷眼如剑,责备皇上对茹妃的冷漠,转而堆砌笑容对石重珏说,“恭喜燕妃了。我瞧瞧去,两个怎样的人中之龙。”说着走向摇篮故作端详状,“恩,眉清目秀,就是少了我们契丹人应有的勇猛气势,多半像燕妃。”看似赞美,却隐藏了太多的鄙夷。
“多谢太后谬赞。勇猛背后一般会隐藏太多未知的危险,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平凡一点,一生平安就好。”石重珏冷静回应。她的孩子凭什么让被人指手画脚。
“燕妃能有这番领悟也好,毕竟在契丹是要凭真才实料才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的对峙着,屋里一时硝烟弥漫。
早知道石重珏是不任人欺负的性格,但太后也绝不是认输的人,再这样下去难免会惹出岔子。耶律德光忽然插话:“太后来双园探视孙儿的这份心委实可敬,茹妃身子不便,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的逐客令让太后恼羞成怒。“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情。皇上不会忘了契丹皇室的风俗了吧?”
耶律德光顿时脸色一沉,前日她已经在他面前提过。“那件事,皇后既然未作回应,不提也罢。”心里早猜到太后的意图,但是当着石重珏的面出说来恐怕又要引起一番风雨。
紧盯皇上很久,太后移开目光振声说道:“燕妃可能还不知道,在我们契丹皇室,如果皇后一直未有子嗣,那么妃嫔生下的长子就要过继给她。”话音刚落果然看到石重珏面色突变的样子。“不过,燕妃既然生下孪生儿子,过继一个给皇后到也没什么……”
什么荒谬的风俗!石重珏如被五雷轰顶般,太后怎么冷言冷语她都能抵抗回去,但抓住所谓的风俗来打击她也太卑鄙了!让她猝不及防。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能轻易过继给别人?简直就是剜她的肉!不行,谁也别想夺走她的孩子。“我的孩子有一半低贱的血统,模样又不勇武,怕是没那个资格过继给皇后!”眼里迸出怒火,她咬牙狠狠的说,转头看向耶律德光。有人要夺走她的孩子,他竟然无言而对!“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许任何人夺走我的孩子!”
“这个还由不得你!”太后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
“太后请回吧。我来和燕妃说。”耶律德光冷凝的语气,逼视的目光,让太后不得不退让,带着茹妃扬长而去。
是他疏忽,如果当初珏儿生产的时候能忍一忍不表现出那么在意就好了,太后也就不会注意到孩子。沉默片刻,耶律德光无奈的开口:“都是我不好……我会和皇后说的,让她劝太后收回成命。”相信温儿深明大义不会答应这件事。
“说什么?!你是堂堂皇帝,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要去求别人?”石重珏大声喊着,义愤填膺。
深吸了口气,他继续低声安抚:“我们契丹有很多风俗是你无法理解的……我也正在努力修改旧制。相信我,孩子不会有任何损伤!”太后无非是看到她生出双胞胎儿子嫉妒罢了,毕竟其他妃嫔没有人能这样。
“风俗?对!甥舅联姻的风俗我是无法理解,但是现在这个毫无理由的过继我更无法接受!你能像废除近亲通婚制那样阻止这一切,我就相信你!否则,我只有自己保护孩子!”石重珏挣脱他怀抱,浑身刺猬般。
她的话让耶律德光眼神一紧,担心的问:“你要怎么做?”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眼神让他不知所措。
“我要带他们走!”咬了下唇瓣,石重珏冷冷的回答。
耶律德光一把拉过她,不理会她的挣扎。“你给我冷静点!皇后现在病入膏肓……就算过继给她,孩子不久也会回到你身边。只要暂时忍一忍……”他试图说服她。
石重珏冷笑出声:“什么?忍?!原来你也会有‘忍’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一向都是无所畏惧的呢!耶律德光……我看不起你。”
明明抱紧了,却感觉怀里空空的。她的话如一把刀无情的捅入他心脏。耶律德光哑哑的哀求:“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不久,他的计划就会如期进行,到时候整个后宫再也没有人会对她造成威胁!
誓言太多就显得苍白无力,她倦了。刚才口不择言的怒吼不过是情绪过激后的发泄罢了。一贯的傲然上风还是被推到谷底,她知道自己不是太后的对手。契丹皇宫不是她能主宰的地方……石重珏眼神空洞的推开他,走向摇篮。两个圆嘟嘟的笑脸睡得正香。生产的剧痛依然深刻,那是从她身体剥离的生命啊!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被人抱走。泪珠一颗颗滑落,滴在儿子粉嫩的额头上……
耶律德光走过来从背后搂住她:“对不起……”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过。
“我要亲手将儿子交到皇后手中。”石重珏抽泣着,仿佛心被人掏走般。
两个儿子中老大耶律焯生下来体质就好,老二却略显瘦小。石重珏割舍再三决定将大儿子过激给皇后。那夜,她抱着儿子哭了整整一晚,耶律德光在宣政殿呆坐了一宿……
这些日子,皇后病情加重,太医已经摇头,基本就是靠灵芝和人参续命。床榻上,昔日秀婉容颜已是皮包骨头,无论谁见了都会心痛。前夜,皇上来这里探望她,告诉她燕妃将会把儿子过继给她。皇后惊愕得好久都没晃过神。
“燕妃……她同意?”太后先前也和她说过,希望能为她带来一点喜气。但是想到母子连心,她就婉言推托了。毕竟自己时日无多,还是不要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送到她这个晦气人身边吧。
“希望你的病能因此好起来……”耶律德光拉过她形如枯骨的手,轻声安慰。这世上,也许他亏欠最多的就是温儿了。他对不起姐姐。
皇后挣扎着起身,捂住嘴一阵剧烈咳嗽后,用力说:“咳咳……请皇上转告燕妃,我一定会像亲生的那般对她的儿子!保证他……咳咳……用性命担保孩子不受一点伤害。”她知道,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皇上、燕妃和太后之间有太多的不和。既然皇上放心的把燕妃儿子交给她,她一定会豁出命保护的!
过继这天,石重珏流泪将耶律焯小心用小锦被包好,看了又看。耶律焯小小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看到母亲一个劲傻笑。“孩子……娘对不起你!”她亲了亲儿子脸蛋,泪如雨下。
“小姐……”小倩也跟着痛哭不止。
“燕妃,时辰到了。”小青呜咽着禀报。皇后那里来人催了。
石重珏抱着儿子,双腿如千斤重,一步步走出双园。
皇后寝宫里,一片喜气洋洋。为了迎接这个儿子,皇后下令将殿内好好打扮了一下。自己也不顾宫女劝说,梳妆打扮一番,穿上当初皇上册封她时的尊贵冠服。今天,她精神异常的好,浑身像注入了无穷力量般。当她从石重珏手中接过可爱的婴孩,那种母亲欣喜的眼泪滚然落下。
“谢谢……燕妃,谢谢你!”皇后对石重珏一个劲躬身。怀里的耶律焯倒也不认生,待在皇后怀里眨巴着眼睛,一副可爱透顶的样子。“这孩子和我真有缘,一般人见了我这副鬼样都吓个三分。燕妃,孩子叫什么?”皇后破涕而笑,掏出一个金牌塞进孩子衣襟里。“娘没什么送你的,就拿这个给你吧!”
皇后瘦弱的样子让人心碎,看见孩子却两眼发出兴奋的光,如同黑暗里的人见到一盏明灯。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许不会这样……愧疚夹杂着心疼让石重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孩子……还没有取名。皇后你帮她取个吧!”
眼里一道光闪过,皇后想了会儿说:“就叫耶律璟吧!我的璟儿!”宠溺的眼神宛如孩子是她亲生的般,一边不停哄着。
看着皇后骨瘦如柴又善良敦厚的模样,石重珏无语的瞟了眼儿子。为什么他欠的债要儿子偿还?来之前原本打算和皇后理论一番,让她打消过继的念头,如今这样的情景,她断然无法开口,也不忍开口。嘴里喃喃着:“好……就叫耶律璟吧!”儿子看到皇后的笑脸露出天真笑颜,粉嫩的脸蛋隐现两个小酒窝。石重珏心里一阵牵扯,带着一丝依恋:“璟儿乖,以后要好好孝顺皇后娘亲……”说完冲了出去,奔出宫门后咬住手背,无声饮泣。